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等奇妙的感觉。

少女自出生以来,在无数个不经意与故意中体会过的感觉根本不可能数清,其中的大部分她来说都是有趣,以及积极的,伴随她成长至今的雪无论多少次飘落在她的窗外,雪花独一无二的辐射状对称结构,以及落在她肌肤上时带来的些许冰凉触感都让她为之兴奋,对谁来说都早已见惯了的天空在她眼中永远是不停描绘着故事的巨幅画卷,就算是偶尔跑的太快了些,然后不小心摔倒在地上,她也会因为自己刚刚那滑稽的样子而开心地笑出来,好像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她无法从中找到乐趣的事一般。

唯有在万花筒中才得以一见的绚丽世界瞬间将少女的视线拖拽过去,一切都混杂在一起,却又被不同的色彩与光谱区分成了有规律可循的片段,如梦似幻。

明明是被淹没了,可她所感受到的,或许是涵盖了人体所有器官能够感受到的感觉,幸运的是她天马行空的想像力竟能够总结出这些美妙的感受,这一刻,天国的所有天使围绕在她身边弹奏竖琴,齐声高歌,她不止听得见那些纯净至极的歌声与神圣的音律,就连它们形成的共鸣也能够去全身心的感受,身体里所有组织器官都在和这过分美妙的歌声互相呼应,将这波纹似的震动缓缓传导到少女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颂歌里高呼着她的名字,这呼唤听起来无比热忱,仿佛身处终日如春的花园,精心栽培的花朵所散发的馥郁芬芳让她似乎在不知不觉间到达了童话里描绘的美好世界,明媚日光下四散飞落的洁白羽毛好像真的飘落在她身边一样,那种柔顺和温暖绝不是能用错觉这样两个字就能糊弄过去的。

或许不只是天使与花园,人类这一物种穷其一生能够见识的,想像的所有美好事物大概都在这里了,身体在这时同样被浸没于惬意的暖流中,并非液体,也不是气体,或许只是在神经间闪烁的外来信号,可少女娇小身躯的每一丝组织细胞都在为这阵刺激而欢欣鼓舞,她体验过的任何一种按摩都无法与之比拟,血液变成了蜜糖,而她的每一根血管都能够品味其中的甜美,这让人颤抖的快感从下至上轻柔的包覆了少女的全部,让她一次次呼出带着丝丝热气的吐息,更多的快感轮番抚弄着她的头脑,哪怕只是一阵微不足道的风吹过她的皮肤,她也会从中获得满足。

除了身体感知到的,眼前看见的,还有些是少女从没听说过,也认不出来是什么的奇怪物体,不过它们陨石似的外壳或是上下颠倒的肢体,一点也没让少女觉得困扰,所有的快感,所有的赞美,所有的欣喜,所有的歌,一股脑地涌进了少女尚在发育的大脑中。

不过,在意识被这“极乐”彻底消融前的最后一刻,她看见了真正的天使,头顶着用她所见一切织成的光环,以它散发着星光的人形躯体从这覆盖了宇宙的花海中一步步走来,直至停在她的面前,即使对方没有一张长有五官的脸,可她还是在这本该是脸的部位上看见了一个她所见过的,最为纯真的微笑,不过有些奇怪的是,即使身体被星光笼罩,少女却还是意识到了其中的违和感,例如它身上这件比起穿着,更接近于和身体长在一起的,轻飘飘的丝质长袍。

“请问你是哪一位?不会是爸爸新招来的侍从吧!哎呀!太好了呢!”

就算还没得到答复,可一想到又能和新的面孔说上话,以及将来可能和她讨论的许多有趣话题,和它可能做出的有趣回答,少女就兴奋到差点当场跳起来,不过最近才学到的礼仪知识让她只是拍了下手来表达心中感到的那份欢喜。

“刚刚那些好厉害的东西也是你给我看的……诶……不对,是感觉到……?可我也有看到,那到底是什么啊?”

和之前一样,就算这真的很奇怪,可少女还是能清晰的看见,或许只能说是感受到了,面前这个散发星光的人形的“脸”上挂着和自己完全一样的笑容,就像照镜子似的。

动听的音律在传入耳畔的刹那间,就即时转换成了少女所熟悉的语言,虽说这言语中听不出性别,唯一能确切感受到的只有再明显不过的喜悦情绪。

“是喔,只是简单的问候啦,不过……侍从?侍奉人类?哈哈哈哈哈,好好玩的样子!不过我不是人类的侍从!我是……啊呀,人类的名字我还没有欸,我还不习惯你们的语言呢,好多语言灭亡了,好多语言兴起了,真的很让我惊讶呢,明明在dubcus中交流机制都是完全统一的。”

“哎?你没有名字!?是别人忘记给你取了吗?”

在外层空间时就掌握了人类这一物种当前状况,及其基本信息的外来之物,以及完全没有察觉到它话语中异样的少女,两者间的对话意外顺利的进行着。

“不是噢,我当然有名字,不过人类是不能听的吧?虽说这里是在现世之外的某个“间隙”里面,但如果就这么说了的话,你可就要出大事了,你的意识和人格都会变得乱七八糟的,而且,人类根本没办法念出我们的名字呢。”

少女的表情显得十分惊讶,不是被天使为她担忧的话语所吓到,而是她从没听说过这么厉害的名字,不但听不得,居然还没法念出来,这样离奇的说法当然更进一步激起她的好奇心。

“那我到底该怎么称呼你比较好?然后你不是侍从的话,又是什么人啊?不过想想好像也是,天使之类的怎么会当侍从。”

“我是第一教条中的……啊啊,用人类的话来说,我就是“快乐”,所有的快乐!”

天使的身后发出一阵炫目,却十分短暂的光芒,改变了少女眼前的景象,刚刚那片宇宙中的花园不知道去了哪里,现在展现在她眼前的,是泛着微妙反光的座席,她知道要怎么称呼这种椅子,她看过数次的历史书里时常会出现这种独特的座席。

王座。

棱角分明的边缘使少女难以想象究竟要通过怎样苟刻而严谨的工序,才能将这黑金色的金属整个切割成形,她看不出一点组装或是粘合的痕迹,这样肃穆的配色在她的日常生活中不算常见,比起这种颜色,她还是更喜欢天空的蓝或是花朵的粉嫩……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她对此感到抗拒,自看见王座的那一刻起,少女疑惑的神色就逐渐转换为一种期待得到应许的喜悦,天使还未说出些什么指引的话语,她就十分自觉的坐在了上面,就和她通过直觉感到的一样,即使看起来十分宽大,可当少女真正坐在上面的时候,王座的尺寸就一下子变得完全符合她小巧的身材了。

少女坐在她的王座上,这正合天使的期望,走到王座前方的它看起来与少女的身高已几乎没有什么差距了,明明上一个瞬间它还比少女高出了两个头左右,走过来的它一下子侧坐在地上,将上半身伏在了少女的双腿之上,仰起头用它没有五官的发光面目看着少女好奇的双眼,而少女在这时也能隐约看见它的笑容。

“知道吗?你被选中了呢!要成为我在地球上的容躯壳!”

“嗯?躯壳是指什么?是需要我的身体?”

歪了一下头的少女眼神中透出的是不能再明显的困惑,她努力的思考了一下躯壳这个词,虽说知道这个词语的含义,但要是组进天使刚刚对她所说的话里,她便开始有些不明白起来了。

“嗯嗯!确实是这样呢!我都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居然这么快就找到了,说不定她到时候都会很惊讶……总之就是你理解的那样,简单来说呢,就是我需要一个符合条件的人类做我的容器,这样我才能在人类的世界里自在的行走,不然人类世界可能会一下子完蛋的呢!哈哈哈哈哈哈哈!”

对少女来说,世界是宏大的,她早已亲身感受过,自己所处的是一个怎样宽广的地方,但突然听到这样一个地方可能会被毁灭……其实更吸引她的还是“成为某个人的躯壳。”亦或容器,她还从未听闻过这样的事情,何况期望这件事的是自称为“快乐”的天使呢?

“具体是要我做什么?”

“很简单的!等会我会送你去见祂,然后你闭上眼睛睡会或者随便干点什么都可以,我很快就能适应你的身体……唔唔,或许还得花点时间学习一下怎么扮演人类呢!得快点找到她才行。”

“不过我可以问一些事吗?”

趴在少女双腿上的天使对她的问题充满期待,不过即使她没打算问什么,它的笑容也依旧留存。

“当然啦,什么都可以问的,没有我不知道的事!”

“如果我把身体给你了,那我会怎样?嗯……我的意思是灵魂什么的?人应该有那种东西吧。”

“好问题!你会完全消失掉呢!”

“哎?这样啊,那你将来会把身体还给我吗?”

“唔唔,如果你希望那样,只是一具空壳倒也可以留下,不过我很想把你带回去呢!我的世界里从来没有人类!我想要人类!更何况是作为我的容器被使用过的你呢!”

“既然你是“快乐”的话,你会让我得到真正的快乐吗?”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疑问,就连少女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问,明明直到今日,就连这身处异界的现在都不例外,她一直过着远离忧愁的生活,那这样的她又为何会对“快乐”的定义产生疑问呢?

对于少女的问题,天使予以了一个真正可见的,也是她所见过的,最为灿烂的笑容。

“那当然啦!”

不过是眨了一下眼,看见的风景就再次变换,不过这一次到达的就不是什么值得欣赏的地方了,白色,苍白的天空中黑色的星烁正不断闪耀,而少女的脚下是一片比石油还要黑的水域,她看不清里面究竟有些什么,不过,她很快就找到了那个她必须为之敬畏的究极存在,神就在她的面前,炽燃的光环,在无法言说的物件中来回穿梭的光辉,理解和解释祂的意图在这里显得那么徒劳,祂只是在这里存在着,就已将所有的质问予以回答。

“应该是……神?”

几乎等同这个空间的硕大身形里没有任何像是头部或者眼睛的部分,可少女还是感到了从四面八方传来的视线,可就算是身处人群之中,她也未曾感受过这般密集的视线,快要让她窒息,不过好在这视线中没有恶意,也没有其他任何情感,只是单纯的看着她罢了。

我是神。

祂的声音与雷鸣无异,激荡着少女浅薄的意识与身体,让她差点没掉到脚下的那片海里去,不过好在她现在是漂浮着,即使倒下,也没有遵循物理规则直接坠落。

相比于直接在脑内回响的,神宏伟雄浑的声音,少女的声音在现在听来就像是呜咽一般,她正尽力不让自己在神的面前显得不堪。

交谈并未持续太久,少女就干脆利落的接受了她才被指出的宿命,不过她也不是为了这件事去向神提意见的,她的问题与之前向那“快乐” 提问的完全一致。

那样的话,可以真正的快乐起来吗?

从被那滩近乎覆盖了整座山脉的橘黄色物质淹没时起,少女就远远离开了她熟知的世界,被隔绝在这谁也无法抵达的间隙之中,不过,闭上眼睛的她看起来没有分毫畏惧,就如她熟睡时那样,眼皮与眼睑自然的贴合在一起,嘴角也挂着一丝浅笑,她正看着专属于她的美梦,在这永无醒觉之日的梦中,她的全部都开始依次消散,人格,记忆,全都化作这橙色海洋中微小的气泡,从大到小依次破裂,蒸发她短短几年累积下的事物连轻而易举都谈不上,以“快乐”作为自己名号的天使十分轻松地融入了她的躯体,它第一次感受到了肢体这种东西的存在,宛如新生的婴儿,它在少女的身体里还不太熟练的活动着她的指头,臂膀,双腿,在这过程中,少女背后那一头十分柔顺的棕红色长发也一点点的开始染上金黄,并变得蓬松起来,当它使合上的双眼睁开时,瞳孔深处已开始飘散出象征着无上神力的赭金色。

转生已顺利完成。

这一刻,无论祭者还是人类,所有人都能够感觉到,操控命运的那只不可视之手,再度降临在这世界上了。

“刚刚那阵震动到底是什么……!?地震吗?”

“少开玩笑了!最近的地震带也离我们有几百公里,而且不光是地震,那阵爆炸……是袭击吗?无论如何,快些联系上小姐那边的侍从,今天值班的应该是新来的那几个。”

身着灰色作战服的军人扶着他的办公桌有条不紊的按着应急预案进行指挥,在被雇佣到这里担当专职守卫前,他是一位身经百战的异常现象对应局老兵,自然对各种突发情况都能够沉着应对。

“A1到A3队全都上山去确认情况,剩下的,立马进入战斗态势,联系快速反应部……!”

“啊啊啊啊啊!!!!”

目送迅速排成队列的部下迅速走出岗哨,指挥官还未来得及说完,就先看见了一滩被突然糊在了窗户上的深红液体,紧随其后的是一阵他早已习惯,可现在却绝对不能理解的惨叫声,因为在这个他看守了数年之久的岗哨上,别说是像刚才那样惊天动地的突发情况,一整年下来他拦下的登山者也不过是数十名,他都快忘记有多少精良的武器装备在从未使用的状态下被逐年更换掉。

当他掏出腰间的配枪,迅速跑向门口时,映入他眼睛的是让他这般老练而坚毅的职业军人都想要当场跪下,然后就这么失去意识的景象,绝望几乎是在瞬间击碎了他的意志。

刚刚出去的三队人,现在只有几个正举枪准备射击,可还未开火,血盆大口就将他们的身躯完全包住,然后咬做两段,没有遭此下场的人也很快在扭曲的锋利爪尖下被撕成碎片,而那些混浊的复眼正散发着让人作呕的光芒,死死盯着这位指挥官。

失落者

上一次亲眼看见,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了,退役后理所应当的将它们与自己现在工作的岗位划分到两个世界去,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决定。

简直就像是“那一日”的重现。

坚固的围栏在这些违反所有常理的生物面前是那么的弱不禁风,和顶部的铁丝网一同被随意的踏在地上,坚硬的蹄子和分节的爪轻而易举的摧毁着远处军械库里停放的车辆和和设施本身,而它们身上还挂着几个士兵惨不忍睹的残躯……这还只是不经意间从眼角的视线一闪而过的。

指挥官的正面,是从道路尽头开始就一直在向前拥挤推进的无数TL,大小,形态,种类和威胁等级轻松超过了他的知识范围,他也不可能有去仔细回想如何给TL进行分级之类的念头。

竖起的附肢和上面睁大了的黑金色眼球如同它们的战旗,但更多的翅膀和高大的身躯在不久后就将其完全遮掩,大地在这些异形的践踏下持续震动,遍布口器的尖牙,如同弯刀的利爪,让人看一眼就快昏过去的纠缠躯体,这些都持续折磨着指挥官的意识,将他带回被命名为“悲鸣愚者”的那场浩劫之中。

连回头都不需要,他就能从身后传来的水泥碎裂声,骨头折断与血肉撕裂的湿滑声响,以及惨叫中明白,只剩他一个人了,只有几十秒左右,这座守护着山脉数年之久的岗哨就彻底毁灭了,现在,他唯一感到幸运的,是至少他还有机会把枪口对准自己太阳穴的机会。

驱使这些无意识的野兽前行着的,是源自它们身体的本能,被刻在了基因上的敬畏感与崇敬,主人来临,它们自然要不顾一切的前去瞻仰,前去迎接。

不过在这疯狂之列中,也有着让人怀疑是否看走了眼的怪异现象,一只有着双翼,皮肤看起来像是覆着一层岩石的TL背上,竟然站立着一位女性?而这只TL的身后,一群看不清面容的人影正凭着各自高超的本领在狂乱的兽群中来回穿梭。

满是嫌恶的眼神迅速扫过TL们踏过的废墟中,士兵们已经不成人样的残骸,当她看见那位手中冒着烟的枪口还在指向脑袋的士兵时,却突如其来的笑了出来,只可惜她的笑容在这众多奔行的异形之物中看起来是那么恍惚,再加上驮着她前行的TL本身的行进速度就要快过其余的TL,每一只的目的地都十分明确,无论飞的,爬的,走的,还是蠕动着的,全都笔直的前往隐没于山巅的那座庄园,在最开始那阵震慑群山的巨响过后,淹没庄园的橘黄色透明物质已不知去向,唯有席卷光芒的螺旋盘踞在原本是庄园的那片空地上,将一片灰暗的天际与庄园连接在一起。

TL构成的大军在即将到达庄园的道路前停了下来,就好像是受到不在此处的谁的命令一般,但就算是停止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也让这些怪异的生物花了不少时间,这期间引起的震动将庄园中的积雪更进一步从屋顶上震落下来,某名少女亲手堆放在大门前的几个雪人也不幸一同崩毁,插在雪人脑袋上的胡萝卜鼻子随即沿着坡道开始缓缓滚动,只不过还未滚出多远,胡萝卜就被落下的鞋跟踏成碎沫,方才搭乘着TL前行的另一位少女对此没有做出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继续向前走着,而在她身后跟着的男人,岩石似的表皮组织正不断收进他本就厚实的皮肤之中,身后的一众TL在这两人眼中仿佛根本不存在一般,在进入庄园第一时间,两人对着他们完成转生的主人整齐划一地单膝下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