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茉……?夕茉……?”
耳边的呼唤声逐渐淡去,夕茉的视线就像是被锁住般,无法从那里移开,眩晕的视界之中,夕茉所见的一切都在那漆黑的人影身后无限延伸开的长廊中被不断拉伸,重塑,交错重叠的画面不断向夕茉展示着各种不同的场景,在这秘密基地里度过的时日,和身边的人们的来往,交流都被事无巨细的呈现出来,一天前在戈波洛租住的酒店里,她与戈波洛间的对话也被如实还原,夕茉甚至能够感受到自己在说出那些言语时究竟怀有怎样的情感。
贯穿了大部分时间的喜悦,偶尔会涌上心头的担忧,以及……畏惧,那些畏惧都是围绕着( )一人展开,时至今日,夕茉也无法理解为何在见到她的第一眼时,那些无法回想起具体内容的记忆就会不断刺痛她的心灵,她看见了许久前在公园中,在夕阳的余晖之下玩耍的自己,以及初次与大家见面的情形,这些都是她作为“夕茉”而留存下来的记忆,而更为久远的记忆则开始变得模糊不清起来,被马赛克般的光点屏蔽了的画面完全看不出任何有价值的信息……简直就像是一堵没有形体的光之墙壁,阻断了夕茉的“现在”以及“过去”,可在这些画面的尽头,她看见的是被不断流逝的光点所埋没的一栋被葱郁的树林所包围的,似曾相识的小屋。
一个不属于她的声音也在这时不断以刺耳的声音低鸣着向她发出警告。
不可以……
不可以……
不可以想起来呀……
重复的言语很显然是吓着了夕茉,她惊恐的睁大了眼睛,而在她面前不断上下摆动手掌想要恢复她注意力的暮,在看到她逐渐扩大的瞳孔后更是惊到冒出了冷汗,就连明绘,华昼和灰界都察觉到了不对劲,赶忙聚集在夕茉身边,暮也在此时改为弯下腰抓住她的肩膀,尽可能不太用力的前后摇晃着夕茉,呼唤她的名字,当她的视线总算回到现实,无论是那个如同烧焦般漆黑的人影,还是记忆的长廊,都已消失不见,她黑色的瞳孔也总算重新在眼中凝聚成型,并看向了暮,后者在这时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下来,轻轻将她拥入怀中。
“你吓死我了……刚刚到底是怎么了?”
在暮松开手后,夕茉擦了擦她险些又要落下眼泪的眼角,摇了摇头后说道。
“没……没什么,只是我看见了……嗯,我好像记起来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地方。”
说话的同时,夕茉努力在脑海中再现出刚刚在那不见尽头的记忆中偶然看见的画面,那栋无法详细辨认,却又有一种无法言说的熟悉感的小屋,越是深入的回想,小屋的细节就越是清晰起来,有着浮雕的双开式大门,白色的墙体与铺在房顶上的装饰性红色瓦片,位于二楼,能够将林地的景色的一览无余的阳台……
不断浮现的印象,让夕茉开始觉得她简直就好像是曾亲自到过那里,甚至在那里住过一般。
“地方?说说看是哪里。”
“唔……好像是一栋很小……但很漂亮的房子,有两层楼……而且还在树林里!”
在夕茉描述完她所说的那个地方后,站在她面前的众人几乎是在同时开始思考起这是一个怎样的地方,不过华昼倒是意外的在这种时候起到了作用。
“等等,在那之前我们得先确定下……夕茉,你还能记起那个地方的大概位置吗?至少能说清在哪个管理区的话就帮上大……”
“管理区是什么呀?”
少女的纯真,在这种时候很显然没有什么帮助,而多少也料到了这一回答的华昼则狠狠拍了一下自己脑门,响亮的pia~声在会客室内不断回荡。
“不是,先等等???我也不指望什么“啊,刚好就在Z市市内哦”这种凑巧到跟中了一百万头奖没什么差别的回答,可是,就算刚好是在我们旁边的城区里我们该怎么过去?现在异对局对长途运输的管理可以说是水泄不通的那种严啊!再把情况想坏点,万一是在别的市???甚至是别的管理区???我们要坐飞机……”
在中途装模作样地模仿出夕茉声调的华昼引来了包括她本人在内的一片鄙夷视线,不过夕茉很快就出乎意料的否定了华昼。
“不是那样的,那个房子应该就在这座城市……详细的我不太记得,可我知道,扎特当时是把我带上了一辆车,然后我们坐车来到了之前的住处……只是过了好久之后才遇到大家。”
夕茉尽可能以坚定的语气想要让众人确信她所言非虚,不过,这倒是提醒了华昼察觉到一个关键点。
“对啊!我们直接去问那个洛……那个戈波洛那地方在哪不就得了?!”
当华昼提到戈波洛的时候,夕茉就拽紧了他的衣角晃了几下,同时使劲摇了摇头。
“那不行呀……!我是瞒着扎特的,我跟扎特说了好久,最后他还是不同意告诉我那些记忆的事,我也没告诉他回来是要找大家一起想办法……”
夕茉低下了头后,那副黯然神伤的表情连华昼这样读不懂空气的家伙都能够轻易察觉其含义,并拍了拍夕茉的肩膀,以示对她的支持。
“既然能确定就在这Z市的市内或者附近那就好办了,交给我们吧,不过说到有两层楼的房子和树林……嗯……你们有什么头绪吗?”
“等一下,这么说的话我家那块好像和这个还挺符合的,就是开发区那边的别墅区,基本都是些有两层楼的独栋别墅,周围也是为了美观而特意保留下来的树林。”
“噢噢!就是那儿了!不过你说你家那块……能住得起那种地方,你也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吗?!”
完全将有钱的女孩和大小姐这两种属性划上等号的华昼并不会对自己的发言感到有什么不妥,但明绘对此的反应很明显相当不快……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她自己也知道构成“有钱人家的大小姐”这一要素的内容她基本都具备了,怪脾气、超有钱的父亲、独栋别墅、专用司机、甚至是专属的管家,虽说日常生活中她都对此没什么实感,因为也没有谁会以此为由来向她找茬。
“恰巧住在那里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完之后明绘特意将头转向了灰界的方向,当她看见灰界意料之中的惊讶表情,脸上的笑容就更是多了几分得意的成分。
“那既然如此,我带你们去那边如何?虽说可能的话是想顺便招待一下所有人的……可现在的情况应该都能明白吧?”
话音刚落,明绘就像是想起什么重要事项一样有些急促的补充道。
“可是,再怎么说也有十几公里的路,走路是不大可能吧?而且最近的道路也只能是坐公交穿过市区过去……现在我们应该是和异常现象对应局成为敌对状态了吧?该怎么躲过沿路的岗哨呢……”
“啊啊,这个倒是不用担心,这个问题我们一直都有专门的解决办法。”
暮话音刚落,华昼便自觉的站了起来,拍了拍胸脯后自豪的接受众人的瞩目。
“嘿嘿,这种时候就得靠我了!只需要一个很简单的做法就能让他们对我们视若无睹了,因为根本就不会认出我们来嘛……”
异常现象对应局总部
在处理了所有文书工作后,白鹭总算得到了充足的时间,独自一人徘徊在专属于他的办公室里,当他踱步前行时,坚硬的军靴靴底踏在瓷砖地板上的声音即刻回响在这偌大的房间里,毕竟这个特别楼层四分之一左右的面积都用做了这位异对局局长的办公室,弧形的办公桌上摆放着整齐陈列过的文件,以及几本夹着书签的书籍,现在的他,久违的感到有些心烦意乱。
在与称得上是整个异常现象对应局的死敌,( )交战过后,他便一直处于这样的状态,焦虑?担忧?这些本不该与几乎已称得上是脱离凡尘,高高在上的他再有所关联的情感,不断扰乱着他的心绪,因为他就算不通过言语的交谈,甚至不需要剑刃间的交锋都能明白,这个巨大的威胁从未随着时间而消散过……可这不早已是他习惯了的常态吗?
对于连如今的自己都无法解明的异常心态,比起像大多数人那样露出烦闷的表情,白鹭反而露出了微笑,轻轻摇了摇完全覆盖住他头部的机械头盔。
或许,是时候谈谈了。
走到办公桌桌边的白鹭,伸出手用手指滑开了与桌面融为一体的正方形防护罩,一个只有十几厘米宽的微型键盘显现了出来,在上面按下一串特定的数字后,他所处的这座办公室立即开始执行他发出的指令,被长方体水泥柱分隔开来的落地窗顶部,缓缓落下一道尺寸刚好足以覆盖整个窗户的卷帘式钢板,办公桌正对着的那道双开式大门上方也如出一辙的落下这道铁幕,而卷帘式钢板与窗户的紧贴程度可以说是严丝密合,连一束光都无法照进这不久前还十分明亮的空间,但就算头盔里的屏幕已陷入一片黑暗,白鹭也没有在键盘上输入打开照明的指令,而他也仿佛仍身处于被阳光照亮的状态下一样,有条不紊的坐在了办公桌的前端,看着眼前本该是大门的那片黑暗,伸直了右臂。
从无至有,亮白色的球形光点开始出现在他周围的黑暗中,并不断增加,可奇怪的是,就算白鹭可以清楚的看见这些光体散发的白色光芒,周遭的黑暗却完全没有一点被照亮的迹象,继续挥之不去的笼罩在白鹭那顶机械头盔的摄像孔前,当他的整只右臂对着大门的方向伸直,形成一条直线时,亮白色的光点迅速纠缠起来,围绕在白鹭的手臂附近,最后汇聚成一道有些耀眼的白光,如同离弦之箭般从他的指尖弹射出去。
他的力量远不止于支配与握剑。
像是炽燃的火,也像是涌动的的水,光的形体逐渐改变着,由原本的不定型转变为定型后,白光竖着拉伸起来,很快就得到了比白鹭的身高略为低矮一些的高度,立于地面的椭圆形随即更进一步的罗列出它的形体,呈斜竖两道上下分离开来的光体,像是四肢一般,分别展现出双臂、双腿的姿态,让整道光芒看起来更加接近人形,球状的顶端也在一阵螺旋中被雕刻出人类头颅的形状,同时不断被细化,先是垂落至后背的一头长发,而后已然成型的面部拥有了年轻女性的面容,最后,整道白光在刹那间散去,只留下了一个身着纯白长裙,通体透明的人影漂浮在白鹭的面前,白鹭完全没有被这超自然的一幕所吓到,应该说,这根本就是在他的意志下产生的结果,而在这位幽魂似的女性睁开紧闭的双眼时,似乎也没有对坐在办公桌上的白鹭感到什么惊讶。
“很久不见了,艾缡,突然把你叫回来可真是不好意思,在那边的生活还好吗?”
当这在形态上等同于人们常说的“幽灵”的女性出现在白鹭的眼前时,困扰他的那份纠缠感几乎就瞬间消失不见了,他取回了平时那份轻松愉快的心情,相对而言,被他称作艾缡的这名年轻女性则开始变得困扰……甚至是不悦起来。
“谁知道呢……承蒙异常现象对应局的局长大人呼唤,怎么敢不来?”
艾缡的语气带有十足的揶揄和冷淡,透明的面容上也也理所当然的摆着一副于己无关的神情,冷漠的看向一旁。
“难道还在生气吗?”
可能是被白鹭这位于头盔里的那副,完全不知道他自己有什么问题的表情惊呆了一样……现在的她什么都看得见,艾缡摆正了她的头后,一直盯着白鹭头盔上的摄像孔。
“我都已是这副模样了,还说什么生气不生气的,有话就说吧,打扰死者可不是什么吉利的事。”
她幽灵般的形体背后隐藏着的真相再明显不过,那就是她已不再是这生存在这世界里的诸多生命的一员,她的生命早已在不知多久前的时日中迎来终结,而此刻站在……漂浮在白鹭面前的,正是她于生者世界的彼岸,另一个过于遥远的世界里被迫向此处投来的倒影,幽灵、鬼魂、亡灵,人类在更加久远的时光之外就定下了对她这样的独特存在的独特称呼。
“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是和往常一样,想和你谈一谈罢了,顺便问一下你有没有改变主意,告诉我关于夕……”
“想都别想!那孩子已经自由了!”
一改之前的冷淡,艾缡的声音染上了鲜明的情感,愤怒,却又不安,仿佛是在这短短的几十秒内取回了她活着时的那份追求。
“是啊,她是自由的,可事到如今我也没有对你说谎的必要了,我必须得找到她,我需要她,为了……”
(电流杂音)
这一次,不仅仅是如同感官如同幻觉般再现,艾缡受到由心而生的打击感与震动所影响,将她没有实体的膝盖跪倒在一片漆黑的地板上,许久之后,才抬起头来望着白鹭。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你应该再清楚不过,我就是会这么做的男人。”
说完,白鹭就从办公桌上站了起来,背过身去面向被卷帘式钢板完全遮蔽的落地窗,而艾缡在整理好她的情绪后,也从地板上重新站起来。
“已经过了这么久……你还无法释怀吗?你应该明白的吧?!“悲鸣愚者”并不是……!”
“那已经不是牵扯到某个人或者某些人的事了,那是刻在全人类灵魂深处的可怖伤口,或许流逝的时间与复兴带来的繁荣能让人们淡忘那份深入骨髓的恐惧,可这伤口怕是永远都不会等来什么痊愈的日子吧。”
“可这……这连赌博都谈不上的事情……!”
“够了,艾缡。”
转身走开的白鹭毫不犹豫的打断了艾缡的话语,并径直走到了她的面前,以几乎是将他的头盔抵在了她只是一团幻影的脸上的近距离对她继续说道。
“现在的你应该可以做到吧?若是身处于法则的外侧,以近似神的视角重新审视这世上一切事物的你的话……应该能够看见这之前的未来才是。”
隔着沉重的头盔,艾缡也能够清晰的看见白鹭本来面容所露出的表情,分辨出被电流声所掩盖的,他话语中的绝对命令,并为之咬紧牙关,白鹭究竟持有着怎样的力量,作为存在于“外侧”的存在,她自然是再清楚不过,如果他想的话甚至可以轻而易举的奴役现在作为亡灵存在着的她,如白鹭所说的那样,已经脱离了现实世界的她只要希望如此,便不会再受到空间或是时间的约束,因此她得以看清所有“已经发生过的事”,甚至是“还未发生的事”,可身处内侧的白鹭,现如今居然也已牢牢掌握着关于她的真实,这让她不得不将警戒心提到了最高,或许见到他的那一刻便该如此了,无论生前还是死后,白鹭都掌握着她的一切。
“我能告诉你的部分你大概也已经知道了,现在保护着她的人不止是戈波洛一人,她遇到了那些……很有趣的好同伴啊。”
“确实如此,我之前也已跟他们的一部分人打过照面了,真的是一群在各种意义上都让我有点惊讶的人啊,只不过,他们很明显还不知道自己身上背负的命运呢。”
“你难道是说……”
“就是这么一回事了,若是知道的话,就不会还有这样的闲心去帮助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孩吧?”
从机械头盔里传出的声音开朗依旧,但这份开朗中很明显被隐藏了什么白鹭并不打算让他人知晓的真实情感。
“夕茉和他们的接触会是怎样的契机,我觉得你应该比我清楚才对,毕竟( )就在他们之中,她……”
“不……不,不会的,夕茉绝不会变成那样的怪物,都结束了,“世界憎恨者”已经彻底消失了,它的真正面目也不是夕茉,都已经和她没关系了。”
艾缡本就有些飘渺的声线,在回忆中的某物带来的些许伤痛下更加摇摆不定,就像是在与他人通话时信号突然变得不稳定一样,尤其是在她轻声念出那个怪物的名号时。
“那可不好说啊,虽说都被你销毁的差不多了,但我可靠的团队还是从那片废墟里找到了不少源自她的生体材料,至于分析的结果……”
“不要再说了……!”
这一次主动打断对话的变成了艾缡,看着她因内心的痛苦逐渐沾染悲伤的脸庞,利用她对夕茉的爱不断伤害她的白鹭,内心却没有一丝动摇,双手插在风衣两侧口袋里的他只是耸了耸肩,随后就再次坐上了那张硕大的弧形办公桌。
“所以,这没什么好犹豫的吧?我也不会说什么要你把未来的事一五一十的全告诉我这种为人所难的话,我只是想知道,他们接下来有着怎样的目的?打算做些什么?这样一来的话我也好着手下一步的工作了。 ”
持续了一段时间的沉默过后,艾缡才从不断冲突的思绪中解放出来,将她哀伤的视线投向别处,并下意识的将一直自然的搭放在身体两侧的手,紧握于胸口之前,同时低下了头,为她已无力改变的一些事默默祈祷着。
“于是?”
“我发自内心的希望你不会如愿以偿,不然的话你也会彻底……不,现在我就告诉你吧,他们正和夕茉在一起,想要帮助她找回“被迫”忘记的那些记忆。”
“那可真是奇了怪了,艾缡,比起我,那些人此刻在做的不才是你最为忌讳的事吗?”
在心底再度燃起的信念,逐渐抹去了艾缡眼中的那份哀伤,让她的话语也变得更为有力。
“因为这是那孩子凭借自己的意志做出的决定,而就算发生了什么,他们也绝不会对她坐视不理……我是这么相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