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是惊天的呼声,因此,我脚步声谁也没有在意。
它们在天神的威怒下低头闭眼,因此,谁也没有发现我已经登上了亵渎的台阶。
轰雷在头顶上炸裂,闪电不断洗炼着长枪,它的枪尖已如被无数次打磨般寒光锃亮。
我踏上祭坛的顶端,就像人祭中主动将自己献身于某个伟大存在的活祭一般。
只不过,我登上这里的理由,则是比献身这种事“卑微”的多。
我要活下去。
向南极目远眺,云影雾霭之间,隐约有风帆招展的模糊轮廓。
我可能来的有点早了,不过,再晚一会儿的话,还能不能顺利上来就不好说了。
咔嚓——
又一道闪电劈中了枪尖,连带着我脚下也一阵麻痹。
我已经尽可能远离长枪了,仍然被波及。不过,如果接下来雷电的威力没有数量级的提升,应该不会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了。
祭坛之下的膜拜还在继续,站在顶端按剑伫立的我,一个被抓住了就会烧死在祭坛上的人,此时此刻却仿佛是君临的神明。
要是它们一直发现不了就好了。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坎尼!壬哟曼尚!”
拿玛哈之中,有一个突然发现了祭坛上的我,一边指过来一边大喊。
一瞬间,几百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紧接着就是一阵山呼海啸。它们激动地惊呼狂叫、上蹿下跳。
它们在说什么我大致也能猜得到。无非就是“玷污祭坛、亵渎神灵”一类的咒骂,还有“杀了他”之类的喝令。
我默默地拔出八面剑,顺着台阶向下的方向指了过去。
来吧……
我在心中对自己说道。
我有预感,无论胜负,这都是我的最后一战了。
如果真的有神明,那我就在这里献上我的一切。
挥舞从祭坛上捡来的棍棒,砸碎了怒气冲冲逼近过来的脑袋。
吸了水的木棒比它看起来更加沉重,仰攻而来的拿玛哈甚至还未和我踏上同一个高度,就被自上而下加持力道的一击终结了生命。
它的尸体向后仰趟,然后顺着台阶滚下去,把身后几个拿玛哈也一同撞到底部。
剑刃刺入旁边一个拿玛哈的胸膛,再起脚把它从我的剑上踢开。
拿玛哈的嚎叫声一浪高过一浪,它们那酷似人类的脸上呈现出扭曲怒容,那是对向上进攻一事感到不耐烦的表情。
无论在哪个聚落,祭坛都是神圣的地方,若非祭司一类的人,甚至都不被允许靠近,遑论登上祭坛了。在这一方面,拿玛哈同样与人类相似。
祭坛庞大而宏伟,但登上祭坛的阶梯只有一条,而且也不宽,最多可供两个拿玛哈并排上来。这样一来,同一时间我面对的拿玛哈,最多也就只有两个。
轻率接近的拿玛哈,连挥剑都不需要,用力踹下去就足矣。
渐渐的,祭坛的底部已经堆积了差不多一层的尸体了。
狂怒的吼声此起彼伏,它们暴跳如雷,却无济于事,愤怒驱使着它们前仆后继,但最终的结局大多是连我的面也没见,就被摔落的先行者撞到底下。
我对它们的最后一丝恐惧也荡然无存。
狩猎队之所以覆灭,完全是因为毫无准备;我的小队之所以溃散,完全是因为意料之外。当我撕破它们“未知”的表象后,它们羸弱的实体毫无可怕之处——一群智慧、身形、装备全部弱于人类的劣化种罢了!
而现在,它们唯一的数量优势,也被它们亲手建造的祭坛彻底封印。
故意示弱向后退了一步,台阶下犹豫不前的拿玛哈果然中计,它一个箭步跨上顶端,将身边与它并排的同伴甩在身后。有勇无谋的回报便是一剑封喉,它刚跳上了来还立足未稳,早已蓄势待发的一剑就让它的另一只脚再也踏不上来了。
一左一右两个拿玛哈避开跌落的尸体,我一剑刺死右手边的那个,将左手的交给拳背。
击拳没有赶走拿玛哈,反而被它抓住手臂向下拽,我拉回剑刃砍在它的手臂上,吃痛的拿玛哈在角力中输给了我,被我拉到切近一剑柄砸断了鼻梁。在它仰面后倒快要摔下去的时候,我又拽了它一把将其复位。
下一瞬间,一杆石矛从它的胸口透出。
下方的台阶上,一个投出石矛打算暗算我的拿玛哈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我抓住被鲜血和油脂浸润的石矛,将它从尸体里抽出来,调转矛尖返还它的主人。那个拿玛哈没有躲闪的余地,石矛不偏不倚地刺穿了它的咽喉。
激战正酣,我却突然感受到一阵强烈的困意,显然这与我的意志与体力皆无关系。
该死……没想到会在……这里……
“唔啊!”
踉跄着后退了两步,突然间一道闪电被枪尖吸引,太过靠近长枪的我顿感一阵从脚底传导至全身最后钻进脑髓的剧痛。
“喝啊啊啊啊啊!”
睡意转眼间就被驱散,我举起剑向接近过来的大脸劈了上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踢开尸体,我重新抢占了高台的边缘,剑锋所指,尽是狂怒着想要冲上来,却永远也到达不了的拿玛哈,“连你们的天神都在帮我!你们拿什么跟我斗!”
“凯嚷!”
底部突然传来一声喝住其它拿玛哈的怒吼,我不知道它在喊什么,但这一声过后,台阶上的拿玛哈纷纷向左边挤,让出了右边的通道。
一个比我还高大的拿玛哈冲了上来,它的左臂上裹着厚厚的皮毛,想以此为盾挡住我的攻击。
想得倒美!
为硬刚铁甲而打造的八面剑面对那种玩笑一般的皮毛宛如热刀切凝油般无阻贯穿,但是,它就是抱着失去一只手的觉悟而来的。拿玛哈手上插着剑,脚下却没有丝毫停顿。树干般粗壮的右手扬起了石刀,因为握得太过用力,连它的手心都鲜血淋漓。
来斗狠的是吧!
““噶啊啊啊啊啊啊!””
两声怒吼重合在一起,不知哪一声是我的。
两只的拳头交错而过,属于我的那只先于拿玛哈的击中了它的下颌,瞄准我太阳穴的石刀偏离了目标,在我的额头上划出一道深深的伤痕。
攥紧剑柄向旁边甩,我没能拔出剑刃,但把大个子拿玛哈摔倒在地。
我抢过拿玛哈手中的石刀,跪在它身上反复刺下,不分辨哪里是要害,也不理会它痛苦地嚎叫,用不属于人类的武器在不属于人类的躯体上宣泄着不属于人类的野蛮。
“咕哇!嘎……”
一边承受着拿玛哈拳头的捶打,一边将它的胸腹刺得血肉模糊。拿玛哈本该拥有的形体已经完全看不见了,只有犹如暗红色烂泥的黏着物涂满它曾经是胸肌的地方。这块加工粗糙的石刀到底给它带来了多大的痛苦我不知道,我几乎是用挖掘的方式缩短了它心脏与外界的物理距离,才将短刃的石刀刺入了要害。
“唔!”
我的脖子忽然被从后面勒住,一个拿玛哈勒着我站起来,用力将我的上身向后掰,我的正面完全暴露在台阶的对面。
我该庆幸只有少数来祭拜的拿玛哈带着武器,它现在必须要依靠同伴来补刀。
一个手执石斧的拿玛哈从簇拥的队列中蹦了出来,追上来准备给我一斧子。我挣脱不开,只好后退,直至把拿玛哈撞到了枪杆上。
台阶上的拿玛哈晃着石斧,想登上来却被大个子拿玛哈的尸体所阻,它一番抓耳挠腮之后,直接把石斧扔了过来。
我稍稍一侧身,石斧擦过我的耳朵,在我身后那个脑袋上砸了个闷响。我趁机对那个脑袋施以肘击,从它的双臂中挣脱出来。
咔嚓——
刚一逃开,一道击中枪尖的闪电把还倚靠着长枪的拿玛哈劈得僵直,一股焦臭味顿时弥漫开来。
我不管那个遭雷劈的倒霉蛋是死是活,捡起石斧冲到台阶边朝拿玛哈的脑袋横挥过去。对方也把腰间的另一把石斧拔出来对我施以相同的一击。
啪——
石斧在空中相撞,斧柄居然双双断裂。
我和那个拿玛哈都大吃了一惊,不过与我不同的是,它没有后招了。
借助挥击石斧的假动作,我把插在尸体手臂上的剑拔了出来,在石斧断裂的同时,剑锋已经在游刃拿玛哈颈骨间隙的路上了。
揪住拿玛哈的长头发,我手臂发力,直接将它的脑袋割了下来。
鲜血喷了我一脸的同时,我再次感受到强烈的睡意,这次的势头比上次更凶,而且,我是真的觉得疲惫了。
“来呀!!!”
我提着拿玛哈的脑袋朝它的同伴呐喊道。
借助呐喊唤醒这幅身躯里全部的战意对抗困意,为了压倒它,就要让战意更加强烈。
“不是要把我烧死在祭坛上吗!我就在这里!你们来啊!!!”
拿玛哈被我的喊声吓到了,居然没有一个敢上前。
这可不行,没有对手的话,我真的要睡着了……
我奋力捶打胸口,将手里的脑袋狠狠砸在地上,碎片飞溅一地。
“吼——”
喉咙里发出的声音与身后的炸雷混合在一起,变成了非人之声。
脑袋里,属于人性的东西好像消失了一部分,被更加狂野的某物填满。
台阶下的拿玛哈被激怒了,叫喊着扑上平台。
最后看了一眼南方的船帆,它更近了,但仍然很远。
要撑到船尽可能靠近……
在心中默默确认我的目的,将其牢记。
然后,将身体全部交给刚刚被我唤醒的东西。
拿玛哈冲上来了,挥剑。
左边还有一只,挥剑。
一剑没有杀死,加大力气挥剑。
剑刃没有剑锋那么好用,可是,剑锋和剑刃的区别在哪里呢?
拿玛哈从背后爬上来了,挥剑。
嗯?手里的剑呢?
被拿玛哈抓住了,挥拳。
右手抬不起来了,用左手。
“嘎啊啊啊啊啊!!!”
吼声与拿玛哈的吼声已经听不出区别了。
我像拿玛哈一样……不,是比拿玛哈更加野蛮、更加接近本源的姿态。
“嘎啊啊啊啊啊!!!”
好困……好困……好困!
但是,不能睡着!!!
举起一只拿玛哈,把它丢下祭坛,随即腰部遭到重击。
脑内的警钟敲响了。
我就快要不行了。
就快要死了。
要死了……
“啊!”
在死之前,还有一件事必须要做。
浑浊的眼睛里重新被灌满理智,我推开高举石斧准备给我最后一击的拿玛哈,看见了祭坛脚下的河水,还有已经开到千米之远的航船。
我深吸一口气,抬手指向来时的水塘。
“莉莉耶!!!在那边!!!”
咔嚓——
一声炸雷结束了气力到头的呐喊,被我推开的那个身影再次将航船挡住。
咚——
身上传来一阵钝痛,那到底是因为被拿玛哈击打,还是自己摔在地上产生的,被困意拖入虚空之中的意识已经无法做出回答了。
…………
……
看见目标倒地之后,小欧稍稍松了一口气。
这是她第一次尝试在如此远的距离、如此复杂的气象条件下射击,而且没有校射的机会。
和拿玛哈一同倒下的还有前一秒还在奋力呐喊的奈特,小欧不知道自己的援护是否及时,但此时也只能不去考虑奈特已经被击毙的可能,搭上另一支弩箭瞄准祭坛顶端的其它拿玛哈。
半人马的手指普遍比一般人粗壮,因此很难进行精细的作业,但小欧表现出了异于常人的灵活,扳弩机、调表尺、搭箭矢、拉弓弦一气呵成,在几乎没动瞄准基线的前提下完成装填和校调。
直立时超过两米的小欧拥有几乎不受遮挡的视野,但也令遍地的荒草无法提供掩护。这导致祭坛上察觉有人暗放冷箭而警觉起来的拿玛哈一眼就看见了小欧,并指着小欧的方向提醒祭坛下的同伴,当然,射向拿玛哈的箭矢是一个不那么明显的目标,而且利用抛物线弹道的箭矢自始至终高于拿玛哈向下搜索的视线。直到脑门中箭之前,那个拿玛哈都在指示位置,全然不知自己大限已至。
在中箭的尸体掉下祭坛之前,已经有好几个拿玛哈动身冲着小欧过去了。
拿玛哈在高草间穿行的声音响成一片,但小欧还在不停地射击祭坛上的拿玛哈。
听同一个族群的战士说,这些妖魔比拿玛哈要狡猾、阴险,但在带头冲锋的拿玛哈眼中,这家伙简直笨的像一头疣猪,完全分不清主次。
拿玛哈毫无阻碍地跑近小欧,在五步远的地方举起石矛。
就在拿玛哈以为自己一定能得手时,草丛中突然闪过一道寒光。
其它的拿玛哈不清楚领头的为什么突然倒下了,以为它是绊倒了,并没有多加猜疑,继续突击,直至藏匿在草丛之下的刀锋让它们的性命戛然而止。
拿玛哈最擅长的伏击战术,如今被拿来对付它们自己时,却完全没能引起它们的警惕。
直至最后一个跑来的拿玛哈察觉不对劲,才想起来驻足警戒。但此时的海德已经悄悄绕到了它的背后,用夺来的石矛刺穿了它的后心。
“差不多可以掩护我了吧!”海德的眼神在后续支援上来的拿玛哈和小欧之间飘忽。
小欧远眺祭坛底部,那里似乎突然陷入了一片混乱,并飘来了拿玛哈的惨叫与惊呼。
“嗯,可以了。”
小欧压下表尺,将弩箭对准了海德正面的拿玛哈。
…………
……
“唔啊啊啊啊啊阿!!!”
深深的黑暗中,突然照进来一束光,名为剧痛的光。
我猛地睁开眼睛,看下疼痛的来源——我的指尖。
左手的拇指上,指甲不见了,只有一大片殷红在慢慢扩散。
剧痛令我恨不得再晕过去,但映入眼帘的场景强迫我现在必须采取行动——有一根尖利的爪尖正朝还完好的食指指甲与指尖之间的位置伸过去。
“醒了!我醒了!真的醒了!住手哇啊啊啊啊——”
听到我的呐喊,正掰着我手指的卡莉乌斯终于停下了残害,她把我的手一甩,拿起旁边的大斧站了起来。
“你这个时间段!你这个情况!你怎么睡得着的!”卡莉乌斯呵斥道。
我还想知道呢……
“你怎么会在这儿?”我反问道。
“我本来已经跑回迷雾边境了,你叫的声音太吵了,害得我不得不回来救你。”卡莉乌斯盯着祭坛阶梯的方向说。
“哇,你居然也会开玩笑啊……”我吃惊地眨了眨眼。
也许是我的反应让卡莉乌斯不满意了,她恶狠狠地瞪了过来,那个眼神应该是恼羞成怒的意味。
“你是怎么过来的?”我连忙转移话题。
“杀上来的。”卡莉乌斯轻描淡写地说。
“还能原路回去吗?”
卡莉乌斯闻言,伸头向下面看了一眼,只回了一个字:“难。”
说完,卡莉乌斯就举起了大斧。
斧刃将冲上来的拿玛哈从头到胯劈成两半,砸在石阶上,溅起几块碎石和几点火星。
“后面也有!你去!”卡莉乌斯挥舞大斧据守台阶,头也不回地对我发号施令,“那两个吃草的快来了,坚持住!”
小欧和海德也来了吗?
希望重燃,我抓起掉落的八面剑,冲到对面将爬上祭坛尚未站稳的拿玛哈撞飞出去,横挥一剑将另一个割喉。
剧船的风帆越来越近,那些拿玛哈好像也知道剧船靠近对它们不利,更加猛烈地发起进攻。
指尖的伤口被雨水渗入,从最初的剧痛到后来的麻木,直至失去知觉。以至于我用拳头捶扁了一个拿玛哈的面门时,都感受不到指尖痛楚了。
侵攻愈急,风帆愈近。
胜利在望,就连剑刃都像是更加锋利了。
“撑住!”后面传来了卡莉乌斯鼓劲儿的话。
“好!咦?”
还想着卡莉乌斯终于露出了温暖人心的一面了,我的背后就被狠狠撞了一下。
转头一看,原来是三四个拿玛哈簇挤在一起推搡着卡莉乌斯到了我后面,卡莉乌斯横着大斧阻隔拿玛哈时不时揍过来的拳头。
卡莉乌斯依靠我的支持站稳脚跟,后腰一顶撞散了正面的拿玛哈。不过我就遭殃了,我被顶得向前踉跄几步,好在眼前就有一个拿玛哈,我顺势狠狠推了它一把,将遭殃传导到它的身上。
拿玛哈惨叫着跌下祭坛。按照以往的经验,下面的拿玛哈一般会围在一起接住它,再过几十秒,它就有能爬上来成为对手。
不过这一次,下面的拿玛哈对跌下来的同伴不管不问,而是像愣住了一样,全都扭头看着同一个方向。
忽然间,围绕着祭坛的吵嚷声停下了。有那么几秒,只有大雨唰唰和时隐时现的闷雷声。
短暂的沉默之后,拿玛哈群中爆发出了震天的欢呼声。
这绝不是个好消息……
我循着拿玛哈们期待的视线看去,暴雨中的土丘上,一对苍白色的长牙撞断树木,让长牙的主人从树冠后露出真容。
那是一只动物,和先前捣毁高地防线的是同一种,但庞大得多。
咚——咚——
雷声和欢呼声都无法掩盖动物巨足踏地的震动,随着它的接近,我看见了它可怖的面貌——一道巨大的而扭曲的伤疤从头顶延伸到长牙的牙根,伤疤经过了它惨白且没有瞳仁的右眼。
动物的背上托着鞍,上面还有一个骑手。
毫无疑问,这个移动的绝望是冲着我们来的。
这是我们第二次面对这种庞然大物了,但显然,我们一点长进都没有。
“妈的,它们还有这个……”卡莉乌斯瞪着那头动物,咬牙切齿地说。
我快速清空祭坛顶层的拿玛哈,然后和卡莉乌斯一样,看着动物发愣。
可恶啊……剧船已经到了两三百米远的地方了,却在最后关头遇上了这样的考验……
那只动物开始奔跑,看着是那样笨重的躯体,跑起来居然还很迅速。我捡起地上的石矛向动物投出,不料它竟挥动鼻子在半空中将石矛击落。再次尝试,还是没能让矛头落在它的身上。
“不会吧……”
接近到十几米远的时候,动物突然低下头颅,以仿佛要将祭坛和上面的我们一同撞碎的气势冲了过来。
轰隆——
动物撞上祭坛时发出了巨响,它的长牙深深嵌入祭坛的底座,长牙一掀,将祭坛的一角硬生生刨除了。
祭坛向缺损的部分垮塌,顶层的平台歪斜了20度有余。本就湿滑的青石地板更加难以站立,我脚下一滑摔倒在地,顺着坡度向下滑落。
“啊啊啊啊啊——哇啊!”
正当我以为必死无疑的时候,我的手腕突然被一股力量拉住。原来是卡莉乌斯及时抓住了我,她背靠地板,一手攥紧插在祭坛上的铁枪,另一只手阻止半身已经滑出祭坛的我继续跌落。
“快!”
卡莉乌斯催促我赶紧找到立足点,但我恕难从命。因为我的敌人不光只有重力和平滑的青石地板。
呜——
动物发出高亢的嚎叫,两只立柱版粗壮的前腿抬起来踩在祭坛的第三层上,仰起头用鼻子向我抽打过来。它无需用多大的力气,只有稍稍碰到一下我裸露的皮肤,我就必死无疑。
幸运的是,那只动物虽然巨大,但和祭坛相比还算是个小个子,它支棱起前半身和鼻子,离我的脚尖还差一点距离。只是,随着磊成祭坛基座的石头不断崩落,我距离致命的剧毒鼻尖也越来越近。
动物仅剩的那只眼睛倒映出我的轮廓,它不断抬升前腿,长鼻奋力抽打,尽管每一击都落在祭坛上,崩飞几块碎石。
就在这时,卡莉乌斯的斧子滑了过来,我一把抓住斧柄,顺势朝动物的长鼻斩了过去。
斧刃在它的长鼻上刻下了一道深深的血痕,但大斧集中在前端的重心和用力时指尖的剧痛让我没能留住它。大斧在完成最后一次斩击后飞了出去,不知落在何处。
我听到头顶上传来了一声相当不悦的咋舌。
动物的鼻子受伤后,咆哮着退下了祭坛,开始疯狂用鼻子和长牙拆毁祭坛。
“喂!你不要一直抓着枪杆!会被雷劈的!”
“那你倒是他妈的赶紧上来!”
“帮我一把!”
卡莉乌斯使劲拉了我一下,我也借着这股劲扒上了地板的石缝。
“见鬼了!这头动物好像能看见我!”
它会对我的攻击做出防御,甚至会主动袭击我。相较于以前那些只会单方面挨打的动物,这一头极难对付。留给我的唯一一条路,或许只有……
“可恶……快塌了……”卡莉乌斯紧张得眉头紧锁,她脸色铁青,看样子也知道束手无策。
一旦祭坛被摧毁,掉下去的我们无非就是被动物踩死或者被拿玛哈乱刀分尸这两种结果。
我真希望它能再给我一点时间做心理准备,但此时已然刻不容缓。
“卡莉乌斯。”
“什么?”
“你看那边,有一个池塘和一片小树林。”我指示卡莉乌斯看向那边,“莉莉耶首领就藏在那里,她就拜托你了。”
“地精?!你想干什么!”
我说完便蹬地起身,踏过青石地板在顶层的边缘飞身起跳。
起跳的那一瞬间,我没有想太多,或许只是恐惧还没来得及追上我的脚步。
最后看了一眼莉莉耶首领藏身的地方,我的视线便与在动物背上那个惊恐的拿玛哈交汇了。
它嚎叫着,一边拉缰绳一边扯过木牌防御。
来不及的。
我正正好好落在拿玛哈的眼前,和我一同落下的,还有刺穿木牌、在拿玛哈胸口开了一个洞的八面剑。
拿玛哈骑手当场身亡,我拔出剑刃,同时腾出一只手抱住鞍桥以免掉下去。然后推开尸体,自己跨坐在背鞍上。
虽不知道动物的身体结构,不过如果它们如果人类一样是可以被杀死的生物,那它的脑袋后面一定也是要害。
我骑在动物的身上寻找脊椎的骨节,就在这时,我和那只动物对上了视线。
它扭转巨大的脑袋,漆黑的眼眸中,手执八面剑的奈特和我四目相对。
果然,它能感知到我的存在,而且对我充满了敌意。
“给我去死!!!”
剑锋直插动物脊骨的间隙,但在锋镝划开皮毛之前,我的身体突然向一侧歪斜,脸上是一阵火辣辣的剧痛——我被它用长鼻打下了背鞍。
我身着沉重的铠甲,从六米高的地方摔落,就算不死恐怕也无力起身了。
即使知道死亡近在眼前,我却没有什么特别的情感。
我能做的已经做完了,虽然结果并不让人满意,但也就这样了。
或许,无助到了极点就是释然吧……
我闭上眼睛,准备迎接死亡。
然而,一阵轻柔的风拂过耳际,我被一种温和的力量托起,缓缓触地。
“诶?”
我惊讶地睁开眼睛,恰好雨过天晴,乌云裂开一道缝隙,金红色耀眼的阳光倾洒下来,在我眼前绽开一阵炫目的光晕。
一刹那的错神让我没能看清接住我的是谁,只有在背光下一闪而过的黑影。
坐起身来时,我发现自己已经离祭坛有几十米远了,那只动物不再狂暴,它伫立在半毁的祭坛边,直愣愣地看着顶端。
祭坛之上,是一个我熟悉却又不敢确定的身影。
那是莉莉耶首领,却不是我印象中的莉莉耶首领。
阳光如绶带般斜照在她的周身,三对漆黑的皮翼伸展开来,翼展竟比祭坛的顶层还要宽。银色的长发焕然一新,好似被最清澈的溪水荡涤而出那般纤尘不染。
此刻的莉莉耶,丝毫不见先前软弱的模样。
她仿佛是回应呼唤的神明,降临在属于她的祭坛上。
那个瞬间,祭坛下一切的生灵都屏息静气,等待祭坛上的女神宣告神谕。
莉莉耶握住枪杆,将莉安的长枪拔了出来,枪头一转,指向动物。
或许是求生的本能压倒了对神明的敬畏,动物发疯似的冲上祭坛,妄图用自恃勇武的长牙对抗神威。
莉莉耶无视脚下逐渐倾斜的地板,自始至终站得笔挺。她将长枪举过肩膀,紧接着,莉莉耶与动物之间划过一道一闪即逝的银光。
最初的几秒,我还以为莉莉耶失手了,因为我并没有看见那只动物的身上有哪里插着长枪。直至它轰然倒地,我才在它头顶的血洞中看见已然没入颅骨之内的枪尾。
最大的威胁已然不复存在,剩下的那些乌合之众不足为惧。
我们……安全了……
“奈特!”
从剧船的方向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是连护甲都没穿的莉安,她奋力扇动双翼,急切地向我挥手。看她的势头,大概率会直接飞过来把我扑倒吧。
这样想着的我卸下了胸甲,张开双臂准备迎接莉安。不过,有人比莉安更快。
嗖——
刚才还在祭坛上的莉莉耶,转眼之间已经疾驰到了我的身边。在被莉莉耶扑倒之前,与她的六片黑翼结伴而行的烈风就已经把我刮倒了。
“奈特!奈特!”
伏在我身上紧紧抱住我的莉莉耶尽失神威,哭得像个离巢时分的小女孩。
“奈特!奈特!奈特!”
从嚎啕大哭到梨花带雨,从声嘶力竭到啜泣不止,莉莉耶一直在呼喊着我的名字。
我有些茫然。
劫后余生的感动并不像我意料的那样强烈,反倒是在我身上大哭大闹的莉莉耶让我不知所措。我想摸摸莉莉耶的头安慰她,却被她抱得死死的,像个木桩一样动弹不得。
“莉莉耶……首领。”我试着轻呼莉莉耶首领。
她抬起了头,泪汪汪的大眼睛已经红了一圈儿,眼神里充满了委屈和后怕。
我有些不好意思在这种距离下直视莉莉耶首领的脸了……
“我们……回去吧。”我稍稍错开一点视线,说道。
“嗯!”
阴霾从莉莉耶首领的面容上散去,她对我露出了灿烂的笑颜。
我从未觉得莉莉耶的笑颜是这般耀眼。
也从未对莉莉耶像如此怦然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