第三章 安铂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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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安铂镇。
艾洛恩晃晃悠悠地穿过街道，她扶在墙上，甩了甩头，似乎不管用，于是将臂铠贴在额头上，钢铁的凉意这才让她稍微清醒了一点。
她看了看天空，太阳正悬于头顶，但是人却感受不到多少温暖。一层又一层的卷云飘过天空，阳光只能从那偶尔的缝隙中泻下一点，仅片刻后又被截住。
她狠狠地叹了口气，旅行中最让人不爽的有两样东西，一是差劲的天气，第二，则是驾驶技术差劲的马车夫。很不巧，这两天以来，世界没有一刻不再提醒着她这两件事的存在。
“我再也不贪小便宜了，货舱里的人还不如一头猪，至少有肥肉不用担心撞伤脑袋。”
她一撑墙壁继续向前走去。
安铂镇，艾洛恩去过的偏远地方不少，但是如此封闭的地域她还是第一次来。几乎没有马车愿意载人到这里，路途崎岖、景色无趣，最后甚至满是悬崖峭壁，马车寸步难行，只能靠人自己翻山才能抵达。
而藏在这深山老林里的，就是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镇子，艾洛恩环顾四周，现实无情地打消了她对于一个世外桃源的美好幻想。
几乎没有一处房子高于三层，所有的路都显得不大宽敞，木质的房屋一排排地从视野里延伸到尽头，还算整齐。行人穿着朴素简单，农务用具整齐地排在院子里，走遍街区看不到几匹马。
单纯、质朴，但也无聊，要说有些意思的东西，就只有三件。
第一，几乎所有的房屋墙上，都用白色颜料画着某种图案——形状大致相同，都是一团火焰上竖着几道杠，有些复杂些，有些粗糙些，但核心都是这个形状。
第二，这么一个普通甚至有点贫穷的小镇，竟然全部铺着石板路。大部分由农民组成的村镇，为什么会花功夫在铺设石质地板呢？又是在哪里获得的这些石材呢？
第三，这也是艾洛恩最喜欢的一条，这里，守卫全都漫不经心，而且出奇的少。
她四周看了看，确认了周围没什么人，两下跳上了身边矮屋的房顶。也只有在人少守卫也少的小地方，她才敢光天化日用这种方法侦查地形。
小镇似乎有些拥挤，但是在几个地方仍然打开了空地，一个区域呈圆形，应该是广场之类的地方；另一个不甚规则，但是能看见各种彩布飘飘，因该是市场。有两个建筑看上去比较高，一个尖顶上立着十字，应该是教堂，另一个稍大但是没有明显特征，可能是大户的住房。
至于艾洛恩想要找的地方，则没有找到。
“这个镇子，不会没有旅店吧？”
她抓住房檐，轻盈地落下。
旅店在各种人类聚居地应该是标配场所，没有旅店这种事虽然乍一听不可思议，但是仔细一想，事物总是根据需求应运而生，要是这个小镇很多年没有几个旅客，那不就自然没人经营旅店了吗？
啧，艾洛恩在心中咂嘴，但愿自己的猜测不要成真，旅店已经是自己在这个镇子里行走的唯一动力了。
在叹息声与忐忑不安中，她再次踏上寻找旅店的路程。
焦急中的时间总是最漫长而又最快速的，不知不觉间，影子已经擅自偏移了几十个角度。
“可恶啊……”
艾洛恩钻进一条小巷，即使在这个小镇里，这条小巷也是她走过最挤的，只不过正好可以通向一条她没走过的大路，所以想抄个捷径。
太阳逐渐偏下去了，在这个房与房距离很近的镇子里，影子变得愈加显眼，它们汇聚在沟巷之间，放肆地将这些道路涂成黑色。
即使是艾洛恩的眼睛，此刻也难以看清巷子中都摆着些什么，夕阳懒得勾出轮廓以外的东西，艾洛恩此刻也困倦得没有仔细侦查的兴致了。
“好黑，”她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怕自己绊到什么东西而摔倒，“不过倒是个很好的躲藏地点，要是有个人缩在这里的话，无意者根本就发现不了吧。”
很好，记下了，如果被追兵追到这来，就钻进这里，虽然受到一点太阳角度的限制，不过已经很棒了。
如此好的藏身处，十分难得，但是，凡事总有两面性，双刃剑从不只斩一边。
在艾洛恩就快走出去的时候，她踏出一步踩在了某个条形的东西上，那东西似乎蒙着一层皮，她脚下一滑立刻迈腿稳住身子，没想到又踩在另一个软软的片状物上。
“嗷！”
“……？！”
这就是问题所在，别人看不到你的地方，你也可能看不见别人。
艾洛恩吓了一跳，立刻闪至一边，一个人影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实在太黑看不清楚，但是仅从轮廓上来看，这人脑袋上的发型挺奇怪的。
“谁他丫的踩本大爷啊！”
这人影紧紧握着自己的左手，冲艾洛恩怒吼道。
艾洛恩懵了一瞬间，但很快就意识到了事情的发展情况。
我踩到人了，刚刚那两玩意是这个人的腿和手，天，谁会没事睡在这种地方？！不对，问题在于如何处理眼前的事态，听语气像是个流氓地痞，而且，他的发型好奇怪啊，那竖起来的一条是什么？等等，问题也不是这个，但是这个发型真的好显眼啊……
“喂，小丫头，你哪来的胆子敢踩老子我啊！”
艾洛恩恍然大悟，对啊，自己的外表看起来只是个普通少女而已，并不会马上暴露身份，那索性将错就错好了。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还说不是故意的！踩完了腿又踩手，是你瞎还是你当我瞎啊！”
奇怪发型的小混混二话不说，一巴掌猛扇了过来，他从没想过对方是不是柔弱的女孩子，这一掌毫无保留，明显带着怒气。可在艾洛恩眼里，却孱弱而缓慢，她后退一小步，正好躲过，巴掌的指尖距离鼻尖不到一厘米。
“还敢躲？！”
艾洛恩连忙摇头道歉：“我、我没有！可能是太黑了，你没有看清楚。”
小混混想了想，又骂道：“你不用说我也知道！我只是还有点醉而已，什么时候轮到你指点大爷我了！”
艾洛恩心感诧异，这小混混不仅脾气差体力弱，而且脑子也不好使啊。
“对不起，我真的不想惹任何麻烦，能不能放过我……”
“放屁！”小混混吼道，“这一带都是老子的地盘，敢踩老子的你还是头一个！就这么放你走了，大爷我还颜面何存？！”
知道小混混看不清，艾洛恩狠狠地撇了撇嘴，这个镇子就这么大点，“这一带”？真是猴子称霸王，但撇开这些不谈……
“你的意思是说，这一带你都很熟？”艾洛恩问道。
之前担心镇里有圣骑士殿或者审判局的眼线，一直没有找人问路，所以才自己费力地绕了这么久。但如果是这个半醉半醒的混混，可能不需要顾忌那么多。
“废话！”混混一拍胸脯，“老子闭着眼睛走都能绕着这里跑圈，哪条巷子大爷我没睡过，能找出来一条我跪着学狗叫！”
艾洛恩在心中叹服，原来在这里睡觉并非无可奈何，而是特殊癖好所致。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旅行的意义不就是如此吗，走更多的地方，见更多的奇葩。
“那你知道哪里有旅店吗？”她终于问出了憋了一下午的问题。
混混愣了一瞬，转瞬暴跳如雷：“老子的账还没算呢！你当我是热心路人吗？！”
他毫不犹豫地挥动手臂，一拳打向艾洛恩的脸。没有调整姿势，没有偏移身体，艾洛恩甚至没看到下意识的收肩的动作。这个小混混怕是没有任何格斗基础，紧靠着暴脾气虚张声势而已，横行霸道旧了，养成了随手暴力的习惯。
不过今天，他就要吸取点教训了。
艾洛恩一改弱势，她果断地伸出左手抓住了打来的手腕，右手铐住混混的脖子，一击膝击顶在他腹部，力道贯穿了身体，混混干咳一声弯下腰去。
“咳啊……”
当然不止于此，艾洛恩一踢他右脚迫使他半跪下来，一脚踩在混混低下来的身子上，左手紧握他的胳膊一拧，肩膀里传来奇怪的响声。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
凄惨的嚎叫像是气球破口里的空气一样突然释放，就连艾洛恩也吓了一跳，她的对手一般都比较耐痛，这么夸张的可不多见。
“嘘！不就是肩膀脱臼了嘛，叫什么！”
她一提胳膊，剧痛迫使混混‘腾’地窜了起来，但迎接他的是蕴含着强劲力道与过人技术的一掌，这可不同于他那一巴掌，艾洛恩下手从来以高效准确以及迅猛著称。
手背以优雅的弧线打了过去，若是以放慢一千倍的视角来看，你会看到她手背的角度自始至终不曾改变，而混混的脸颊侧面，一个奇怪的凸起突然出现。
可怜人，他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撞上了身边的墙壁再弹下来，而最悲惨的，则是他发现自己实在是无法像之前那样惨叫了。
“啊…啊啊……呃啊啊……”
他用没脱臼的左手捂着脱臼的下巴，每每张嘴都会感受到难以名状的剧痛，而又无法合上，想叫也叫不出来，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呜咽。叫着叫着，眼泪就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实在是惨状，但艾洛恩已经手下留情了，她担心一旦拆掉了眼前混混的另一个肩膀，他会疼得昏过去。脱臼他的嘴巴已经是不得已而为之，不然会引其他人过来。
混混歪斜着身子，倚在墙壁上，之前是醉酒睡觉，现在则是被迫如此。
“噗……”
艾洛恩实在没有忍住，这景象确实还蛮好笑的。
“你……”混混用左手托着下巴，勉力说道“你是怎么……”
“我怎么了？”艾洛恩故意问他。
“你你……”
混混瞪着眼睛，眉毛气愤地上扬着，但是眼角的泪水将他威严的可能性破坏得一塌糊涂。愤怒、痛苦、委屈充斥着他的眼神，但最多的还是惊讶。
“好好，”艾洛恩蹲下身子和混混持平，她最喜欢这个角度了，“我知道要描述目前你惊讶于我的态度转变而又急于表达自己的愤怒以维持形象对你来说十分困难，尤其是在这个下巴脱臼的情况下。不过说真的，你现在这个样子比刚才讨喜多了。”
混混不知是该喜该悲，只能用极度不甘的眼神瞪着艾洛恩。也许是三流社会人的逞强，也许是沉浸于惊讶中还未恢复冷静，他似乎忘记了感到恐惧。
他很幸运，既是因为艾洛恩之前的行为没能让他感到恐惧，也是因为此时的艾洛恩并未想要让他恐惧。
在艾洛恩看来，她很满意。人总是需要一点乐子的，尤其是在坏心情积压了许久的情况下，一点点的乐趣都能使人阴云尽散。
稍微开心一点了，也因此，艾洛恩打算仁慈一点。
“其实我目前只会拆肩关节和下巴，但是对于你，这些好像足够了，”小混混想要说些什么，但是艾洛恩竖起一根食指，示意他闭嘴，“我再问一遍那个问题，你知不知道旅店在哪里？是就点头，否就摇头，你接下来的命运全寄托在之后的反应上。”
小混混无奈地点了点头，明显心有不甘，但他知道自己并无选择。
“很好。”
艾洛恩拨开小混混的手掌，拖住他的下巴，对了一下角度之后猛地一抬。一瞬间，小混混的眼角又涌出几颗泪滴，喉咙里传来一声闷嚎。
在艾洛恩收回手的瞬间，小混混突然发难，大吼着攻向艾洛恩。
“你这碧池！”
“嗯？”
艾洛恩笑着眯了眯眼睛，小混混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他不用看都知道，又有一只手搭在自己的左肩上。
“我说过了吧，这之后的命运全寄托在你的反应上。如果你表现得好，我兴许会帮你把另一个肩膀也接上，否则……哼，我虽然对拆骨不太擅长，但我对骨折可无比熟悉。”
“……是。”小混混只好放下手臂靠在墙上，右肩的疼痛迫使他身子一边高一边低。
“好了，回答问题吧。”
“可恶……旅店什么的我不知道，但是有一家酒馆，大家都去那里喝酒，应该有住的。”混混小声地应道，他低着脑袋，就像是被老师逼着道歉的年幼学童。
“怎么走？”
混混抬起一边手臂，指了指巷子外的大路，他疵着牙，艰难地说道：“顺着这条路走个二三十米，右拐，里面有一家双层的搂，门前有牌子，那就是的。”
艾洛恩点了点头：“对了，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这个镇上最近有访客吗？”
“没有，”混混答道，“只有男爵家的商队偶尔来一趟。”
艾洛恩满意地一笑，站起身走开了。表面上她很愉悦，但是内心里，她恨不得掐死之前过于谨慎的自己。
“等等！”混混焦急地叫道，“你不是说要帮我把肩膀接回去吗？”
“接回去？你记得你干了什么吗？”艾洛恩转头看向他。
混混愣了一会，立马回道：“对不起大姐！我不该打你的，求你了，帮我一把吧！”
“才不是，”艾洛恩转身走开，步伐坚定，“你管我叫‘碧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