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到情报部发来的消息是在第二天夜晚。小女孩出现在了一号线的地铁上，她所在的列车会在10：05经过姐姐大学的这一站。于是我跟姐姐立即出发赶往最近的地铁口，然后，我们俩被拦在了安检处。
“我已经跟你说了，宠物不能进站。”
“实在是不好意思，不过我真的没有打车的钱了，能不能通融一下……”
对于我的恳求，安检处的大叔显出一脸的不耐烦：
“地铁站可不是你家，又不是想带谁进就带谁进的。”
我看了看手表，还差十分钟列车就会停经这个站。
从安检口走向下面的地铁大概需要五分钟，如果用跑的话最少需要四分钟。由于已经过了高峰期，地铁站几乎没有什么人，因此不用担心被人群堵住去路的情况。
“啊，没办法……看来我们只能走回家了。”
我蹲下身子，语气无奈地对姐姐说，然后转头看了一眼检票口旁边的玻璃护栏，她也跟着我的目光看去，那低矮的玻璃护栏将地铁站分成了站内和站外两个部分。
“但是在那之前，我得买瓶水。”
我站起来，向拉着长马脸的大叔询问能不能我一个人到站内的自动贩卖机上买瓶水，让狗在外面等着我。
大叔露出一副不情愿的表情，他转头看向坐在安检仪旁边的那位同伴，似乎是在征求意见。
“去吧。”
年轻的同伴点了点头，我于是刷卡进入站内。
我在自动贩卖机前认真地读着每一瓶饮料的名字和价格，就像我在便利店挑选蔬菜汁那样认真。
然后，我按下一个亮着红光的按钮，机器发出“已售罄”的提示音。
“啊，这个卖完了。”
我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商品的名字和价格，接着按下第二个亮着红光的按钮，机器发出跟之前一样的提示音。
“这个也卖完了。”
自动贩卖机上的液晶屏切换着花花绿绿的广告，右上角显示着当前的时间。我一边重复着这样的操作，一边留意着屏幕上的时间。
“好，让我试试最后一个。”
我按下那个亮着红光的按钮，接着转过头朝着大叔的方向打了一个口哨。
下一秒，姐姐以迅猛的速度奔向检票口旁低矮的玻璃护栏，一跃便跳了过来，她跟上我的脚步跑向通往地铁的楼梯口。
“喂，你给我站住！”
大叔怒吼着追了上来，我跟姐姐则三步并作两步跳下楼梯，接着便看到在那里恭候已久的列车。地面闪烁的指示灯正告诉乘客列车门即将关闭。
“Sa-fe!”
我有如安全上垒的棒球球员，稳稳当当落在车厢之内，姐姐和我一样，在列车门关闭的最后一秒跨进了车厢。
列车开动，大叔那张气得通红的脸出现在楼梯口。
“太慢了大叔！”
我笑着向朝他挥了挥手，接着将视线转向车厢内的另一位——也是唯一的一位——乘客。
她正竭力抑制住自己想要笑出来的冲动。
“噗……哈哈哈，大姐姐，你可真有意思……哈哈，真是好久没有这么愉快地笑过了。”
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小女孩捂着自己的肚子发出欢畅的笑声。
一旁的姐姐却朝着她龇牙咧嘴，像一只随时准备向对手发起进攻的恶狼。
“好久不见。”
事实上只有两天没见，不过这两天对于姐姐来说大概很漫长——她已经吃了两天的狗粮，被迫跟学姐睡了两个晚上。
“大姐姐是来买火柴的吗？”
小女孩从座位上站起来，笑着问我。今天她没有带篮子，手中却捏着一盒火柴。
“不，你的火柴太贵了。但如果你能把它变回原形的话，我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我看了看身旁的姐姐，她蓄势待发。
“那就是她本来的样子啊，凶悍的大狗狗。”
小女孩话音刚落，姐姐就如离弦的箭一般朝她扑了上去。白色连衣裙包裹着的身体被扑倒在地，伴随着骇人的“哧啦”一声，白色的布料连同其中的内容物被一同撕裂，大片大片的鹅毛飞了出来。
“所以说，那是她本来的样子嘛。”
声音从身后传来，小女孩拿着火柴出现在那里。被姐姐奋力撕咬的那个枕头已经变得只剩几块长长的布条。
“大姐姐，你又想变成什么样子呢？”
小女孩朝我逼近，那根短短的火柴好像怎么烧也烧不完似地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我本能地向后退去，余光瞟到姐姐，她还在跟那个枕头搏斗，上次她大概也是中了这样的幻术才被变成狗的吧。姐姐你倒是长点记性啊！
“听我说，我不是来打架的，我只是想给你看一样东西。”
“哦？什么东西？”
在小女孩好奇的目光注视下，我将举过头顶的双手慢慢放下，从口袋里掏出火柴来。
“这是我从朋友那里借的，不过她说点燃后，并不能看到她愿望中的景象……”
“怎么可能，除非她不是在午夜点燃的。”
小女孩样子颇为负责地为我做着售后说明，而我只是缓缓地推出火柴盒的内胆，拿出一根火柴来。
“不不，她是在午夜点燃的，不过她看到的景象是这样的……”
看到我向盒身擦燃火柴，小女孩冷笑了一声：
“笨蛋，火柴制造的幻象只能给自己看到而已，况且现在还没到午夜——”
说着说着她停了下来，因为原本是列车的空间已经被寒冬的街道所取代，鹅毛大雪迎面刮来，四周除了从别人家的窗子里散发出的一点光线以外，就再没有什么其他光源。
“好冷……”
小女孩手中的火柴掉在地上熄灭了，她将身子裹在自己的两只手臂里蹲了下来，像是要缩成一团似地死死抱住自己。
不知从什么地方飘来烤鹅的香味，在寒风的呼啸声中，隐约夹杂着从那些明亮窗格子里传来的碰杯声跟大声的谈笑声。
我走近小女孩，蹲下身，把火柴递给她，轻声对她说：
“他们在过圣诞节，桌子上有烤鹅，它的肚子里填满了梅子苹果……”
她伸出颤抖的手来点燃第一根火柴。接着，她笑了起来，嘴边就快要流出口水。
一阵寒风吹过，脆弱的火苗马上被折断，只剩下一股青烟。
“看那棵圣诞树，上面点着的那些蜡烛，还有包裹得亮闪闪的礼物……”
又一道温暖的亮光在小女孩手中燃起，她看着虚空，右手像是要够到什么东西一样伸得长长的。
火苗在风中燃尽，小女孩表情幸福地望着那片青黑色的虚空。
我从她冰冷的手中拿过火柴，点燃一根，不多时，一道流星划过夜空。
“有一个人去世了。”
她喃喃地说。接着，她凝神看着我手中那根还未熄灭的火柴，大声叫道：
“奶奶！”
她夺过我手中的火柴盒，将所剩无几的那几根火柴一齐擦亮，强烈的亮光照在她红扑扑的脸蛋上，她的眼中闪着激动的泪光。
“奶奶，带我走吧！带我走吧！”
她站起来，在寒风中追逐着自己的幻象，最后倒在雪地中。
“最后，小女孩冻死在寒冬的夜里，嘴角带着幸福的笑容。全剧终。”
我站起身来，打了个喷嚏，车内的冷气却一点也不减弱它的势头。
车厢内，已经变回人形的姐姐还在跟她的枕头纠缠不清，小女孩则躺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静静地睡着了。
“喂，姐姐，你不去给她戴上手铐吗？”
我走到姐姐身旁，把她的手铐拿出来。
她抬起头，眼神迷茫，嘴里塞满了白色的鹅毛。
我拿出手机，将这美好的一刻定格在了我的相册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