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到无法容下除它以外任何色彩的海,平静到宛如染色的镜面,没有一丝波浪与起伏,事实上,宇宙中没有谁能知道这黑色的东西究竟是液体还是固体,称它为海不过是因为其不见边际的庞大体积罢了,无论事实如何,至少隐匿于其最深处,究极深渊中的荒原是确实存在的。

时间这样幼稚的概念不存在于这远离现实的地方,若一定要以人类熟知的观念去进行衡量,恐怕唯一能做出的形容就只有在人类生存着的星球诞生前,久远到还没有量词能进行准确形容的时光之外,那些高耸的王座和石桌就与承载它们的空间一同存在了,至于那些盘踞在王座之上的可怖存在,早已背负起崇高的使命审视世间万物,作为万物的起源与终结,这些审判者的视线不会局限于单调的片面,空间,他们看得见一切过往与未来,就连构成了物质的本源都无法从他们无尽延伸的宏观视线中逃离,细小至原子,宏大到世界,最开始就已完成的“故事”全都在他们的意识中以一种难以想象的形式被纪录下来。

耸立于荒原的诸多王座,久违的承载起那些有着怪异形态的可怖存在,作为神之意志最直观的体现,他们很少会像这样齐聚于神的御前,至少大部分都在这里了。

有着近似蝙蝠膜翼的四对翅膀的恶魔,用刻有堪称亵渎之符号的脸正对着石桌,蹲踞在位置上的它比起以往似乎沉寂了不少,只有不知是从它身体哪个部位发出的低沉咆哮,说明它正思考着什么事情,两对双翼紧贴在它尖刺从生的后背上,就连末端长有血盆大口的尾巴也稍微卷了起来,身上被骨刺环绕的眼睛都直直的盯着石桌,好像它的上面才被呈现过什么似的。

“剩下的就和你知道的一样,上次露面过后她就再也没回应过祂的呼唤了。”

卡鲁法斯帝克发出的嗡鸣声不可能算是语言,在其传入伊喀蒙的思维后,却自行改变成了它所熟知的语言,也可能是思维方式,成为第一教条并不意味着要与构成其原本存在的过往彻底了断,只要有这个想法,就能保留下那一切,记忆,自我,这些都会如它们所希望的那样延续下来,形体则会在完全的毁灭过后得到重生,成为与它们相配的形态,不过在场的这几位都没做过什么无谓的选择就是了,以前作为怎样的生命形式或是存在并不是太让它们留恋,如今的它们只为以全新的自我意识去体现神之道而继续存在。

就算被伊喀蒙身上诸多布满血丝的眼睛一齐发出的扭曲视线贯穿,卡鲁法斯帝克也没有作出什么特别的反应,四只散发红光的眼仍旧盯着它想看着的方向,身上那些不断变化的扭曲面孔倒是在遭到“疯狂”注视前就一如既往的不断变换它们扭曲而可怕的受难模样,毕竟它就是“恐惧”这一情感的具现,怎可能会有令它感到畏惧的事物存在呢?

“她究竟想做什么?”

伊喀蒙言语的频率远超人耳能够捕捉到的范围,但要感受到它所说话语带来的现象就再简单不过了,犹如闪电从上至下将山峰粉碎,偌大的震动不规则的在荒原之上迸发着,不过石桌与王座,还有盘踞其上的创造者们仍安稳如初。

“束缚人类世界的力量被解除了,你也有看见那光。”

“嗯嗯!看见了看见了!好漂亮的呢!那光芒简直就像是祂……!”

环绕在萨艾杜因周身的旋律听起来总是让倾听者感到放松,以及从心底油然而生的欣喜与欢快,可惜的是这对它的同僚们没有什么作用,伊喀蒙身上进一步瞪大的血眼就是再好不过的佐证。

“不是像祂,那根本就是……是祂的光芒,毫无疑问。”

伽普塔与阿克萨的语调分裂般截然不同,象征绝望与希望的双子的发言即使源自一个身体,也能够被很简单的区分开来,它们虽说身处此处,不过意识可能还漂泊在属于它们的某个异空间之中,比起其他人,它们不太在意自身职责以外的俗事。

“这就是地球上的“仪式”至今还未完成的理由?”

“她欺瞒了我们所有人,这一点毋庸置疑。”

“唉……她的行动并不让人意外,可是……祂至今也还未向我等做出过说明吧?”

讨论的内容正围绕着不在这里,也可说是根本失去音讯的(  )展开,她的这帮同僚们十分疑惑,是什么让“魅惑”无视了它们的呼唤,就连神的感召都不起作用,万物之神本尊却又未对此做出任何回应,于是,如何处理这件事的决定权就完全落入这些超越者的手中了,即使各自有着迥异的性格或是思想,但在大多数时候,第一教条彼此之间都不会干预彼此的做法或是职责,作为既定之天命最为忠实的践行者,它们自然不会对那早已在因果律中注定了的事情加以干涉,如果说有什么理由迫使它们一定要做出行动,甚至是一齐行动起来……那恐怕只有关乎它们侍奉的真神,万物之神本身的事情了。

“你不是最初就打算去地球来着?”

卡鲁法斯帝克的提问让伊喀蒙发出了一声短暂的咆哮,后者稍稍伸展了一下身后的两对双翼,将它扭曲的利爪紧抓在它的王座周遭。

“愚蠢的提问,她到达了那,不久后就施下了咒术,以祂的力量环绕人类世界,祂定下的“理”本就不允许我等以原本的身姿前往那里,再加上这一手,可以说人类世界成为了专属于她的游乐园。”

“明明哪里都是游乐园呀。”

“无论如何……现在我们必须得亲自……是的,确有必要前往人类的世界,弄清她究竟在干什么。”

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伊喀蒙高高绽开背后的所有翅膀。

“想在人类那般孱弱的生物中找到一个配得上我的躯壳,可需要费些心思!连她都用了近千年的“时间”,等找到适合我使用的,说不定他们的族群都已经濒临灭绝了。”

伊喀蒙的脸完全被可怕的符号占据,因此没有任何可供读出的表情,不过古怪的笑声还是从它身上的某处器官里传了出来。

“承受的起真理守门人,承受的起“疯狂”的人类,那还未被祂创造出来!”

“能与“恐惧”完全共存的生命体,我至今也未见到太多,何况,用它们作为躯壳前去和我直接过去也没什么区别了。”

“我倒是很想去……不过……人类的思维与灵魂总是单一的,我也不认为人类中有能同时承受我们。”

听到讨论开始陷入僵局,萨艾杜因无时无刻不处于兴奋状态的思维当即捕捉到了一个合适的时机开口,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够感受别样快乐的机会。

“让我去让我去!我很想去人类的世界!之前的那个叫做灰界的人类不是来玩过吗?我想继续和他玩呢!我想和所有的人类一起玩!”

音律因为过度的幻想变得急促,欢快到快要失去它特有的声调一般,这急切的宣言没有让一旁的超常者们感到什么意外,萨艾杜因向来如此,作为“快乐”的它对任何感兴趣的事物都充满了近乎狂热的热情。

白雪皑皑的山峰之巅。

这里是世界上为数不多的几处高海拔山峰之一,因为它不是最高的缘故,很少有攀登者光顾此处,不过他们来了其实也没什么用,在到达通往山脚的道路前,他们就会被戒备着的警卫赶回去。

这里是什么军事禁地吗?

看见高耸在马路周围的栅栏,以及其尽头的检查站,想必谁都会作此猜测吧,不过只要仔细观察就能够发现,警卫身上的徽记和标识与异常现象对应局或是其下属部门没有任何关系,不如说他们的标志比那些更为显眼,而且华丽的多,以盾牌作为底标,上面印着单边的纯白羽翼,颇有中世纪骑士的家族徽记风范,不过这徽记实际上属于某个庞大的企业,以及支配它的男人,无论这家企业,还是运行着他的男人,都是对这个世界而言无法忽视的力量,从统合前时代延续至今的家族式运营让这个企业的触须涉及几乎所有行业,民生领域无需多言,银行、交通运输、各类科技研发、航空探索、制造业、工业、就连军用物资和军火都包含在内,每一家都相当具有竞争力,没有什么领域是这个巨型企业不曾接触的,在统合前,这个企业的势力就达到了让人膛目结舌的地步,幸运的是,统合后他们仍继续积极配合异常现象对应局的步调,让这个还未痊愈多久的世界尽可能快的安定下来。

无论经营着什么领域,其中的利益都会十分可观,而站在所有这些领域的顶端,作为这个企业的总裁的男人,获得的利益更是人所难以想象的。

对金钱的观念因人而异,有的人会为明天是否有钱吃一顿早饭而担忧,也有的人会为周末要去高尔夫球场还是开着自己停满车库的豪车出游感到纠结,对这个男人而言,金钱早都是一种不可能会被耗尽的资源,一种他需要投入在企业的各种需求中的能量,拿水来做比喻的话,穷人和富人的钱可能是半杯水,一杯水与一桶水乃至许多桶水的差距,而这个男人持有的,是有着海洋之辽阔都不足以形容之程度的金山,假设他用银行卡存钱,那恐怕目前的科技还无法造就一张能容纳他全部金额的卡,他的生活在许多意义上都类似游戏,准确来说是使用修改器之后的游戏,所有物品都被解锁,不再需要努力完成任务赚取报酬然后购买,动一动手指点击获取就是了,土地、建筑、技术、人力,这些通常都要消耗大量金钱或者时间的也不例外,无论是怎样的富豪在他面前恐怕都只能形自惭愧吧。

在这样的一个男人眼里,什么东西会是最为宝贵的呢?

职责?

企业其实怎样都好了,他无非是履行自己作为继承者的责任,像自己的祖辈们那样继续让它顺畅地保持运作。

目标?

在所有关乎企业的目的早已完成的现在,那大概就是让企业能够无事的交接到被他选中的什么继承人手里吧。

金钱?

他对金钱的概念与常人早已不能相提并论,而通过金钱能够享受的一切,他也早都在继承企业的短短几年里全部享受过了,只要他想,他随时可以在近地轨道上,欣赏这颗蔚蓝星球的同时享用美食,再乘坐专用潜水艇下潜到人类当前科技能够探索到的海洋最深处欣赏海渊中游弋的某些巨型生物。

答案是家人。

他的家庭构造十分简单,妻子,女儿,三个人构建了一个温馨的家庭,可惜的是他的妻子早已逝去,于是现在只有他和女儿,男人的名字响彻世界,但在他的意思下没有他自己及少数亲信以外的任何人知道他有着怎样的家庭关系,更不可能知道他有个女儿,父女两人平时很少能在一起生活,男人背负着言语无法表达清楚的繁忙事务,无暇顾及从小就失去了母亲关爱的女儿,于是这座山便成了男人给他女儿的礼物,哪怕这只是微不足道的补偿。

一片有着宽广规格的建筑群耸立于山巅,却一点也不显眼,即使这片充满中土风情的复古建筑满是细节,在不断延伸的雕刻护栏内侧,在这庄园的正对面,甚至有一片不小的人工湖,男人为了把整个庄园隐蔽起来,在建造开始前就通过漫长的工程将山巅的形状改变,连接这座庄园与外界的道路完美的隐藏于山间,如果没有专人带路,谁都不可能找到这条宽阔而蜿蜒的柏油马路,就连山脉上方的空域都被男人进行了处理,世界上所有的民营航班都会绕过这片被特意标记在航线图上的空域,异常现象对应局也不例外,如果没有提交一份详尽的书面申请并在这之后获得五名以上高级别人员的批准,无论怎样紧急的事态也不可以侵犯这片空域。

就连网络都是他亲自监督着完成的,在信息安全上耗费的大量时间,金钱和技术能够够保证,这山上居所的住人能看向世界,世界却找不到那里的蛛丝马迹。

他认为世上的绝大多数人都是肮脏的,即使很清楚自己与心爱的女儿也不过是人类中的一员依旧如此,但他仍不希望女儿和这类肮脏的存在有所交集,这也是他将她置于这字面意思上的世界之巅的重要理由,使她的双耳永不被使人不快的话语所侵扰,服侍她的仆人全部由他亲自挑选,从各管理区中选出的各行业之杰出者,知识,容貌,性格,无论哪一点都让人无可挑剔,而对这些人而言能够从事这样的一份罕见的工作亦是一种难得的荣誉,即使他们大多数时候也同样被限制在这庄园中,毕竟除了为那位小主人服务外,他们的剩余时间都可以在庄园旁的公寓中自在的度过,因为他们都不被允许和小主人有着过于密切的关系。

少女所受的教育自然是为其量身打造的,独一无二的课本,教材,就连教导她的老师都同样是经过专门培训,只教她男人希望她学到的事情,所学的内容大部分都是经过他父亲麾下专业教育团队改良的精英教育,生活常识,基本的语言学与数学,基于她个人爱好的乐器与艺术,以及统合前的历史,男人并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对她所处的世界一无所知,不过值得注意的是,历史课本里涉及沉重话题的内容几乎全都遭到删减,例如战争,瘟疫,饥荒等灾难带来的可怕后果,以至于她得知的很多内容只是一些很表层的事像,虽说奇怪,但她对知识的了解恰到好处的停在了距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的距离,因此从未感受过那些词汇中所蕴含的恐惧……举个例子的话,她对那永远改变了世界的,有史以来最为糟糕的愚人节,悲鸣愚者事件的理解仅仅局限在“发生了些不好的事,人们很难过。”这样的程度,就连死亡在她的认知中也不过是“睡得很香的一觉”,也多亏于此,她在这还不算太长的人生中没有沉浸在对失去母亲本应感受到的伤痛中,男人绝不会因为在这件事上骗了她感到后悔,虽说女儿还不太明白作为父亲的他究竟背负了怎样的职责,不过男人还是很欣慰能看见她在与自己久别重逢后跑过来拥抱他的样子。

希望她能不沾染一丝忧愁。

即使自知愚蠢,但这是男人现如今唯一称得上愿望的追求了,身处顶峰的他再清楚不过,无论是谁,要想在这还未彻底愈合的世界中生存,就必将背起什么沉重的负担,何况是自己的女儿,自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走上不同于大多数人的人生道路的她呢?

每当男人看见照片中,女儿那双比这颗星球上任何湖面与天空更为透彻,更为纯真的双眼,比凝霜更加细致而白皙的脸蛋与肌肤,那一头继承了她母亲的棕红色发丝,以及让人感到幸福的笑脸,便无法做出本该理所当然去做的残酷决定。

想到这一点,他就会更加殚心竭虑的去为心爱的女儿倾注全部资源,营造一个绝不会被任何悲哀或烦扰染指的“圣地”,他已经在登上顶峰的漫长道路中充分品味过了人所无法承受的一切忧愁与痛苦,因此,男人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再如历代祖辈和自己这样重演在她身上,也正因如此,他不断坚定着自己的决心,不能让女儿去背负这太过沉重的担子,也就是继承这堪称世界秩序重要组成部分的企业。

当然了,这背后的一切缘由自然不会让作为当事人的这名少女感到困扰,毕竟她怎能去为自己从未得知过的事情感到困扰呢?就如她父亲期望的那样,她健康而快乐的在这位于山巅的庄园里成长着,就算只有8岁,她的学识也已轻易超越了同龄人,遗憾的是她没有太多机会和场合去向谁展示她所学到的,这里是远离人世喧嚣的山巅,虽说她能在任何想的时候将她可靠的佣人们叫来,然后与他们兴奋地谈论一些新的知识或是发现。

对这名尚且年幼的少女来说,这个已生活了八年之久的庄园似乎从未让她感到厌倦过,即使她大多数时候在做的事就是不断在里面来回探索,早都看过不知多少次的雕像或是喷泉,以及呈现着美丽风景的油画,在她眼中永远都充满了新意,这片小天地并非她的全部,只要她有这个想法,只需一个电话便会有专人来带她前往任何一个她希望去的地方旅行,这种将在书本或是荧幕中所见的知识迅速转化为真正见识的过程给她带来的乐趣自然是无以比拟的,困难与挫折是这世上里她最遥远的词汇之一,她还未体验过,自己的想法不能顺遂进行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不过好在她的性格也如她母亲那般,善良且懂得自制,从而没有造成过什么称得上是麻烦的事,这或许也得归功于男人成功的教育设计。

从很大程度上来看,男人的愿望或许已经实现了,她即今为止的人生未曾有过一丝一毫的忧愁或是悲伤,每一天都在真正的自由与欢笑中度过,而这样的两人谁都没意识到,浩荡的因果洪流中被注定的一环在这时便已达成了。

世界上最远离忧愁的人,从另一个角度上来看即是这世上最快乐的人。

若这很少固定为某个形态的半液体知道什么是微笑的话,它现在想必就是在微笑吧。

结束学业的少女,和往常一样坐在顶楼的窗台边缘,兴致勃勃的眺望位于大门一侧,她花了半小时堆积起来的小雪人,作为它鼻子的胡萝卜在这样的距离下都很显眼,当她看向雪山彼端那片万里无云的晴空,她察觉到了一些奇怪的地方,与往日略有不同的……今天的太阳似乎变成了两个?

少女好奇的目光不停在两个浮在云层后面的金色球体间流转着,不光是太阳,居然连星星也在白天冒了出来,一颗几乎黑透了的星星,周围正持续散发着耀眼的金色光芒,所在的方位正好对应着不知何时升起的第二轮太阳,以为自己没有睡醒的少女揉了揉眼睛,然后重新看向天空,却发现这完全违背她所学知识的景象仍在眼前。

更让她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怪事接踵而至。

她总算分辨出了真正的太阳所在的方位,而这则是因为另一轮“太阳”不知何时已经失去它原有的轮廓,崩溃的形体看起来简直像是一大滩被从比天还高的地方泼下来的水,可这水流却还散发着夺目的金色光辉,无定形的液体就在少女的眼前重新结合,形成一个无比尖锐的锥形后在天际划出让人盲目的华丽轨迹,朝着她坠落而来,等她意识到这点的时候,这一滩金黄的液态物已将她与她所在的整个庄园都淹没其中,从山巅迸发出的光芒覆盖了整片天空,不做任何遮掩的昭示它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