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封印
1
片刻后，塵煙散盡，一個人影從中走了出來。
“嗚哇，凍死我了。”
艾洛恩搓着自己的雙臂，她的臉上甚至結了細小的冰晶，蘭妮爾還真沒有誇張，稍有不慎她自己就可能跟着被凍進冰塊中。
“艾洛恩，你沒事吧？”
蘭妮爾快步跑了過來，握起艾洛恩的手，露出擔憂的神情。那雙手凍得通紅，手指僵硬得像鐵，蘭妮爾連忙用自己的手將其捧起，淡淡的熱量從她掌心散發出來。
“你為什麼要做到這種地步，明明可以自己跑掉的。”
“你不是不讓我跑嗎？”
“這是兩件事，”蘭妮爾看着艾洛恩的雙手，“你本可以跑掉的，我是綁架你的人，你應該丟下我逃命才對。”
“是呢，”艾洛恩仰頭看着天空，太陽仍掛在天上，注視着地上，“我確實有一個從你這裡逃走的理由，但相應的，與你並肩作戰的理由我卻有很多個。”
蘭妮爾低着腦袋，輕輕咬着自己的嘴唇，不知該如何回應。
為什麼呢，我已經對你這般冷漠了，抹除你的記憶、欺騙你、害你受傷、拉你面對我的敵人，為什麼你還……
她甩了甩頭，以清理這些繁雜的思緒。視線越過艾洛恩的肩膀，在那身後，長滿冰錐的冰柱立在地上，陽光落在其上，各個角度的棱面閃着光，宛如水晶宛如鑽石，只是散發著徹骨的寒氣。
石魔偶失去了聲息，斷成兩半，無聲息地趴在冰柱身邊。即使是巨人也會倒下，就算它的鎧甲無人能破、它的力量無人能擋，終究還是會死，外表愈是堅硬，內在便愈是脆弱。
“吶，”艾洛恩突然說道，面無表情，看不出情緒，“我有個問題要問你。”
“什麼問題？”
“在那傢伙倒下之前，它開口說話了，它念了一個名字，你的名字，一字不差。它怎麼會知道你？”
蘭妮爾沒有立即回答，她沉默了一會，應道：“這不關你的事。”
“是嗎？不關我的事？”
艾洛恩的語氣突然莫測起來。
“……”蘭妮爾沒有抬頭，只是重複着自己的說辭，“這和你無關，這是我的事。”
艾洛恩從喉嚨里發出兩聲嗤笑，她搖了搖頭，然後突然抬手將蘭妮爾的手粗暴地拍到一邊。
“你幹什麼！”蘭妮爾喊道。
被這莫名奇妙的行為打得一愣，蘭妮爾氣憤地看向艾洛恩，但卻沒有接下文。
艾洛恩看着她，眉頭微微皺着，沒有誇張的表情也沒有言語——她身上的氣場變了，一直以來都像鄰家玩伴一般說話行動的艾洛恩，很少展露自己真實的一面，但這不代表她可以接受一切，更不代表她沒有脾氣。她不需要說話，但她周圍沉重的空氣已足以表達她的情感。
蘭妮爾當然知道艾洛恩怎麼了，她生氣了。
“看着我，蘭妮爾，”艾洛恩開口了，她那如影隨形的輕快感也消失殆盡，“把你的話再說一遍，看着我的眼睛，告訴我，‘這和我沒有關係’。”
蘭妮爾低着頭，咬着牙，她不敢抬頭看艾洛恩，話也無法說出口。
“這和你……”
她不可能說得出來的，不管是理智來說，還是感性來說。
蘭妮爾知道答案如何，說艾洛恩與此事無關只是她自己的一廂情願，艾洛恩當然有關，從她們見面的第一個晚上開始，她就已經知道了。
蘭妮爾轉過身，背對着艾洛恩，不想讓她看到自己的這副樣子。
她已經不是局外人了，我知道的，我當然知道。但是，已經這麼久了，太久了啊，現在讓我接受另一個人，我怎麼做得到啊！
里拉，我怎麼做得到啊，沒有你，我什麼都不剩了啊。
“里拉”，只要念起這個名字，她便會感到痛楚，無論過去了多久。
蘭妮爾緊閉着自己的眼睛，不知不覺間，眼角有溫熱傳來，但她決不能伸手去擦，她甚至不會承認。
自己沒有流淚，自己不會流淚，淚水是軟弱的證明，自己決不能展露出軟弱。
只要伸手了，她就輸了。無論事實如何，無論她的實力如何，無論她真心如何，她絕不允許自己輸掉，她承受不起失敗的代價。
她決不會這麼做的，更何況在這裡，在艾洛恩眼前。
另一隻手幫她這麼做了。
“蘭妮爾。”
她睜開眼睛，那隻手冰得像極地冰窟里的鐵叉，但卻比她眼角的晶瑩還要溫暖。
“我是個外來者，我不知道以前發生過什麼，但你可以相信我，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傷害你的，我向你保證。”
陽光落在艾洛恩身上，也落在她的手上，她頭頂細小的冰晶閃着光，臉上因寒冷而產生的通紅仍未消失。她像是個從冰窟里爬出來的人，身上仍隱隱地飄着白色的寒氣。
但蘭妮爾卻覺得她身上的陽光溫暖極了，冷的是自己，自己如同身處深淵壁上的黑藍色結冰之中，被凍住了，無論是裡面還是外面。
這麼久了，蘭妮爾頭一次感受到這種無比強烈的慾望，她想要取下那根支柱，她想要倒下來，她想要流淚，她想要像世界上最可憐的孤兒那般慟哭。
但她最終只說出了一個字。
“好。”
2
蘭妮爾與艾洛恩並排坐着，陽光停留在她們身前，樹木的影子蓋在她們身上。
“安鉑鎮，”蘭妮爾指着山下的那個小鎮，她已經平復了心情，事實上她根本沒有表露多少在外表上，“曾經毀滅過。在那之前，這個鎮子十分富足，居民們從外地購來石材，為小鎮鋪路修樓，即使全部清點完成，還剩下一塊最大的石材沒有辦法使用。”
“那塊石頭太過堅硬，分割的工作十分困難，當時的鎮長於是決定乾脆不要分割，就將整塊石頭保存下來，日後請工匠來此地將其做成雕像。但是還未等計劃實施，滅頂之災就降臨了，整個小鎮一夜之間毀滅殆盡、無人倖存，這塊石頭也留了下來，成為廢物。”
“很久之後，我發現了這塊石頭，我把它做成了一個封印，用以削弱來犯魔物的力量，一共有三個封印，三個同時存在的話，就能嚇退普通魔獸，使它們無法靠近此地。”
“這麼說，你在保護這裡的居民們？”艾洛恩問道。
“不，我不會保護這裡的居民，我也不會保護任何人，他們的死活和我無關，我只是在保護這個地方而已，我住這裡。”
蘭妮爾平淡地敘述着，她看着地面，兩隻螞蟻一大一小正從她身前爬過。
“那這和這個魔偶有什麼關係？”艾洛恩敲了敲身下的石魔偶。
“它就是那塊石頭做的。”
“這麼說……”
“第一封印毀了，”蘭妮爾伸出一個手指，電流從指尖流出，劃過地面，兩個焦黑的小點停留在原地，冒着煙，“你如果一直在跟蹤我，應該看到了，那裡的居民們正在檢查巨石，他們根本不知道那塊石頭是做什麼的，又有什麼玄機。”
“第一封印毀了，不就意味着封印的效果降低了嗎？”
“是的，封印已經沒法阻止魔物了，而我下一步要做的，就是銷毀另外兩個封印。”
艾洛恩聞言一愣，有些摸不找頭腦：“你不是說你要保護這個地方嗎？”
“本來是的，但殘缺的封印已經沒有價值了，反而會妨礙我下一步的行動。”
“可安鉑鎮的居民怎麼辦？沒有封印他們會被魔物襲擊的吧？”
“那和我有什麼關係？”蘭妮爾感到有些奇怪地看着艾洛恩，“人類死不足惜，這些骯髒的生物死光了才好。”
“欸？”
艾洛恩撓了撓頭，這算不算變相的罵人？
“等下，那還是不能解釋為什麼魔偶會認識你啊，它在還是石頭的時候是沒有記憶的吧？”
“但它體內有我的魔力痕迹，說不定變成魔偶后就產生了印象，恰好我出現在這裡，它就來找我了。”
“啊……”
這就觸及到艾洛恩的知識盲區了，對魔法的細節她可是一竅不通。
“信息量好大，又是封印又是魔偶的，你看起來和安鉑鎮關係不淺啊。”
“算是吧。”蘭妮爾既不否定也不肯定，態度不溫不火。
艾洛恩坐在魔偶的手臂上，單手托着腮，整理着信息。事情大概已經過了最麻煩的階段了吧，接下來就是收集信息然後真相大白了，她想着。
蘭妮爾則坐在一旁，不知在想些什麼，只是盯着地面上的兩具螞蟻屍體，出神地看着，天知道她透過眼前的景象看到了什麼。
“啊！”
艾洛恩突然從原地站起，左手持着匕首，眼睛緊緊盯着魔偶失去活力的身體。
“你幹嘛呢？”
“剛剛，這傢伙好像動了一下。”
艾洛恩指指魔偶，蘭妮爾挑起眉頭，回頭看了看。魔偶的眼眶裡毫無光彩，靜得像一尊倒塌的雕塑，巨大的手臂了無聲息，遠看只是根石柱而已。
“你搞錯了吧。”
“呃……”艾洛恩想了想，“其實我也不太確定。”
“它再大，手臂終歸是圓的，你坐在上面肯定會有晃動啊，這有什麼大驚小怪的？”蘭妮爾不屑地說道。
“可能是搞錯了吧，我有點太神經質了。”
難道是因為剛剛的戰鬥太驚險了嗎，竟然連我也會像這樣弄錯，是不是狀態還沒有恢復啊。
艾洛恩收起匕首，用手掃了掃魔偶手臂上的灰，轉身再次坐在它身上。
變故突然出現。
4
毫無預兆地，紫色的電流突然爆發，雷電般的高壓電流釋放，強風隨之而起。艾洛恩兩人毫無防備，紫光淹沒了她們，片刻后，兩個人影才從中狼狽地飛出。
電流劈在地面上，焦黑的痕迹迅速擴散，如同一位畫家蠻橫的塗鴉，紛亂的紫色線條佔據了空中，地面則被一條條燃着火星的黑線覆蓋。
“呃……”
蘭妮爾從地面上艱難的爬起，她身上有電流閃過，自己卻毫不受影響。一個魔法師如果被自己最擅長的魔法擊倒，難道不是最殘酷的諷刺嗎？
問題在於艾洛恩，在那一瞬間，她下意識的對艾洛恩施加了防護，但不知道是否及時或者是否足夠。
很快她的猜想被證實了，艾洛恩用一隻手撐起自己，電流從她身上爬過，身體宛如發著光。仔細看就能發現，艾洛恩在顫抖着，她的表情痛苦地擰在一起，可身體卻無法做出反應。
她被擊中了。
“艾洛恩！”
“蘭妮爾·赫克謝爾。”另一個聲音從一邊傳來，低沉得像是落入水井的巨鍾。
蘭妮爾驚恐地回頭，在那電流的最中心，那個魁梧的巨大身影拖着自己的肢體，再一次站了起來。如同雷光中的巨神般，魔偶那對眼眶裡射出紫色的炫目光芒，同樣的顏色正爬滿它身上的每一條溝壑，像是圖騰，也像是扭曲的線條畫。
“不妙……”
蘭妮爾瞪大了眼睛，驚訝寫滿了面龐。她認得那些魔力，她體內的迴路正產生着共鳴。
“那是我的魔力，怎麼會？！”
下一刻，她懂了。那個人在製作魔偶的時候保留了她的術式，那些用於斥退魔獸的防禦機制在表面的魔力迴路乾涸后啟動了。蘭妮爾是它的製造者所以沒事，但艾洛恩被誤認為入侵者，她的接觸重啟了防禦，這些魔力迴流又再次啟動了魔偶本身。
概括一下，它復活了，而且變強了。
艾洛恩僵在原地，她的眼睛瞄向一邊，看到了魔偶正在直起的腳步，但是無能為力。
“不好，艾洛恩，快閃開！”
蘭妮爾連忙從地上爬起，魔偶向著艾洛恩去了，那隻如同石柱般的巨臂高高抬起，只要它砸下，艾洛恩必死無疑。
“給我住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