屹立在灰界等人面前的,是一块遮蔽了夕阳光辉的巨石,说是人的话,未免也太过庞大了些,他们甚至需要仰起头来才能彻底看清这需要将一旁的少女复制出四五个后叠在一起才能达到的高度上,巨影的完整身形,干净利落的平头,以及一身丛林中的野兽都要自叹不如的肌肉结块被简便的短袖和一件马甲遮盖并使其紧绷,随便选一个部位的质量可能都超过了灰界与华昼身上的肌肉总和,外露的古铜色皮肤在残光覆盖下泛起的微光让人不禁觉得面前的存在比起人可能更接近神像,而这样让人目瞪口呆的存在,手里正提着一个对他来说完全可以握在手中的塑料袋。
“找我?有啥事?”
带着些许口音的深沉男低音从这座“山峰”的顶端传来,他高高挺起的鼻梁一眼就能让人明白这是一位来自异国他乡的访客,而鼻梁的两侧棕色瞳孔正俯视着据说是来寻找他的灰界与华昼,而他们两人早已被这突然出现在身后的巨汉所震慑,就连一向冷静的暮对眼前的事态也感到了迷惑,不过巨汉并没有过多在意他人的反应,而是将粗壮的手指插进了塑料袋里,从中捻出了一个白色的小纸盒后走了几步递给站在他们身后的夕茉,等灰界他们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为他让开了路。
“哎!怎么又是牛奶!都说了我要喝和扎特一样的嘛!”
举着手里冰凉的盒装奶,夕茉的脸蛋带着清晰可见的不满鼓了起来,毫无惧色的向对她来说等同于山峰的巨汉表示抗议,而他早已站回了出现时的位置,用四根手指握着袋子里最后装着的一罐啤酒,不过在听到夕茉的发言后他立刻将啤酒攥在手里藏在了背后。
“不行。”
看着夕茉与那个男人开始了小鸡捉老鹰式的进攻与躲闪,灰界对于该什么时候上前这件事感到由衷的头疼,但在华昼准备走上前时,暮一把推开了他走到巨汉的面前,俯下身子拍了拍夕茉的肩膀告诉她稍等一会,然后转向了巨汉。
“直接这么问可能会有些奇怪……但请问你的名字是叫洛洛吗?”
看到这个体型彪悍的男人的一瞬,暮就已经看透了( )的坏笑背后隐藏的含义,果然是又在戏弄他们。
“啥?这是什么娘炮才会有的名?我叫戈波洛,这个女孩喜欢叫我扎特,因为全名是戈波洛.古.古噜噜噜噜噜.扎特。”
“抱歉……?”
从男人的嗓中飞出的混浊音节明显不是暮所耳濡目染的中文,在她听来这比起名字更像是一段咒语或者说哪个原始丛林里被崇拜的邪神之名。
“我的名字是,戈波洛,古,古噜噜噜噜噜,扎特,听清了?”
原来如此,那个噜噜噜噜噜的发音乍一听确实是很接近洛洛,看来这次( )确实没有骗人……
“喂!!!快告诉我你这家伙把那个女孩藏哪去了你这肌肉怪!!!”
气急败坏的华昼一把跳了起来才能拽住戈波洛的衣领,而后者看着这只从树上突袭下来的猴子,只是困惑的邹起了眉头。
“女孩?伙计,你旁边就有两位女孩你还问我女孩在哪?你是不是这儿有点问题?”
说着,戈波洛伸出一只手指着自己的太阳穴转了一圈希望以此让华昼认识到自己的愚蠢。
“呸,少来!你肯定知道我说的是那个外国女孩!!!”
“外国?我得说这真是个让人怀念的形容,打那班家伙接管世界以后我都多久没听人说过这词了,不过。”
戈波洛单手握住了华昼的后衣领,像是提起一只将正在身上撒泼的猫一样将他悬在了半空中,然后毫不关心的无视了他徒劳的挣扎将头扭向了一旁的暮。
“你看起来是最懂事理的,那不妨跟我说说你们三个来找我到底是想干啥?”
重新整理好思绪后,暮清了清嗓子回答道。
“不知道这么说是否能让你理解,你应该很清楚,自己有着某种超常的力量……被一位穿着黑金色礼服的女孩赋予的能力。”
听完暮的回答,戈波洛的眼珠在眼眶里转了转,用空着的手摸了摸下巴后立刻予以否定。
“没听懂你在说啥。”
羞耻感在顷刻之间将暮的内心完全淹没,她本身就对使用这种“带着莫名的幻想狂气息”的用词这件事充满抵抗,可如此努力勉强将这些词说出口的她却只换来了戈波洛看着犹如正处于中二期的少女的怜悯眼神,尽可能掩饰着她有些僵硬的表情,暮转过了头,却发现一直在旁边的夕茉似乎有些不对劲起来。
“夕……夕茉?”
手中的盒装牛奶掉落在地面上,夕茉却没有任何想捡起它的意思,因为她正紧紧抱住自己蹲在了地上,搭在止不住颤抖的肩上的双手将披肩抓出了褶皱,明亮的黑色瞳孔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动摇着紧盯地面,暮正准备上前扶起她的时候,戈波洛就将提溜着的华昼与啤酒一起放在了地上,几个大步就走到了夕茉的身边,俯下了他高大的身躯。
“想起了什么吗?”
“黑金色……黑金色……枪口……典礼……无日之昼……她……她……她……她要……她要……!”
夕茉还未发育完全的声带中震动出的声音因痛苦尖叫出来,随后她紧紧抓住了自己的头发,这突如其来的反应着实让暮紧张了起来,难道是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而“无日之昼”这样一个不详的词汇从被说出的那一刻就被戈波洛发达的听觉所接收,他的警戒心已然攀升至顶点。
那样反思着的暮赶紧跑到了夕茉的身边,与戈波洛一样半蹲了下去查看夕茉的情况。
“抱歉,看来是我提了什么不该提的……”
“或许吧,不过看来你说的那个人跟这个女孩有不小的关系,简单来说她正处于失忆的状态,除了名字和喜欢的东西之外什么都不记得了,一旦想起什么就会像这样慌乱起来。”
戈波洛硕大的手掌轻易的覆住了夕茉的半个背部,随后另一只手从马甲内掏出了一个透明,且装有许多白色颗粒的塑料盒,拿开手后从中取出了两颗递给仍未起身的夕茉,伸出抖动的手接过颗粒后,夕茉紧闭双眼将其送入口中全部咽下,并在短短数十秒内静止下来。
“这是什么?”
“镇静剂,你想这么认为也行,总之是能让她平静下来的好东西。”
仅凭一只手将蹲在原地的夕茉抱了起来,戈波洛把她安置在了不远处的石制长椅上,随后走回了暮的面前重新捡起了地上的啤酒,用大拇指挑开拉环后一饮而尽。
“哪来的回哪去,我本来是打算这么说来着,但你提到的那个“人”搞不好是她的一个老熟人,不去看看可不行啊。”
如果说那把武器再次出现的话,必须在夕茉察觉之前……
虽说完全没搞明白戈波洛的话中一些耐人寻味的地方,但能确认的是,他和叫做夕茉的少女之中肯定又一人是( )所说的“最后一人”,可在那之前……
紧握手中的易拉罐,戈波洛眺望四周,却没能找到一个垃圾桶,干脆将整个罐子揉成了一个铁球丢进嘴里嚼了起来,而看到这一幕的三人情不自禁的一同咽了口唾沫。
“怎么?刚好补充一下铁元素,对身体大有益处。”
就像是嚼口香糖那样,戈波洛自然的咀嚼着几秒前还是一个啤酒罐的铁块,钢铁碎裂特有的吱吱声不断从他的牙缝中飞出,而求生的本能则告知灰界他们最好无视这充满槽点的行为。
“关于刚刚的问题还有一点后续,嗯……戈波洛?总之告诉我你到底是不是祭者。”
看来时间已经到了,最后的,也是最重要的关键词的浮现,让戈波洛得以确信,不只是无日之昼,它的主人,他长久以来最为避讳的“某物”也一同出现在了这座Z市。
“果然还是算了,哪来的回哪去吧,就当从来没见过我和她。”
说完,戈波洛就转过身去朝着夕茉所在的那张长椅走去,仿佛身后的暮从最开始就不存在似的。
“哈……?不是,你等一下,我们确实有很重要的事……!”
来不及对这突然变更的回答做出任何反应,戈波洛就笔直的走到了夕茉的身边,将她一把抱起后向雕塑背面的公园出口前进,而跟在他身后的暮能做的事好像也仅仅是跟着他,倒不是没有打赢他的自信,只是暮无论如何都想避免事情发展到战斗这样糟糕的状况,可现实却不断朝那样的趋向逼近,戈波洛没有任何回应,两手的抱住夕茉平稳的迈着步子前进,而暮却不得不拿出短跑的速度才能追上他的脚步,眼看就要到人员密集的公园出口,暮咬了咬牙决定至少通过能力把他停下来再好好解释一番,就在这时候,意想不到的声音从戈波洛的怀中飘了出来。
“扎特……放我下去……我必须得……去……”
夕茉轻快的声音此刻附上了一层困倦的朦胧,她的眼睛只能勉强睁开一半来看向一旁紧随其后的暮,以及抱着自己的戈波洛,她的头还在因为瞬间涌出的大量记忆带来的冲击以及那些记忆再度消逝后留下的空虚而隐隐作痛,但残留的意识告诉她,这次她一定得去面对那个一直以来逃避着的存在。
“没得商量,你继续睡吧,回去了我给你做些好吃的,明天再来公园。”
刚毅的面容上,流露出的是毫无虚假的关怀,即使他为夕茉创造的虚假日常就在刚才被宣告结束了,他知道自己决不能让夕茉再次踏入到那样残酷的世界中去。
“别这样……扎特……我不能再逃了……妈妈说过不能逃避……未来……”
记忆既已恢复至此,已经没有那样做的必要了,而保护她这件事当然不仅限于在物理层面上,她那颗无暇心灵自然也是需要保护的,但看来她的意志已经做出了决定。
尽全力说完“未来”之词后,夕茉闭上了眼睛,再次陷入在即将踏入人群的前一刻,戈波洛停下脚步抬起了头,若有所思的看向夕阳落下时宛如燃烧的云层,以及远处花坛中被其余晖染上金黄的茉莉花,随后重新转过身来面对瞳色已经变成黑金的暮。
“我们跟你一起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