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線索

1

“你們兩個,快跟上!”

艾洛恩用匕首撥開灌木的枝條,跨着步子跳出了灌木叢,她的身後,長着奇怪髮型的兩兄弟還在叢中掙扎求生。

北山上沒有人工道路,想要上山只能硬爬,對艾洛恩來說這是家常便飯,但是這兩個兄弟卻意外的嬌生慣養。他們連爬山的基本常識也沒有,只能在“拔出褲子上的針葉”和“衝進下一波針葉”間無限循環。

“嗷!該死!”

“救命啊,我被纏住了!”

“來拉爺一把!”

“這根玩意怎麼扯不下來!”

艾洛恩滿臉疲憊地回頭看着這倆活寶,別說上去幫忙了,她連開口都懶得開。帶着他們兩個上山簡直像是拖了兩個小屁孩,真的還不如一個人來,完全是累贅。

“喂,你倆叫什麼名字?”她坐在一邊的石頭上,喊道。

“爺,維爾德。”

當頭的哥哥指了指自己,一仰頭,腦袋上的雜草立刻搖擺了起來。

“我是海斯坦。”弟弟說道,上回挨揍之後他的態度收斂了很多。

海斯坦腦袋上的髮型像是古代戰士頭盔上的成條翎羽,要是腦袋漆成金色然後把頭髮染成紅色,他連頭盔都不用帶了。

艾洛恩點點頭,慵懶地說道:“好。第一件事,維爾德,不要再自稱爺了,不然我就打斷你的腿,懂嗎?”

維爾德一聽來了氣,完全不顧自己還困在灌木中的事實,牛逼哄哄地一拍胸脯:“爺怕你?有本事試試啊!”

看着他精神飽滿的模樣,艾洛恩嘆了口氣,都怪自己當時那腳踹得太重,把他直接踹暈了,沒留下什麼印象,你看,弟弟海斯坦就客氣很多。

艾洛恩指了指維爾德,然後又指了指腳邊的一塊石頭,哥哥看的一愣。

“你是說我笨得像一個石頭?!”

“不是,這是讓你看清楚。”

她用腳尖一挑,石塊立刻飛起,直直地騰到和她腦袋齊平的高度。艾洛恩一擺手,手背上的臂鎧和石塊相撞,啪的一聲石頭碎成幾瓣落了一地。

“……!”

竟然隨手就把石頭打碎了?!哥哥看得愣了,這小丫頭難道和那個怪物安全官一樣厲害?

“哼、哼!隨手找個土塊而已,這能證明什麼?”他逞強道。

艾洛恩無奈地搖搖頭,撿起一小塊石頭的碎片,用手指像彈珠一樣將它射了出去。若是久經沙場的老手,看到這種投射物的第一瞬就會下意識地動身閃開,但是維爾德根本就沒有真正的作戰經驗,他像個傻子一樣僵住了。

石子的飛速極快,在這個距離下幾乎沒有減速,維爾德愣愣地站在原地,一旁的海斯坦緊張地瞪大了眼睛,嘴巴大張幾乎要喊出來。

但很顯然這只是虛驚一場,石子拉出的直線徑直飛過了哥哥的頭頂,消失在了山腰下。

片刻之後,維爾德才反應過來。

“打、打歪了!你也沒什麼了不起的嘛…呼……呼…”

維爾德這才發現自己出了汗,氣息也有些紊亂,剛剛那種不經意的致命感覺,他再也不想體驗第二次。

“是嗎,那你上來呀。”

艾洛恩狡黠一笑,左腿一抬搭在右腿上,翹起了二郎腿,手撐着下巴,看戲似的望着維爾德。

維爾德剛喘過來氣,一受到挑釁卻立刻來了精神。但他剛踏出一步,卻覺得腦袋上一空,他立刻伸手一摸,幾根髮絲整齊地落了下來。

“啊,我的‘葬愛至尊發’!”他大叫道。

艾洛恩一聽差點噴出來,但是還來不及吐槽,卻見維爾德一溜煙地衝到海斯坦身邊,這速度、這一往無前的動力,和之前判若兩人。

“快!幫我看看,傷到什麼程度了!”

海斯坦一看哥哥的頭頂,倒吸一口冷氣,臉色發青。那表情不像是看見了掉了幾根頭髮的腦袋,倒像是見了開腸破肚的恐怖傷口,或是失手打碎了天價的遠東器具。

“完了完了完了……左三區的末梢發完全被整齊地割落了!從正面看還好,但是從側面就可以看到一個大缺口啊!”

“什麼?!”哥哥大驚失色,“你確定嗎?那我‘至尊發’之前那種於秩序中產生混亂、於枯谷曠野中繁衍生命的放蕩不羈感,還在嗎?!”

海斯坦滿懷遺憾地搖搖頭,眼角幾乎有淚光閃爍:“對不起、對不起,兄長……但是,你原先的至尊發是世上絕無僅有的藝術品,就算有一根頭髮掉了都會損失那完美的協調感……我很抱歉,維爾德,你失去它了……”

艾洛恩在上面忍笑忍得肚子痛,她捂着嘴巴,眼睛已經眯成了一條縫,她感覺自己快變成了一個氣球,再憋下去就要給脹破了。

“哈哈哈哈哈哈!葬愛至尊發!那是什麼玩意我的天!不行了,我要笑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笑得開心,但是灌木叢中的兩人卻滿面怨恨,維爾德盯着艾洛恩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不共戴天的仇人。他牙關緊咬、青筋暴起、雙眸血絲密布,像是與人奪食的飢餓豺狗。

“奪發之仇!不報何為男人!臭丫頭,納命來!”

維爾德爆發出前所未有的氣勢,猛跺地面一躍而起,絲毫不介意灌木的阻礙,公牛一般沖了出來。

“受死吧,碧池!”

“……碧池?”

艾洛恩眼神中寒芒一閃,遠在一旁的海斯坦下意識地縮下了身子。

在“bi chi”這兩個字進入艾洛恩耳朵的一瞬間,一顆石子箭一般飛出,比上一個速度更甚,別說反應了,當維爾德意識到這顆石子存在的一瞬間,它早已飛過自己幾十米了。

正在猛衝中的維爾德陡然停下腳步,他保持着奔騰中的姿勢立在原地,一言不發。

危險感突然出現在他的意識中,像是一條游蛇在陰暗的角落裡爬行着,濕漉、光滑、安靜,即使你用正眼去看它,也只能瞥見它背上扭曲蠕動的致命花紋而已。

他緩緩地抬起右手,輕輕掃了掃頭頂,幾縷髮絲落葉般從上方進入視線,又徐徐飄去了下方。

“不不不不不不!”

維爾德急忙彎下腰去,伸手要去接正落下的髮絲,但是劇烈的移動卻又將頭髮吹走了,他只好竭盡全力地在有限速度內,不斷拾起掉落的髮絲。

“哈哈哈哈,”艾洛恩再次笑了起來,只是眼神中顯然多了幾分凌厲,“我改變主意了,那條腿對我來說毫無價值,倒是那頭雜草帶來了不少歡樂。這樣吧,你每自稱一次‘爺’,或者每動一次歪主意,我就把你的頭髮削下來一點,直到你變成禿子為止。我會找人把這些頭髮織成一頂帽子送給你,讓你每天都能想起和它一起度過的快樂時光。”

一旁的維爾德盯着她,手裡捧着撿起來的幾根髮絲,眉頭緊鎖怒目圓睜,滿面悲憤。與其說他手上的是幾根頭髮,說是摯愛的妻子或是幼小的孩子,恐怕更有說服力一些。

“可惡!但我才不會被這種程度嚇到,我和至尊發的羈絆是別人撼動不了的!你早晚有手邊沒石子的時候,看你到時候怎麼辦!”

“十二。”

“什麼?”

“這是我身上可以用來投擲的武器數量,這些可和石子不同,任何一把都能把你削成個小寸頭。”

艾洛恩滿臉輕鬆,表情里還有幾分戲謔,自信地看着身前幾米的維爾德。相比之下,她的神態簡直像是個正在欺壓百姓的地頭蛇,而維爾德倒像是個吃了啞巴虧的可憐農傢伙計。

除了那頭‘葬愛至尊發’太齣戲了之外。

維爾德很快理解了艾洛恩威脅的含義,她要以自己頭頂的髮型為籌碼逼迫自己放下身段,很顯然這威脅是成立的,他雖然傲氣十足但還有些自知之明,自己缺乏對賭的籌碼也沒有實力的優勢。此刻,維爾德內心中的驕傲與對髮型的執着產生了激烈的碰撞,而在碰撞的火花中產生的,就是怒氣。

“你這傢伙,你這傢伙竟然如此卑鄙!簡直禽獸不如,人面獸心!看你生得一副好皮囊,沒想到內在卻是個不折不扣的魔鬼!”維爾德怒吼着,宣洩着亂世無產階級被壓迫的痛苦不甘。

“太過分了,太慘忍了,你知道我為了獲得這頭稀有度六級以上的至尊發奔走了多久嗎?你知道我們兩兄弟克服了多少困難才蛻變至今嗎?”

他悲憤地沉下腰去,雖然心有不甘但卻仍然充滿鬥志。他不甘於認輸,絕不同意將髮型或尊嚴棄於不顧。這一刻,在他身上看到的是面對強權不屈不撓的戰士的影子,是失傳多年的死守國土的三百勇士的精神!

他的身子幾乎伏在了地上,那是因為他心中的感情使他被壓迫的身軀筋疲力盡,但他仍在無聲咆哮着,他要證明自己的意志、自己的堅持、自己的理想是不容踐踏的。

“該死的……可惡…”維爾德張着嘴巴,鐵漢的淚水從他眼角滑了下來。

突然,他揚起腦袋直視着艾洛恩,直視着壓迫者!生存還是死亡,這是個問題,而答案,在這位勇士身上已經昭然若揭!

“我不會屈服的!你這傢伙,你這種人、你這種人……我…”他緊咬着牙關,聚集着勇氣和意志,如同那三百勇士的王一般,發出了決定性的怒吼:

“對不起,我錯了!”

2

四周突然陷入了靜寂中。

艾洛恩愣了一下,本來手上的石子都準備好了,現在卻有點跟不上情況。灌木叢中的海斯坦則露出半個腦袋,還用手遮着自己的髮型。

“你說什麼?”艾洛恩問道。

“對不起,我再也不敢了,我不會再那樣自稱了!也不會說報仇什麼的了!”

維爾德伏在地面上,低着腦袋,手裡還捧着那幾根髮絲。語氣真摯,態度低微,絲毫不見剛剛的骨氣。三百勇士的王要是看見了這個轉變,恐怕會氣得一邊大喊國名一邊一腿將他踹下深淵吧。

看着跪坐着的維爾德,艾洛恩立刻就懂了他的用意,他們兩兄弟的世界無非就是由小混混那種虛妄的優越感,以及對奇怪髮型的痴狂所組成的,但是維爾德為了後者,寧可把前者踩在腳下狠狠跺碎,看來他是真的愛那頭雜草啊。

你愛什麼不好,偏偏要選這麼個特立獨行的東西。艾洛恩在心中不屑地撇了撇嘴,但她沒工夫對別人說三道四。

“行吧,”她丟下手中的石子,“為了這麼一件小事浪費了大量的時間,我們移步向第二件事吧。”

她本來也是嚇唬着玩的,實際上誰有功夫給他削頭髮啊。

艾洛恩看了看山下,太陽只剩下半邊還露在西邊的山頭上,陽光塗滿了稻田,但影子也蓋滿了安鉑鎮,日落了,必須快一點了。

“之前山上的異象出現在哪裡?”她問道。

“我知道,”一直表現地很好的海斯坦從灌木中站了起來,他一隻手遮着自己的頭髮,一隻手指着山上的一個位置,“大概就在那幾片樹中間,那裡有個小空地,我以前白天的時候去過。”

“北山不是你們的禁地嗎,你還去過?”

海斯坦意氣洋洋地應道:“喝酒時打賭賭輸了,被迫上去的。”

“這有什麼可驕傲的嗎?”

“我是正中午的時候去的,大概一個月之前,那上面還什麼都沒有,後來就不知道了。”

艾洛恩抬頭看了看,似乎不是很遠,走個十幾分鐘應該就到了,只不過,她看了看兩兄弟,這倆人實在太拖後腿了。如果可以,她恨不得把這兩人踢下山去,自己一個人輕鬆得多。

“我跟你們說件事,你們要引起重視。”她突然正色道。

“什麼事,您儘管說!”維爾德用對賽弗涅的語氣說道。

“我昨天去安全官大人的家裡住了一夜,聽到了一些消息,”她站起身背對着兩兄弟,故意將自己的半邊身子藏在陰影里,“他們說山上的魔女有個癖好,她喜歡晚上來回巡邏捕捉山上剩下的小動物,把它們剝了皮再吸干……你們猜這些小動物都藏在哪?”

“……!別說這些,爺不對……我最討厭這些恐怖的東西!”維爾德喊道。

“藏在哪?”海斯坦倒是很輕易地上鉤了。

艾洛恩一笑:“灌木叢里。”

海斯坦聞言色變,看都不敢看,猛踏幾步一躍而起,一個空中轉體三周半接前空翻落在了維爾德身邊身邊。

“呼呼呼……”

他單手撐地半跪在地上,還在喘着粗氣,恐怕他還沒意識到自己剛剛跳了多高。

艾洛恩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看着海斯坦笑彎了腰,看到維爾德正疑惑地盯着自己,她連忙又把笑意憋了回去。

“你不會是騙人的吧?!”維爾德大聲問道。

“怎麼可能呢,這是安全官大人親自跟我說的,”她擺了擺手,繼續瞎編胡扯,“她怕引起你們兩個恐慌,所以沒讓我告訴你們,我是擔心你們到時候沒有心理準備,被屍體嚇到以致慌了陣腳。”

“那我們還是回去吧,要是一會被捉住了怎麼辦,這太嚇人了。”海斯坦一抹額頭上的冷汗。

“也不行,”艾洛恩指了指正在下落的夕陽,“今天晚上戒嚴,因為擔心我們三個引得魔女下山,所以衛兵封鎖了山下的出口。現在下山,抵達時已經日落了,你們兩個一定會被抓,賽弗涅看不到我就會懷疑我遇難了,而你們兩個卻棄我於不顧,你們覺得自己有好果子吃嗎?”

“不可能!”維爾德斬釘截鐵地說道,“我們倆在營房裡待了一晚上都沒聽說戒嚴的事!”

“你們和三個守衛呆了一晚上,而我是和安全保衛官呆了一晚上,你們覺得發號施令的是誰?”

“這……”

維爾德和海斯坦一時間無言以對,艾洛恩剛編的謊言看上去有道理,實際上滿是漏洞,但是她和賽弗涅的親密關係大家都見到了,這無形間給她的話增加了許多可信度。

“那我們不就沒的選擇了嗎?!”

“不,我們還有一個選擇,”艾洛恩環抱雙臂,眼神看向海斯坦指着的位置,“我們快點去事發地找點線索,然後立刻折返。與我同行你們有安全保障一些,也不會被賽弗涅抓住拷打,唯一要求的是速度和效率,怎麼樣?”

維爾德和海斯坦對視一眼,只得點了點頭,艾洛恩滿意一笑。這兩人實在是太好騙了一點,不過讓他們腳步快一點也是為他們好。

她一指前方一個小山頭:“好,五分鐘之內抵達那裡,不然我就丟下你們不管了。”

兩兄弟嘆了口氣,然後箭一般地沖了出去,恐懼總是最好的興奮劑。

3

“呼呼呼……”

維爾德趴在一塊大石頭上,幾乎虛脫了,海斯坦癱坐在一遍,也呈半死狀。

艾洛恩看了看兩人,無奈地撇了撇嘴,果然是毫無登山經驗,這兩個傢伙一開始猛衝,沒走兩站就不行了,幸虧這裡海拔不高,不然能直接缺氧掛掉。

“登山時跑得太快了,喘小聲點,小心驚動了魔女。”

“不是你要求我們快點的嗎?”

“你們身體素質太差了,這麼點路還能那麼磨蹭,這可怨不着我。”艾洛恩趴在草叢裡,盯着前方的一小塊空地,這就是海斯坦所明示的地方了。

她的眼睛像鷹那般敏銳,同時瞳孔的適應力和反應力像貓一樣強,不管是快速的、微小的、不起眼的,只要是需要關注的目標她都不會漏過,她的情報搶記能力和分析能力也都是同期名列前茅。在組織內部的執行者綜合素質榜里,很多年沒有她這麼全面的了。

但此刻,艾洛恩就是不覺得眼前這空地有什麼魔女的痕迹。

“你們確定這裡是異象的發生地點對吧?”她壓低聲音說道。

“是的,我敢肯定,”海斯坦一邊喘氣一邊說道,“酒館裡為這個事討論了很久,這裡是最有可能的。”

“最‘有可能’也就是說,也有幾率不是這裡咯?”

“額,”海斯坦喘息間還不忘順了順自己的頭髮,“這誰也打不了包票啊……”

“哼。”艾洛恩直接站了起來,大搖大擺地走上前去。

“你幹嘛?別貿然出去啊!”維爾德壓低聲音喊道。

“別管我,你倆好好躲着就行。”

艾洛恩站在空地中間,如果在一旁用眼睛看找不到問題,自然就要親身踏足其中,不然怎麼會有收穫?

她環視四周,乍一看沒有發生異樣。

這裡就是一塊懸崖邊的大石頭,其它三面都是樹,沒有路通向這裡,也看不出來這裡有什麼特別的價值。艾洛恩朝西邊看了看,太陽已經從沉了下去,只能看到有些紅光從西山的陰影后泄漏出來,世界正在變暗,影子在變深,動作不快點的話就看不清了,這裡不能貿然點火,可能會暴露自己。

必須要找到點什麼線索才行,趁着還有陽光。

她閉上眼睛,逐漸清空了腦袋,然後開始重新回憶剛剛看到的東西,一邊回憶一邊想象,直到建立了大致的印象,才再次睜開眼睛。

這裡的東西全都是千篇一律的植物與土地,想要記下每一樣東西是不可能的,因為它們的特徵實在是太少了。這種時候,建立一個大致印象是最重要的,形成一種基調,生成一個標準……像是從意識的世界裡盛出一窪清水,你要石頭,就往裡放石頭;你要樹,就往裡面植樹,你要草,就往裡面種草。

她環顧四周,對照着眼前的世界和腦內的概念,石頭、雜草、灌木、老樹、樹苗、歪脖子樹、斷樹……

似乎都是樹,她要尋找的是不正常的音律,一個噪音,一樣不能放入那窪清水裡的東西,一樣不符合她建立的基調的東西。

這種辦法在複雜的人類居住地內是行不通的,但是在野地里從未失手。

艾洛恩巡視四周,視線定在了一個東西身上,秉持着嚴謹的精神她不會提前下定論,但是直覺告訴她這就是那個答案。

“斷樹,常年無人的地方怎麼會有斷樹呢?砍斷這棵樹做什麼?砍斷了如何運下山去?為何挑這棵樹?”

艾洛恩決定從這棵樹入手,她走上前,仔細審視斷樹的截面。

截面很不自然,完全不像是人工砍斷的,中間深,兩邊稍淺,幾乎像是撕裂的。

人類的斧子可砍不出這種傷口,難道自己猜錯了嗎?

她巡視四周,很快在一邊的草叢裡發現了另外那半顆樹,看來把樹弄斷的人並沒有把樹帶走的意思,那斷樹做什麼?這是不是更加佐證了此樹不是人為截斷的,而是天然毀壞的呢?

“不對。”

她蹲了下來,仔細檢查地上的斷樹截面。

“沒有燒焦的痕迹,而且周圍也沒有樹受損,很難想像是閃電或颶風所為。”

不是人、不是自然,那是不是……

有可能是魔獸所為,不能排除這個可能性,而且若是能將如此粗大的一棵樹弄斷,也許有着非凡的力量。艾洛恩伸手量了量,發現樹的主幹部分腰圍已經超出了自己的臂展,這可是一棵大樹。

魔獸,也許可以解釋這個不規則的傷口,但是……

她試着模擬這棵樹原來的樣子,如果將這兩個斷面貼合在一起的話,確實有空缺。

“但這不是爪印的痕迹。”

空缺有,但是太小了。如果是魔獸從外部破壞,那麼樹的傷口應該是一側深一側淺,或者兩側深中間淺(魔獸的姿勢可能比較滑稽),但是現在擺在眼前的傷口,竟然是中間深兩側淺。

這太奇怪了,而且絕對不是魔獸或者其他外力所致。艾洛恩偏着腦袋仔細看去,這種情況太少見了,連她也沒有見過。

傷口呈中間粗兩頭細的紡錘形,而且中心處的紋路有擠壓的痕迹……

“簡直像是被從中間頂開的。”

艾洛恩試圖在腦內模擬造成傷口的情形——樹榦中間有着一樣東西,它在樹內部開始增長,中間增長最快,越到末梢越慢,不久后,樹榦開始撕裂,這個物體將樹完全撐開后就消失了。

什麼東西是這樣的呢?

超高強度、可生長、原形極小可以進入樹榦內、生長速度快力量大、事後可輕易脫離……她怎麼也找不到任何東西符合這個標準,只好將這個答案擱置一邊,首先着手於其它線索。

問題二,肇事者弄斷這棵樹榦什麼?

一棵斷樹有什麼用?不消耗它的材料、不在它身上刻畫、不灼燒不提煉……這是不是意味着,被需求的並不是樹本身,無論是誰弄斷了它,這個傢伙不需要“木頭”。

那樹還有什麼有價值的?葉子、經脈?或者是樹上棲息的鳥類?

艾洛恩搖了搖頭,那為什麼不是其他樹呢,為什麼要連着幾天執着於這棵樹?如果海斯坦說的沒錯,那這個傢伙可能每次都是來找這棵樹的,它究竟有什麼獨特之處?

艾洛恩一笑,它是顆斷樹,如果你要問它有什麼不同的話。

“等等……”一個念頭突然閃過她的腦海。

這棵樹本來沒有什麼不同,但是將它弄斷使其成為了獨一無二的異類,也因此那個製造異象的人每次都選擇這棵樹,也就是說——

——這棵樹的特殊性是被有意創造的,從一開始肇事者就只是需要一顆斷樹而已,他要的不是材料,而是一個特定的媒介、“工具”!

“既然有意創造一個工具,那就一定會留下使用它的痕迹。”

她趴在斷面上仔細搜尋,片刻后找到了一點東西,她用手指扣下一點。那是粉末,烏黑的粉末,落在了斷面的縫隙里,很顯然這不是蟲子或者菌類。

艾洛恩用手指挑了挑,這些粉末規則不一,但是並不扎手,應該是加工過的產物。太陽已經下山了,看不清楚,只能聞一聞看看味道。

艾洛恩手掌靠近鼻子,輕輕吸了吸,這個味道……有些熟悉。

有輕微的臭味,很獨特,不是原生的味道。她聞過,勾起了一些不是很好的回憶。

“這是骨頭,燒焦的骨頭。”她喃喃道。

既然有骨粉,說不定可以找到骨頭。艾洛恩取下背上的劍,當作拐杖一般在四周探了起來。天黑視線差,用手沒有安全保障,骨頭的質地很特殊,只要被劍尖碰到肯定能迅速分辨出來。

劍刃掃過草叢發出一陣陣沙沙聲,偶爾碰到石頭會發出輕響,但是來回了幾遍也沒有找到類似於骨頭的東西。

“骨粉作為線索還是太渺茫了,而且還是燒焦的,更難以辨認,必須找到成塊的骨頭才能算作線索。”

她邊走邊探,突然一腳踢飛了什麼東西,一個塊狀物滾出了草叢,落在了空地上。此時太陽初落明月未起,就算是艾洛恩也看不大清楚。

“什麼東西?”

艾洛恩收起劍,快步跑了過去,在拿起來之前,她用手指敲了敲,發出了不同於石頭的空心響聲。這很有可能是一塊骨頭,搞不好還是塊頭骨。

她將塊狀物拿在手裡摸了摸,憑手感確實很像,但是光線太暗,沒辦法仔細分辨類別,她只有用手摸來感覺。

“嗯,兩個洞、三個洞,這是牙嗎?是牙,看來這是一塊頭骨。單排牙,有獠牙,這不是人的頭骨;長、尖細,這也不像貓科動物;也許是犬科動物,是狗嗎?這個鼻子的長度很像,耳腔的位置也沒錯,嗯很有可能。”

有了頭骨就有了線索,不能逗留太久,差不多可以下山了。艾洛恩向著海斯坦他們所在的方位走去,手上還在摸着頭骨,試圖辨別地更清晰一些。

“額頭上有一個大裂口,很深,穿透了,這是致命傷,也許是它的死因。臉頰側面有缺塊,異樣的平整,應該是骨粉磨下來的地方。然後,牙根條件一般,牙齒有缺漏,所幸獠牙沒有受損,狀態完好。但是對狗來說,這個獠牙好像形狀不對……”

她捏了捏自己的匕首以找回手感的基準,再重新摸索獠牙。

“這好像不是狗,這個頭骨屬於……”

未等她說完,一個亮點出現在了她的視線里,就在海斯坦他們的方向,她眯了眯眼睛,那一個亮點緊接着變成了兩個,保持着一定的距離平行晃動着。艾洛恩加快腳步,更多的亮點進入了視野里,像是小蟲一般飄在空中,但是卻異常地穩定,艾洛恩一時無法分辨那是什麼。

直到黑暗中突然咧開一排利齒。

“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