挥剑，斩杀，躲开迎面而来的血花，实在躲不过了就干脆让其淋满自己的脸庞与身体，现在的灰界仿佛就是为了做这么几件事而存在的机器，沿路阻拦的信徒随着他的前进成排倒下，血液凝结后散发的铁锈味快让灰界的鼻腔都被堵塞，头脑也随之麻痹，可急促的呼吸又让他被迫吸入更多带着血腥味的空气，尤其是不时从他视野中闪过的，同伴们了无生机的样子，每一次看见来不及救下的他们，灰界都能感到心脏快被扯碎了一样绞痛起来，为了能救下仅剩于此，正与黒界正面对峙着的明绘成了他不顾一切奔走起来的唯一理由，她的身姿与关于她的记忆在此时如同最后一道细小火苗，明亮，又那么珍贵，使灰界的内心仍能找到方向而不至于彻底迷失。
数不清斩下了多少人，也没有那么做的空闲，通体呈黑金色的大剑在黒界的每一次挥舞下都会将剑身上沾染着的鲜血全部甩净，唯有剑刃还在不时滴落信徒们暗红的血液，斩杀最后一人，灰界的眼前终于能够看清明绘惊讶的样子与头都没转一下的黒界，不过为重逢感到喜悦显然不是现在可以做的，灰界没有任何踌躇，重新寻找起双臂应有的力量感，举起大剑全力砍向黒界，后者仍保持着原有的样子，只是抬了抬右手，本应空着的手里就再度出现与灰界那把那把完全一致的破旧大剑，震耳欲聋的剑戟声又一次响彻逐渐阴沉下来的天空，大剑之间激荡的碰撞声让明绘都不禁捂住了耳朵，这一击火花四溅，抓准剑刃从黒界的大剑滑落下来这一时刻，灰界横过剑身，将黒界直接推入到后方的人群中，直到这时，信徒们似乎才回忆起了何为恐惧，或是敬畏，纷纷让开了道路，人群间霎时间出现了一个空地，能够让灰界与黒界毫不客气的挥舞手中的巨型兵器，不过，本就不存在什么能阻止他们战斗至死的事物存在就是了，当视线里一闪而过的明绘映射于瞳孔中，灰界便能感到近乎痉软的手臂再次得到了能够实行他意志的气力……
如同厌倦了这短暂的心血来潮一般，最后一次挡开灰界的剑之后，黒界双手握住剑柄，将这把满是缺口和崩刃的巨剑向前刺去。
“灰界……！”
明绘的声音明明离得不是太远，可在刹那间，听起来就像是从千里之外的平原上被风吹散至此一般遥远，痛觉只停留了片刻，随后而至的就只有冰冷，以及一种堵塞了胸膛的沉重，保有几分锐利的剑锋从前至后贯穿了灰界的胸膛，几乎等同于他身高的剑刃彻底插了进去，黒界没有就此住手，他保持着刺穿了灰界的姿势突进着，直到前端的剑锋都刺入了墙壁，将灰界彻底钉在墙上为止，那道满怀施虐欲望的阴险笑容也因此变本加厉的狰狞起来，灰界看着向他跑来，却被缠绕在黒界周身的邪火一下子点燃，然后飞出去的明绘，无力的用手抓住插在胸前的大剑仅剩的前端，发不出哀叹与悲鸣，他的手再也握不住剑，所以他的那把大剑掉在地上后迅速化作一阵闪烁的粉尘消散不见。
“无论多少次，结果都不会改变。”
黒界突然间改变了太多的声调让灰界已经游离起来的意识瞬间清醒了不少，因此胸口传来的剧痛也变得能够轻易的感受到，可就在这句话之后，黒界的声音立刻变回了原本那种只有恶意与仇恨嘶哑声调。
“真是有够任性的，为什么选择忘记？忘了这由你亲手创造的轮回，由你这被选中的“万物之神”。”
一片空白的大脑里找不出任何能够对黒界的话做出回答的句子或是词语，在听见自己的名字与“万物之神”直接联系在一起时，灰界就能感到他真正忘掉了一切感官，让人难以忍耐的血腥味，昏暗天幕下血红的大地，就连将自己钉在墙壁上的大剑带来的剧痛都变得不值一提，他的眼中也再度亮起那道飘渺的黑金色光芒，黒界则在一众信徒们的瞩目下，松开握住的剑柄，向后退了几步。
“既然忘记了，就让我帮你想起来吧，这都是由你自己的选择而起，成为世间万物的真正神明，将她，将他们，连你自己都一起封进这永无明日的循环之中，只为了阻止她的愿望得以成真，就连身处此时此地的我，都不过是这一目的下的棋子罢了，我早已忘记这是第几次了，不过也都一样，一次和一百次，一千次，乃至一万次都不会有什么区别，你们永远无法跨越这最后的一天。”
扯下了右臂的铠甲，黒界对着睁大了眼睛的灰界伸出右手，而浮现于他掌心之前的，是灰界永生不会忘记的闪亮符号。
曾一度于远离此地的黑白世界中亲眼目睹的，神的光辉与象征祂之全能的光圈。
“我的目的已经全部完成，而你将再度毁于自身的神力，这被封闭了的世界也会随你逝去。”
当黒界眼中的黑金色光芒与这神的光辉相互交映时，他彻底失去了抵抗的可能性，就连这想法本身或许都已被磨灭，两道光芒相互呼应，他首次看见了，“轮回”
的全貌，他所不知道的起始与终结。
不同的自己
除了这种说法实在是没有其他合适的形容，灰界所见的确实是身处无数过往中的自己，做着和记忆中完全一致或是截然不同的事情，可无论他当时做了什么，时间的洪流都将他带到了（ ）的面前，使他成为了祭者。
不同的过程
过于宽广的光幕让灰界根本无法看清其中发生的事，即使这双人的眼睛无法看见，可他的大脑能够感知其中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言语，像是在同一秒内重复了无数次的画面直接让灰界的大脑陷入停滞，时间所无法计量的漫长时光，化作人类的，灰界眼前的短短几秒，意识不再局限于他的脑内，更不只是一个想法，头顶的天空像是在实时反应着灰界所感到的混乱一样，直接跨过了白昼的门槛，跃入黑夜，紧接着从黑夜再次返回白昼，在两者不断重复的过程中，天空失去了它的一切特征，没有太阳，也不见月亮，更不存在那些闪耀在无垠宇宙中的群星，矛盾的是地上还留存着日光照耀下的视界，勉强能够不借助灯光就看清眼前的一切，灰界看见了这之后结局……如黒界所说的那样，在这无可名状的神力下，世界很快就将土崩瓦解，这便是最终之日的真正面貌，的在这之后，等待他与其他人的将是又一次循环往复的轮回。
在一切的开端，他头顶真正光辉构成的王冠，眼中闪耀着神的意识，自他手中迸发而出的无穷力量将整个世界都笼罩其中，那便是轮回的起始。
还在周围伫立的信徒们双膝下跪，掀开罩住了整个脑袋的兜帽开始对着这片裂变的天空顶礼膜拜，被粗暴地拔掉双翼的奈束苑仍然趴在地上，用她没有一丝光芒的左眼盯着地面，温热的皮肤已快和这石质的地砖同样冰冷，暮胸部正中的伤口还在向外汩汩地流出鲜血，她倒在信徒们的尸体堆上，紧闭着的双眼看不见发生在眼前的一切异变，余伏靠着墙壁，他的后脑勺正与后方逐渐干涸的血迹一起紧贴在墙上，紧咬的牙关与不断在地上颤抖的手指表面他游离的意识似乎还在抗拒着死神的拥抱，华昼只剩下了一口气，黒界放射出的能量击碎了他身上的大部分骨骼，而此时的他眼前不断巡回播放的只有方才亲眼所见的，挚爱之人惨遭杀害的模样，没能保护好她的悔恨化作滚烫的泪水，顺着眼角不断滑落在血染的大地上。
身处这一切终末最中央的灰界，看见了在这神力的影响下所见的一切，胸口不再流血的伤痕不再值得他注意，突然降临的终结本就让他足够失落，不，再看见那些之后，他的心中只剩下了“绝望”，对自己，对他人，对世上的一切，对即今为止所做的一切，黒界所说的并非谎言，他看见的所有轮回都向他传达了一个结果，那就是结局无法改变，或许根本不用（ ）去特意提醒，无论她想出了怎样的对策，无论他和其他人如何拼尽全力去反抗，所有人都注定死在这不知第几度到来的最终之日，黒界早已不知去向，不过天空中那一抹明显不同于周围环境的黑金色邪火说明了他的结局，四周的信徒此刻都视灰界如无物，不再对他进行任何阻拦，他很简单的就绕开了这些匍匐在鲜血上的疯子，走向了熟悉的教学楼。
反正都完蛋了，去凉快会呗。
今日的天气算不上炎热，不过灰界还是由然而然的产生了想换个凉快地方，呼吸下新鲜空气的想法，现在已经不存在需要做的事了，在亲眼见证所有的轮回，以及其结局后他只能选择接受事实，思考问题之类的现在看来实在是没有必要，且不合时宜，毕竟一直以来他都被数不清的问题所烦扰，他成了万物之神？轮回由他亲手创造？束缚所有人的理由？（ ）的愿望？这种事怎样都好了，反正在之后到来的轮回中也没法弄明白，他也好，还是其他的什么人都好，无非是随着命运的洪流上下沉浮罢了。
美好的记忆，痛苦的记忆，全都没有意义可言，灰界现在只是在心中暗自庆幸，附近没有镜子之类的东西，否则若是看见自己此刻的神情，肯定会被恶心到吐出来吧，不过反正是不用担心被他以外的谁看见了，已经没人会出现了，他如今的步伐比起走路，更像是僵尸那样，用腿拖着脚往前挪动，还好灰界已经决定了目的地，要到顶楼的天台上去，不然他大概会直接就这么躺在地上不再动弹吧，直到脚尖撞在了楼梯阶上，他才想起来自己必须得把腿抬起来，这样才能登上楼梯。
昏暗下来了的玻璃门外，一个还阴燃着些许火苗的人影靠在了门边，注视着灰界一步步爬上楼梯的样子。
选了处正对着教学楼前方，看起来也很顺眼的角落，灰界一下子瘫在了那里，先是抬起头看了眼不知被云层还是别的什么奇怪光幕覆盖了的天空，然后又转过头看了看楼下那些到处都是的尸体，在这样的高度灰界才察觉到刚才究竟发生了何等可怕的事情，一眼望去，尸骸几乎快要铺满整片空地，每一片他熟知的草坪与小道上全是横七竖八的尸体，信徒们倒还是保持原样跪在地上，而随处可见的尸体中被堆积起来的那些尤为显眼，但就算看到它，灰界也无法看清昔日的同伴们倒在了什么地方，就连明绘的身影也无法看清……叹息或是流泪都不再需要，灰界觉得他接下来最重要的事情莫过于就这么盯着这片快要彻底毁灭的天空，与行将就木的世界一同去往下一个永无止尽的轮回。
于天空中浮现的光环变得越来越熟悉起来，灰界一眼就认出了那是曾在距离他所在的世界无比遥远的彼岸，神的居所中见到的独特事物，象征着全知全能的光环在不停裂变的天幕下缓缓旋转着，仿佛神真的将要降临此处。
神智变得不清醒，耳边的嗡鸣也逐渐替代了能够听见的任何声音，灰界被绝望淹没的内心不再愿意去对任何事物产生反应，可那涌动的神力不断在他的内部膨胀，汹涌，强行将他的意识不断与苍穹之外的无数世界连接在一起，这是他首先感受到的，真正的神的视界，他几乎不再能看见眼前的事物，而是被迫去看见数之不尽的世界与发生在其中的无数事像，只是这样的视野就快将灰界逼入疯狂，他无助的抓住自己头发对着天空大声嚎叫，就在他快要用手指刺进自己眼眶，想要挖出眼球来阻断这可怕的视觉时，一个人影出现在连接了顶楼与楼梯间的门前。
“明绘？”
视觉一下子恢复了正常，持续裂变的昏暗天空，围住了顶楼的围栏都回到了视线中……以及正靠在门框上，甩给灰界一个生硬微笑的明绘，看见灰界正欲起身的样子，她摆了摆手，示意他继保持那样就行，然后迈着有些艰难的步子缓缓走来，直到她走近了一点后，灰界才发现了她身上这些本该再明显不过的变化，近乎夜晚的天色使他在这样的近距离下才看清，明绘身上被烧的到处都是破洞的衣物，破洞下不知为何渗血的伤口，以及染上了烟痕的面容，在她走近了之后，灰界立刻扶着她坐在了护栏边上的突起部分，在完成这一动作后，他那死灰般的面容总算像是想起了什么大事似的露出了惊异无比的神色，即使他本不该在对这世上发生的任何事感到任何意外。
“你……！你还活着……！”
“不然你在和尸体说话吗？”
不满的话语之后，明绘以手刀给了灰界的脑门一下，灰界的内心也因此在刹那间复苏，快被之前的癫狂视界彻底压垮的他总算有了些许回到现实的感觉，可就算是这样，无法被改变的事实仍然在眼前不断持续，最终之日已然到来，除了他自己……以及明绘之外的同伴全部被黒界杀害，如今灰界总算明白了（ ）与黒界所说的“被遗忘的事”是指什么……创造这一轮回的，正是在无法追溯的时光之前，从众人之中被选中，成为了万物之神的自己，而现在，这份无法控制的力量即将彻底失控，抹消这个循环世界中的一切，然后再次进入新的轮回。
“究竟该为今天是周末，学校里没什么人感到庆幸，还是为他们没能看见这些超绝的景象而遗憾呢？我觉着要是看过这些，他们或许就会觉得我挺普通的了？”
双手抓住平整的水泥边缘，明绘无所事事的晃了晃她的双腿，长短不一的过膝袜也在那阵邪火被灼出了不少破洞，那阵剧痛现在也仍然刺激着明绘的每一根神经。
“真亏你现在还能想那些事啊……”
“嗯？那该想些什么？”
即使在说出口的瞬间，灰界就为自己颤颤巍巍的声线和有些湿润的眼眶而感到羞耻，可他确实是无法顾及这些正常的生理反应了，复杂的情绪让他的声音越发颤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经历了一场殊死之战，又眼睁睁的看着重要的同伴在眼前被杀害，在这之后得知轮回的真相与切实体会的无意义，以及现在看见对他而言形同黑暗中的火苗一般珍贵的明绘再次回到身边感到的欣喜，糅合在一起化作泪水缓缓从他的眼角流下。
“怎么还哭了？”
“世界都快因为我而毁灭了啊……难道你不……”
“真是有够自大的啊，平常话都不怎么多的一个纯情男孩现在居然会说世界要因为自己毁灭了之类的。”
轻叹了一声的明绘，抬头看了一眼上方呈光环状缓缓旋转的符文，中间那片电闪雷鸣的红色天空，以及浮在最中心处的一道黑金色火焰，这副末日之景似乎完全没有吓到她，大致观察了一会后，明绘就又低下了头，看着前方自己之前走出的那道还虚掩着的门。
“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再说又不是你想让它毁灭的，搞得这么难过干嘛。”
与灰界的愁眉苦脸完全相反，明绘的表情还是在有些无谓的基础上显得十分轻松，仿佛眼前的这些怪异现象都不过是某个玩烂了的游戏中见过无数次的剧情罢了。
“已经没辙了吗？”
“我不觉得还有什么办法啊……”
“那接下来灰界打算做点什么？”
“哈哈……聊会天？我觉着我也算得上是幸运了吧，最后好歹能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度过……”
听见灰界不再犹豫的话语，明绘异色的双瞳难得亮起了一丝惊讶。
“虽说也猜到你最近差不多该招架不住了，不过怎么说呢，在这种时候听你说出来总觉得没什么可信度啊。”
“真的啦……我一直都想说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是……不太好意思。”
在这名副其实的最后，灰界觉得抑制内心的想法之类的不过是白费工夫而已，他现在确实感到了一丝高兴，因此坦率的苦笑了一下，自己总算能够说出许久之前就想说的话，不过对他而言这或许会成为一份悔恨，没能再更早的时间告诉明绘，若是说了的话明明可以留下更多快乐的记忆吧。
“不过也是啊……现在回头想想，这段日子真的是美好的我有点无法相信了，虽说糟心的事也不少，可是和你朝夕相处，一起去做各种各样的事，经历这些对一般人来说根本是天方夜谭的状况，这些都是我幻想了无数次，却也只能是不断幻想的事，毕竟你是那么的独特，不，独一无二的……”
“呜啊……一下子这么坦率起来，搞得我都快以为你是别的什么人了，不过就当你是在夸我好了。”
“确实是在夸啊……”
靠在身后只有半截身子高的围栏上，灰界和明绘一起感受着风从脸庞吹过时带来的凉意，可能是因为身处高处，地上的那些血腥味并没有飘散至此，两人就这样彼此依偎，眺望着头顶那片被愈发明显的光环覆盖的赤色苍穹，这一次，灰界主动抓住了明绘的手，并且十分不知足的将手叠在她的手背上，交叉起手指与她十指相扣。
“灰界觉得这之后的未来会是怎样的？”
“事到如今还在说什么啊……那种东西已经不存在了，当然是再一次进入轮回，再一次……变得什么都不知道，就连你也忘……”
“我觉得不对哦，灰界的未来还会继续向前延伸的。”
“诶……？”
明绘眼中亮起的光芒，不禁让灰界更加用力的抓紧了她的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