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后的学生们发出的嘈杂声随着他们的脚步渐渐融入人群,现在是傍晚,人们怀着各自的目的在渐渐陷入夜色的街道上匆匆而过。

对于同样混杂在行人中,名为灰界的一位青年而言面对大量的人群是一件相当痛苦的事,无论在怎样的时代这种类型的人都不算罕见。

即使知道自己不过是一个正值青春期的男性人类,丢进人群里就认不出来了的长相,既谈不上丑陋也没什么引人之处,身高与体型都是刚刚好符合这个年龄的男性应有的程度,穿着也常年保持着只有校服的状态。

就像是那些有着司空见惯的主角模板的……但这些要素并没能给他带来一个以他为中心的美少女团体或者与天降系女主角签订谜之契约的机会,至少是现在。

无论怎样,难熬的又一天结束了,这算是今天对他而言唯一值得高兴一些的事了,毕竟只要想办法撑过这人潮涌动的大街,就可以回到名为自己房间的世界里为所欲为了……

但已经被决定了的某种事物,让他暂时无法如愿以偿了。

就在灰界的身后,那条街道拐角的马路,几辆深灰色的装甲车失控了一样开了过去,将沿路的车辆撞的四散开来,有的甚至直接翻了过去。刺耳的刹车声在这样有些距离的位置也让人十分不适,附近的行人,包括他在内都被这阵突如其来的巨响吸引了注意力。

“你看那那边怎么回事!?”

“卧槽,这车是异对局的吧,咋会开成这样?”

“愣着干什么,快给我拍一段!”

“你这家伙也不怕被……”

“喂,警察吗?这里是……”

嘈杂的街道此刻更是喧嚣,本来在人行道上行走的不少人都纷纷拿出手机拍照,真是再正常不过的举动,但也有些让人欣慰的家伙走上前去想要帮助装甲车里的人员。在打开车门的尝试失败以后,他们试着拍打窗户来引起里面的人的注意但当他们望向车窗时,那想要帮助谁的热心瞬间就被恐惧覆盖了。

暗红的液体,顺着车窗的顶部缓缓的流淌,将整块玻璃都染的通红,不用多说,这是来自谁体内的血液,而透过这可怖的腥红像车窗里望去,在驾驶席上坐着的是一个失去了头部,两只手却还紧紧握着方向盘,穿着异常现象对应局部队制服的人,他脖颈那过于平滑的伤口此刻仍在汨汨地淌着鲜血,副驾驶座上的人也遭到同样的创伤,没有头颅的身体就这么瘫在座位上。

正当灰界也打算向前去看个究竟的时候,上前查看的人们惊恐的向后退去,其他装甲车附近的人们也做出了同样的反应,还没来得及跟警告那些旁观者,空中传来了螺旋桨飞速旋转的声响,差不多十几架直升机凌空出现在高楼大厦的上空,呼啸着掠了过去,但后方的几架直升机却停了下来,在街道的上空盘旋了一会后分别丢下了一段折叠梯,数名和穿着和装甲车里的死者一样作战服的士兵顺着梯子快速滑落下来。

当人们还在为这电影情节一样的展开不知所措的时候,其中的几位士兵打开了扩音器,分别对着人群喊道:

“在场的所有人,立刻将自己手里的电子设备放到自己身前,抱头后就地蹲下等待指示,违者将被立即击毙。重复,在场的所有……”

“击毙?我刚刚是不是听到了击毙?!”

下意识按着命令蹲下了的灰界内心此刻无比杂乱,自己今天可真是不幸,好不容易迎来了短暂的自由时光,却碰上这种胡闹一样的事……幸亏他平时还是有看电视里宣传过的一些内容,关于如何在这种时候配合异常现象对应局的工作,可当这通常都只是局限在电视屏幕内的一些指令和警告真的在耳边响起,灰界还是难以避免的感到了混乱,他甚至不得不开始想些别的什么来中和这种不知所措的感觉……搞不好这只是演习?或者电影拍摄的现场?说起来最近确实在电视上看到某个相当有名的明星要来这座城市来着。

这么想着的他试着偷偷打抬起头来观察周围,大部分人似乎都没有遵守这些异常现象对应局成员的命令,仍然在自顾自的行事,但就在这个时候,伴随着一声锐利的枪响,一位正在跟这些士兵争论的青年倒在了地上,其实说是争论,只是他自说自话的上前去拍摄他们,随后就这样子弹击穿了脑袋

才取回不久的繁荣,似乎让一些人忘记了属于这个时代的一些特别规则。

随着他流淌一地的鲜血,四周响起了女性的尖叫以及更加嘈杂的惊呼,人们在看到这位青年的惨状后都不得不立刻弯下自己的身子蹲在地上,整齐一致的将自己的手机和其它的什么给丢到面前的地上。

蹲在地上的灰界此刻大脑一片空白,紧接着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做,自己明明只是个普通的学生,为什么会遭遇这样莫名其妙的事……之类的想法给填满,但这种时候就算这么想大概也没什么用,但本能驱使着他以极小的动作打探着,寻找一个逃跑的机会。

“呵呵。”

本应空无一人的身旁突然传来了一阵动听无比的女声,这让他不得不彻底的回过头看去。

声音来自一个和他一样,正抱住自己的两膝蹲在地上的少女,看起来似乎和灰界的年纪差不多的样子,因为蹲着她的黑色长发与那华贵礼服的一角都落在了地上,这么显眼的打扮自己到刚才为止居然都没能发现,不过比起这些无所谓的事……

仿佛猎物遇见了绝对性捕食者的氛围,谁都无法从她面前逃离,不,是不愿逃离。

她的身影进入视线的一瞬,这世界失去色彩般让人觉得无趣,那相貌毫无疑问是人,但这样端丽的面容绝非是人能诞下,只可能是出自什么未被记载的神袛之手。泛着来自遥远世界光芒的赭金色双瞳与灰界的黑色双瞳四目相对,而后者已经快要被那双眼夺去灵魂一般颤抖着伸出了手。

能够与她眼神相对,自己作为生物而言的一生已经了无遗憾,若是能够亲手触及这由神降下的恩赐,即使是迎来在虚无中无数次撕裂与再生的循环也毫无怨言,此刻,名为灰界的青年领悟到了自己出生的意义,那便是与她相遇。

可还没等灰界触碰到她,冰冷的枪托就狠狠地砸在了肩膀上,让他整个人都失去平衡倒在地上。

“不要做多余的动作,警告只有一次,恢复原状蹲好!”

士兵说完后就继续托着枪开始四处巡视蹲着的人群了,灰界的体格并不算健壮,而这一击的凶狠让他暂时无法保持平衡,只好向后挪动了几步以墙为支点把腰靠了上去,但比起这些……

他徒劳的四处张望,刚刚的少女已经不见踪影,身旁的地上只有被风吹过的塑料袋猎猎作响,但抬起头时,少女却正站在他的面前,缓缓的俯下身子,双手扶住他的肩膀后将脸贴近了耳旁,长至腰部的头发就这么落在他的身上。

灰界的心脏已经加速到快要击穿胸膛,在这样的距离下可以感受到她身上散发着的些许香气,让他的心烧起漆黑的邪火,那味道一定来自什么无人知晓的花,与她一样艳丽,且绝不会绽放在人类生存之地的花朵。

“别愣着。”

她轻轻地念出三个字,紧接着因为那些突如其来的士兵而陷入寂静的街道响起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声音,仿佛是人类从未发明过的乐器,被短暂的奏响。

人群再次开始骚动,灰界也从对少女的思绪里暂时被解放出来,他揉了揉眼睛,看向人们骚动的源头。不久前用枪托狠狠给了自己一发的士兵,现在正呆滞的望向天空,并非他想要这么做,而是现在他只能做出这个动作了。

他的躯体,四肢,被十几根尖刺贯穿,不仅仅是颜色,尖刺完全是由一抹奇特的色彩构成,那形态如同跃动着的火焰,不断的将构成尖刺的黑金色粒子向四周散去,渐渐融入空气。最为诡异的是,被贯穿的位置没有留下一滴血,直到几秒后,这些尖刺彻底的消散在空气中,让他能够跪在地上,伤口才同时喷出了血液,那是完全贯穿了他的伤口,人们甚至能从这伤口看见对面街道的人们惊恐的表情。

真正值得恐惧的事物此刻才从逐渐陷入夜色的街道中展现出实体。

楼间的天空渐渐的出现裂痕,紧接着几条细长且长有黑色鳞片的触肢从那翻涌着黑暗的裂缝中出现,像被发射的锚索那样深深插入两侧的大楼里,混凝土与玻璃从高空落到地上的声响夹杂着被不幸卷入的路人的哀嚎,响彻了在短短一瞬陷入寂静的街道。两只长有多个关节的手……或者是爪子从裂缝中伸出,顺着固定了的触肢探出身子。

如果非要在这奇异的生物身上寻找与人类的亲近感,那大概就只有那蛇形躯体顶端的人形构造了吧。

从裂缝中探出了半个身子的怪物俯视着一片哗然的街道,士兵们已经顾不上那些惊慌失措的民众,找到了最近的掩体便开始朝着怪物开火,子弹密集的火光朝着怪物各个部位飞去。

人们此刻觉得自己也许是活在谁的噩梦里也说不定,因为眼前一切的一切都已经到了不能用难以置信来形容,看到异常现象对应局的士兵在不久前毫不犹豫的杀害了那名与自己一样的路人,而那些士兵现在正在被怪物杀死,这是一个有趣的平衡,士兵们朝着怪物开火,怪物毫不在意的继续屠戮,命中它十几发子弹的代价大概是是三四个士兵被光环切成片或者被光之刺串成串。

街道上的血腥味与恐慌的人群一同扩散开来,血的味道甚至浓烈到让人开始头晕目眩,伴随着的还有各种散发自四分五裂的士兵体内的臭气,血浸泡着地上空了的弹壳与有着光滑截面的破碎枪械,随着柏油马路的弧度流淌积成了小血坑。

士兵们消耗殆尽,接下来自然就轮到尖叫着的人群了,同样的景色不停歇的再度上演,但这次可没有什么奇妙平衡可言,现在是怪物单方面的狂欢。

人们哀嚎着被收割,有的沐浴着别人身体里喷洒而出的血倒下,也有沐浴着他人的血雨在逃跑的路上倒下,没有反抗的可能,亦没有求饶的余地,有的只是毫无道理可言的死之风暴。

灰界双腿瘫软着坐在地上,眼前的暴行被深深的烙在他的视网膜上,少女的提示早已被这压倒性的畏惧给扯的四分五裂。

不论他的想法是否过分到要遭这样的报应,反正对于现在的情况毫无帮助就是了,比起逃跑,他短暂的感受到了一丝黑色幽默,为这戏剧般的荒诞展开,而从怪物的爪间凝聚的光环,此刻已经瞄准了他的脖颈,奏响那天外之音后袭来。

迎接他的并非死亡,而是落入深谷般的坠落感,这让他不得不睁开了双眼,然后接受自己此刻正在朝着什么地方坠落的事实。

他的身体确是感受到了坠落,可没有那怕一阵风拂过他的脸庞,直觉让灰界以为自己是因为街道那怪物的攻击塌陷并松了口气,但先不说街道下面会不会有如此宽广的空间,放眼望去,四周都被闪烁的光点所充斥。

一个没有存在的地方,空旷而深远的星云是唯一能够被辩识的景色,但谁也没法证明那些诡谲的光点是否真的由星星散发,色彩斑斓的光贯穿这里,向着遥远的世界而去,而他自己正站在残破的浮空建筑之上。

“这里是……神殿?”

望着四周破败不堪的废墟与雕刻有诡异图腾的林立之柱,整理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后,灰界勉强在心里说出了这样的答案,而这答案也很快得到了回应。

“稍微不太一样呢,这里是造就神的机器,你的起点,或许也会是你的终点。”

虽然是自己才听到不久的声音,但灰界立刻就知晓了这声音的主人,那位神秘的少女此刻正站在一个有着与自己所知的生物学相差甚远的奇特生物的雕像下,俯下身子注视着他。

在这完全静止的空间中,少女那如永夜的长发却自然飘舞着,黑金色的华丽礼服也微微摇动,即使距离并不是太远,在彼端星光的照耀下,她的身姿无法被任何人触碰般遥不可及,而灰界的眼中早已没有周围奇特的建筑,唯有神像下伫立的少女。

“你,你救了我吗?”

灰界为自己仍能像这样自然而然的问出问题感到诧异。

“你不该在那种地方死去,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回事。”

她粲然的笑容抹去了灰界心中所有疑惑与本能所产生的微小恐惧。

“为什么?”

还没等疑问得到答案,灰界眼前的景象开始了变化,周遭的一切都像是从行进的车辆中往外望去一般,神殿、刻满奇特图腾的石柱群、诡异的神像、甚至周遭的星空全部都被卷入了空洞中,只剩下彻底的虚空,与漂浮在其中的自己,而少女此刻正浮在自己的面前,那黑色长发仍然在寂静的虚空中缓缓摇动,即使此刻仍然没有哪怕一丝能够被身体感官捕捉到的风,而她赭金色双瞳里溢出的异界光芒愈发耀眼。

汹涌的能量朝着灰界奔涌而来,那是无数的信息集合而成的洪流,在这洪流中没有任何事物仍能保持自己的意识,但灰界的意识却被什么东西牢牢绑在了自己的脑内,只能任由那些磅礴的信息流被狂乱的塞进大脑。

一连串的不可思议之事都让灰界忘记了,自己本来处于怎样的境地,满溢着血腥味与尖叫的街道再次出现在了自己的身后,在高楼间行进的怪物用发光的复眼凝视着灰界,发出那让人战栗的乐声将它染血的锐利触肢伸了过来。

他正站在选择之上,身后的触肢伴随惨叫不断延伸着逼近自己,而面前的少女已经伸出了她纤细的右手。

必须握住这只手

像是在泥泞中不断下沉,如果人真的有着灵魂与肉体之说,那么灰界此刻的感受便是自己的灵魂摆脱了名为肉体之牢笼的束缚,向着深远的空间飞去,视野之中已无少女的身影与神殿,甚至无法看见自己的躯体与双手,灰界正以并非人形的一团光芒被什么吸引着一样飞速前进。

而中途的景色……

之前还可说他处于一个像是宇宙中的空间,但现在四周没有任何一颗可供辨认的星星,有的只是无数翻涌着的诡异色彩与其散发着的光亮,以及穿插其中的低语。

有灰界听得懂的,也有些是能够辨认出属于哪个国家的语言,但剩下的几乎全都是近似野兽的狂吠或是什么更加怪异的发出的哀嚎,那些腔调绝不可能被人的声带震动所表现,但他知道,他能感受到,这些不是无意义的胡言乱语,和之前他听懂了的那些一样,所有的声音全都在表达同一件事与同一个词语,这次他听清了。

“万物之神。”

一切都陷入沉寂,无尽的光辉汇聚于此形成了那超越人智所能够构思、想像的巨大实体,其名为……

在这巨大的意识面前,灰界只能怀着纯粹的畏惧,等待祂宣布自己的命运。

你想要活下去,想要足够支撑你逃过梦魇的强大力量,而她把你送到了我的面前。

灰界听到的是自己的声音,不,准确来说是感受到,自己的声音在脑中组织起那些话语后响起,是伟大的神为了维护他弱小心智的小小体贴。

那就献上吧,夺去你原有的,方能赐你所没有的。

连思考的余地都没有,灰界便轻声说出了回答

空间碎裂了,所有的一切,神殿,身后的血色街道,面前的虚无全部化作斑斓的碎片不断坠落。

灰界也身处碎片之中,向下坠落,在意识飞离身体之前最后看到的,是从身体里被割离的情感,她要求的祭品,朝着没有一丝光明的苍穹飞去,在他下方等待的是阴燃着黑金之火的终结世界,而灰界再次睁开的双眼,闪烁着的是那诡谲的黑金之瞳。

那么,这次的故事将以何种结局落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