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无休止的风暴中遇见你的时候,无论外表还是内心,你都像是一个被精心打造出来的人偶,不会对他人做出任何回应,可现在,你也有了丰富的感情,既能欢笑,也能流泪,有了明亮而让人温暖的眼神,就像当年的她一样。

我知道就算这么做也无法挽回什么,但至少,请让我守护你宝贵的现在。

我会祈祷你能一直过着像这样平静而幸福的生活,祈祷你能够不再记起那悲哀的过往……

“……”

看来,死神似乎是忘带了用来收割生命的镰刀或者家门的钥匙,总之,它暂时抛下了艾缡,坐在地上,茫然的观望四周的她就是对这一推断的最好证明,即使心脏的位置还残留有些许痛觉,可最起码恢复了它应有的跳动频率,重新开始往艾缡的身体各处输送血液,大脑也已取回了绝大部分功能,足以让艾缡随时拿起掉在一旁的步枪来应对各种突发情况……就在她这么想着的时候,无意的一个回头,就让她立刻转过身拿起了步枪,将枪口对准前方。

刚刚还漂浮在半空中的少女,不知何时站立在了荒芜的大地上,她昂首站立的样子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受到了强光的影响,当她低了低头,用空洞的眼神看向艾缡的时候,后者显然被吓了一跳,不过稍作观察之后,艾缡意识到这名少女似乎并没有什么危害自己的打算,仅仅是用没有任何感情流露的眼睛持续注视着她,当艾缡放下枪,小心翼翼的从地上站起来时,才发觉到少女的身高只有她一半左右。

可就在艾缡的仔细观察起少女的身姿时,还未消散多久的惊讶就再次袭上她的心头,使她不得不轻声唤出了一个已有几年不曾叫过的名字。

“槿……?”

就算身高相差了很多,体型和长相有所不同,那双有如无机物的眼神也掩盖了其大部分情感,可艾缡仍然在第一时间就将面前的少女与印象中那个开朗活泼,谜一样的少女,槿,联系在了一起,总是与她的挚友,现在已不知身处何方的某个男人形影不离的槿,在悲鸣愚者事件发生之后,他们两人一同从艾缡的生命中不留痕迹的消失了,异常现象对应局抹消了两人的全部资料与存在过的痕迹,而艾缡也未能从白鹭那里得到任何答复,她来到这里最重要的原因之一,就是为了找到哪怕一点点关于那两个人的线索,只因这片灾厄横行的荒地同时也是他们最后到过的地方。

伫立着的少女没有对艾缡叫出的名字做出任何反应,只有她的头部随着艾缡的站位而不断调整着位置,当她站在右边,便向右看去,当她站在左边,边便向左看去,当她一下子绕到身后……

“我这是在干什么……?”

摆正了头部朝向的少女没有转过身去继续看着艾缡,而艾缡自己也不禁为这一时泛起的娱乐心感到羞耻,郑重的重新走到了少女的面前后,少女便立刻重新抬起头,用她没有任何光泽的眼睛注视着艾缡,后者甚至能在她没有瞳孔的眼睛里看清自己的倒影。

无论怎样,这名少女看起来应该都和她认识的那个“槿”有着某种程度上的关系,不过抛开这一点,艾缡也不可能会将这样一名无助的少女独自留在这个就算是全副武装的士兵也会为之胆寒的阴毒之地,再度确认周遭没有正在悄悄逼近的TL后,艾缡开始继续尝试与少女进行对话。

“你真的是……真的是槿吗?如果是那样的话你应该认识我吧?是我啊,那个总是不得不跟在你后面到处跑的艾缡……或者这么说,你应该还记得(风声)和白鹭吧?我们三个你应该都很熟悉了才是,哈哈,当初为了保护你可是费了我们不小劲呢。”

艾缡已尽可能的回忆起那些遥远的过去,并将她最为真挚的情感附于其上,可少女依旧没有做出任何回答或是动作,只是继续用她毫无光泽的双眼映出艾缡已变得有些伤感的面容。

“拜托回答我啊……为什么你变成了这样?(呜咽)又去哪了?那一天你们和白鹭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一切都改变了,却只有我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被抛下了啊……!”

哪怕只是说出一个字,少女只要能够发出艾缡昔日记忆中的那个叫做槿的女孩的声音,对她而言或许都是救赎一般珍贵,对艾缡来说,她熟知的一切都在悲鸣愚者发生的那一日破碎了,使命、信念、以及最为珍贵的友人们,全部都被此刻还在她四周盘旋的漆黑风暴所湮灭,在不知不觉中,艾缡已经如同抓住稻草的溺水者那样,紧紧抓住了少女纤弱的两腕,将头靠在她的腹部上痛哭起来,忍耐多年的泪水在此刻终于无法抑制,不断滴落在被日光晒的炽热的土地上后迅速蒸发,如她在日记中所写的一样,这五年的每一日,她都背负着这些不可能被解答的疑问与自责,以及被遗留下来的孤独而活着,越是诉说这些疑问,艾缡那颗好不容易缓和过来的心脏就越是回溯起方才所承受的痛苦……即便如此,少女仍然没有对艾缡做出反应,仅仅是低头看着她用已有些紧迫的力道抓紧自己的手腕,任由自己的肌肤沾染上她脸庞的温度。

许久之后,艾缡背对着身后的强光,有些难为情的掀开风镜,用手背擦了擦积蓄在缝隙里的泪水,而少女虚无的眼神则继续映出她的一举一动,沉默着转身走回土坡的艾缡从背包中取出几样工具后迅速回到了少女身旁,并在她的附近采集了一些土质样本,使用相机从不同角度对着她头顶那道,定是由无日之昼所斩出的“世界的伤痕”……以及呆立在原地的少女拍下照片,然后又找了个相对而言的高处对周围的环境也进行了拍摄,这种程度的调查对艾缡来讲并不算完善,但已是现阶段她能做到的最好,花了十几分钟完成所有工作,调整好了情绪的她清了清嗓子,对着少女说道。

“抱……抱歉了,可能只是你长的有些像她而已,就算对着你说这些陈年往事也没什么用吧……来吧,跟我一起离开这,这里可不是什么适合女孩子独自一人呆着的地方。”

想带她离开这一点可能不仅仅是出于良知上的考虑,看着她仿佛会像那世界之伤口一样吸入一切的眼神与之前的寂寥身姿,艾缡似乎下意识的将她与自己重叠在了一起,少女或许也像她一样,被不知身份的谁遗留于此,更难以想象的是,在艾缡发现她之前这名少女究竟在这疯狂的绝景之中度过了多久的时间。

艾缡右手持枪警戒着四周,而左手则紧紧握住了少女的手,每当她前进一步,少女也机械般的向前迈进一步,她完全是在艾缡的拽动下才走了起来,当两人一同登上山坡后,艾缡从背包里取出了一件替换用的制服外套,披在了少女的肩上,然后牵着她的手穿过袖子,对艾缡的好身材而言再合身不过的外套穿在她身上看起来几乎像是一件短披风,不过在艾缡看来这总比让她继续赤身裸体的在这段异常地域行进要好得多。

如此思考着的艾缡,不禁回过头看了看盲目的跟着她前进的少女,她连路都没有看,无光的双眼只是一直在注视着艾缡的背影,所以艾缡还得谨慎的规避任何她可能无法跨越进而导致她摔倒的障碍物。

简直就像是六年前的那时候啊,那时我也这么拽着她,在这样漫无边际的黑暗中不断前行……

即使在内心深处不断提醒自己,身边的这名少女外表上再怎样和记忆中的槿相似,那双无神的眼瞳就足以证明她们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存在,就算将那些积累的情感倾注在她身上,也不会有任何意义。

黑暗中传来的低吼,让艾缡立刻将跟在身后的少女拽到了身前,并双手持枪警戒起来,如果要问她目前为止她所感受到的最为诡异的事情,那莫过于这段已称得上顺利的旅途本身,现在,这份诡异才撕下了它虚伪的面纱,按着艾缡预计的那样展示出它的狰狞,散发金色荧光的眼睛从倒塌的建筑后逐渐显露,并直直的盯着艾缡与她身前的少女,还没等看见它的全貌,艾缡就凭借着丰富的经验对来袭的敌人做出了判断,一只至少是中型的TL就在她的眼前,在艾缡举起枪的同时弯曲它反转的关节,挥出末端那几乎有半辆轿车那么大的爪子,虽说有些过意不去,但艾缡还是将少女一把按倒在了地上,同时从地面一跃而起,在空中无比优美的调转身体,轻巧的躲过了这能够粉碎任何现役坦克外层装甲的一击,在空中就已挑开保险的她,对准TL狭长的颅骨毅然扣动扳机,持续的火光中,异常现象对应局针对这些异界生物所研发的特殊弹药被全部倾泻、而后贯穿它粗陋的厚重皮肤与错综复杂的骨骼,在它的近似人类脑组织的部位里炸裂开来,让它闪烁着荧光的眼睛瞬时暗淡,最后轰然倒地。

虽说使用的并非在“獠牙”的时候一直陪伴自己的趁手武器,不过在艾缡的手里,就算是一根木棍也能过成为足以与大型TL对抗的武器,确认残弹量充足到不需要更换弹夹后,艾缡回过身去,发现少女还保持着脸朝地的状态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于是赶忙跑了过去将她扶起。

“不是,再怎么说也不至于连走路都得我牵着……算了,没事就好。”

大致检查了一下少女的身上有没有什么外伤,艾缡拍了拍她身上的土尘后,继续保持着一手持枪,另一只手牵着她的状态走向预定的撤离路线,如果之前开飞机送她过来的那位无事返航的话,现在他应该已经完成补给,正在赶往那里才是,不过,归程似乎并不像她来是的那样一帆风顺,TL总算是恢复了它们的常态,接二连三的从无边黑暗之中来袭,空中、地面、甚至从地底钻出,它们可谓将自己怪异的生物特性活用到了极致,本身在数量上艾缡就已不占优势,何况她还得时刻留心跟在她身后的少女不会被卷入战斗之中,因此,就算丢掉了沉重的背包,艾缡的动作也还是在一定程度上被限制了起来,无法像应对最开始的那只时灵活自如,这让她被迫接下了不少本来可以轻易闪避的攻击,粗糙的獠牙划破了她的肌肤,带有骨质增生的长尾将她远远打飞,通过独有的附器产生的能量体一次次与她擦肩而过,在她周围的大地上炸裂开来,产生的爆风使她的发丝随风散乱,当子弹用尽,她便抽出刀鞘中的匕首继续屠宰这些异样的野兽,当匕首的刀刃几近崩毁,呼吸也急促不已,汗水混杂着血浸透了制服,艾缡不知何时摘掉了战术手套的双手和面容也都染尽它们金色的血液时,视线中的TL已被悉数清除。

不过,当走向少女所在位置的艾缡正担心现在的样子会吓到在一旁等待的她而用袖子抹了一把脸时,她才意识到自己的担忧是多余的,因为少女就这么站在那里,看着她击杀所有的TL,不过奇怪的是,专注于战斗的艾缡现在才发现,TL们完全当那个少女不存在似的,全力围攻艾缡一人。

“好啊……要搞懂的事又多了一件了,不过继续走吧,到了环城路那里应该就能看见来迎接的人了。”

捡起唯一一只还来得及寻找的手套后,艾缡将她带在了右手上,用力擦干净了左手上那些迅速凝固的TL的金色血液后,继续用左手牵住少女的手,带着她缓缓向前,现在最让艾缡高兴的事情,除了她和少女两人都安然无恙外,就是发现被她放进制服内兜的地图只是被汗与血浸湿了些许,而不是和装满物资的背包一起不知道被丢在了什么地方,所以她很快就找到了应该继续前进的方向,牵着她穿行在这风暴渐起的荒原中,虽说已经差不多习惯了少女的绝对沉默,可艾缡却还是忍不住想要继续与她对话的欲望,希望能够听到来自她的哪怕一句回应。

“哎呀……刚刚那些TL,或者说失落者?是不是看起来很吓人啊?不过对我来说都是小意思啦,比这些普通型的难打的多的特型我都不知道干掉多少个了,嗯……他们俩也帮了不少忙。”

虽说少女望着艾缡的眼神只是继续保持着与之前别无二致的空洞,可不知为何,艾缡居然从其中看见了因为对自己所说的话题感兴趣而产生的微亮,也可能是她单纯觉得如果不说些什么的话,这段无言的旅途不会比刚刚的战斗让她好受多少,因此产生了理所应当的幻觉。

“啊啊,真希望能快些找到(风声)还有槿呢,他们看见你一定会吓一跳吧?世界上居然还会有这么相似……等等?稍微等等。”

突然意识到了最开始就该产生的疑问,一个可能比最高优先级的TL还要可怕的疑问在她的脑海里浮现了,艾缡在一栋只剩下半层楼的商场废墟前停下了脚步,少女也随着她的停步而静止下来,站在了原地,仔细确认四周没有敌情后,艾缡开始仔细的观察起少女身上的每一处细节,尤其是面部,眼睛、眼角、眉毛、鼻子、头发,她甚至强行用手指抵在少女的两侧嘴角,替她摆出了一个生硬的笑容来确认她有没有酒窝,再掀开她披着的外套来察看皮肤上是否有层层堆叠的伤痕,可在风镜上面的探照灯照亮下,她雪白的皮肤上别说是伤痕,刚才被按到地上的她身上连一点皮都没破,明明没有除了身上的这件外套以外的任何衣物作为保护,少女则无视了艾缡的一切行为,继续保持着静止,看着她摆弄自己的身体部位,全部检查完毕后,艾缡不禁用双手狠狠拍在脸上。

“长相确实跟槿看不出区别,但又有点说不上来的不同,难不成……难不成你是槿的妹妹?可她说过自己没有兄弟姐妹啊,那,那难道是……女儿?”

明明是自己说出的结论,可艾缡反而被惊讶到从地上跳了起来,落地以后狠狠用手抽打自己已经泛起红晕的面部,同时发出了不像样的尖叫。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可能不可能!虽说关系是很好但再怎么说,他再怎么说也!哈啊???女儿???他才把槿带回来多久就有女儿了?什么时候的事??而且是他???除了战斗什么都不懂没有一点感情的冷漠杀手一天到晚只知道执行任务要么就是拿着那个破镰刀在外头砍来砍去的死鬼脑袋跟铁疙瘩似的他,居!然!这么直接的出手了????瞒着所有人???而且都长这么大了??我(胡言乱语)?!?!?!”

看着眼前突然进入暴走状态的艾缡,少女的眼神也没有丝毫变化,她静静的站在原地,等待艾缡找回自我,一分钟过后,被自己的主观臆断搞到崩溃的艾缡小姐终于结束了狂暴,扶着少女的肩膀不停喘气。

“哈……呼……不管怎样,看来找到他之后第一件事就不是先友好的谈谈了,无论如何我都要先把他揍飞到十几米开外……白鹭和槿最好……最好都别拦着我……”

握住少女的手后,艾缡与她再度踏上了归程,而这次,艾缡的脚步明显轻快了不少,有惊无险的打倒几个小型失落者后,她们很快就沿着预定路线穿过了城区边缘,来到了环城公路,在踏上开裂的柏油路前,艾缡就已经看见了停在附近的那架……直升机?

出现的并不是她来时乘坐的小型私人飞机,而是一架通体黑色的直升机,这让她的警觉心瞬间提高了不少,她对那种黑色的涂装再熟悉不过,现如今只有异常现象对应局所属的器械才会被刷成那种隐蔽的颜色。

追兵……?现在才出现?而且怎么可能这么准的找到我的撤离点,难道他被抓住了……?!

只不过她很快发现,直升机的侧面似乎并没有异常现象对应局的标志,这让她更为疑惑,于是将少女先安置在原地后,艾缡独自一人端着步枪躬身朝着直升机的所在地潜去,快要靠近直升机的瞬间,她就举起了枪,随时准备击毙从中出现的任何可疑人物,只是她紧接着又发现,一个巨大的黑影正靠在直升机的反面,从那里还不断飘出阵阵肉眼可见的白色烟雾。

咬了咬牙后,艾缡握紧手中的步枪,向着直升机的背面发起了冲锋,当她到达那里抬起了枪口,被指着的男人却没有一丝惧意。

“哦?比我想的要快不少啊,还以为你至少得再磨蹭个十几分钟呢,来一根不?”

出现在艾缡面前,靠在直升机上不慌不忙的抽着烟的,是一个连魁梧都不足以形容的巨汉,古铜色的皮肤在阴森的环境下格外引人注目,从背心里延伸出的双臂可能比艾缡的腰围还要宽上不少,如果他说自己有着能一个人举起靠在身后的直升机的力气,怕是没有一个人会站出来质疑或反对他,如同铁杆的手指正夹着相较而言如同针尖般细小的香烟,而那颗剃的只留下发茬的脑袋,正用高鼻梁后面的那双深邃眼睛上下打量着呆住了的艾缡,然后向她抛出了一个清爽的微笑。

“不,我不抽烟……戈波洛?”

“没错,那是我的名字,挺久没见啊,艾缡。”

迫使她站在原地的震惊,瞬间转变为惊喜的笑容,艾缡丢下了手里的步枪,跑上前去给了这个如同大理石雕像的壮汉一个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