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汐梓站在赤斩雪的休眠仓旁边,看着莫箬宵忙来忙去。就在刚刚来了一名准备休眠的探员,发现她经常使用的休眠仓被赤斩雪占用了,就麻烦莫箬宵再以她的ID挂一个新的休眠仓使用。

司汐梓记得她,她是终解探员里战绩最低的,经常遭受别人的排斥,可这也不是司汐梓需要关心的,她对别人的事总是不放在心上。

她扭过头看看赤斩雪,赤斩雪静静地躺在休眠仓里,她浑身上下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睡袍,太阳穴和各处脉搏上贴着电极。这样的待遇是十分不适的,但人睡着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贴多少都碍不了什么事。

司汐梓趴在玻璃上悄悄地看着赤斩雪,身后跟着办完工作的莫箬宵,两个人就这样不言不语地站在那里,赤斩雪要是知道有这么两个人如此不吉利地守着她,估计睡也睡不好。

“我有时候觉得你们终解探员是真的麻烦。”司汐梓把下巴放在胳膊上,半晌吐出这么一句得罪人的话。

“因为要保护我们吗?”不知为什么莫箬宵忽然这么联想着。

“才不是,保护赤斩雪老师是我的天职。”司汐梓摇了摇头,她的呼吸在玻璃罩上留下一片白色的雾气,“我只是觉得……这样接触世界的时间,会少太多太多。我们出任务的时候他们有可能需要休眠,在休假的时候也是,在打闹的时候也是。”

莫箬宵愣了一下,在那一瞬间,他看到从司汐梓眼底透出的深深的忧伤,她是真的在为赤斩雪着想,虽然平时看起来有点轻浮,喜欢说莫名其妙的话,还总是恐吓别人,但她认真为某人担心的时候是真的把全身心都投入进去了。

司汐梓由单膝跪在休眠仓旁的姿态变为了撑了一下膝盖站起了身,她走到莫箬宵面前,“有没有终解探员在休眠仓里一睡不醒的例子?”

莫箬宵皱了皱鼻子,她又在问奇怪的问题了,可作为一名医生,不能隐瞒一些真相。他双手抱胸,脸色严肃地点了点头,“不能说是完全没有,会有百分之三左右的概率会在睡梦中死去。死因似乎都是心脏骤停,具体情况还在研究中。”

“……所以你们就把这么危险的东西投入使用?”司汐梓上前一步,两个人的鼻尖几乎快要贴在一起了,莫箬宵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你们要做的不只是探究死因吧?更重要的不是要把休眠仓的死亡率降低到百分之零吗?”

莫箬宵环视周遭,四面八方全都是排列的休眠仓将二人环绕,那些泛着蓝光的休眠仓里都躺着人,他摇了摇头,“很遗憾,那几乎是不可能的。虽然我们这边也在尽力,但目前毫无头绪。”

休眠室内覆盖着冰蓝色的灯光,将墙壁渲染,那是从数台休眠仓内散发出来的光。莫箬宵低头看向身旁的休眠仓,里面躺着一名少年,年龄和他们三人相仿。

“原本我也会和他们一样,但是身体也接受了改造的我反而不用担心精力不足的问题了。”莫箬宵摸了摸后脑勺,语气里却听不出一丝庆幸,“代价大概是只能过到三十岁生日吧,毕竟我可是第一人,他们当初在我身上动了不少手脚。”

“……你这是在希望我怜悯你吗?”司汐梓冷冷地问。

“哈哈,并没有。”莫箬宵拍了拍她的肩膀,跟她擦肩而过,“我也并不值得怜悯,从小到大都是。”

本来是很悲凉的一句话,司汐梓听着听着却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她抬手从缠在胳膊上的手机包里取出裹着白色手机壳的手机,一边低头按着屏幕,一边轻轻地道出一句话——

“那我们还真是可悲地相似啊。”

莫箬宵背对着她,手忙着在全息键盘上操作,他在输入管理员ID,将其中一名终解探员唤醒。他勾了勾嘴角,随着耸了下肩膀的衣料摩擦声,笑道:

“谁说不是呢。”

就在这个时候,二人忽然听到了,某个休眠仓发出剧烈的警报声。

终解探员在休眠中是不会做梦的。

可赤斩雪却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她梦见自己掉进了一片巨大的海洋里,四面八方都是形态各异的海洋生物,它们扇动着鳍尾,无所事事地在深蓝色的天际里遨游,就像此时此刻的她一样。

她试图转身,却发现身体沉重得不可思议,手和脚好像不属于自己一样。她试图出声呼唤,却灌了一大口咸涩的海水,一串泡泡从她面前上升,上升,最后破裂,就像小美人鱼不值一提的生命。

一束白色的光柱从天而降,那是太阳的光芒,耀眼得让人睁不开双眼。她忽然想到那个叫湛岚的少年,他就是如此灿烂吧,可惜这样一个拥有着光辉的人最后死在了冰冷的洞窟,这着实不是属于他的最好的结局。

他在最后是不是和此时此刻的自己一样呢,是不是仰望着同一片蓝色却束手无策呢?赤斩雪再度睁开了眼睛,她发觉身体变得轻盈起来,至少可以转身了,她在宛如固体一般的深海中一百八十度旋转身体,面部朝下,挥动着如同木棒一样的四肢向着深处之深游去。

她在一片广阔的沙滩上停住了脚,这里放眼望去看不到边,尽是大量的沙子,在光柱的照耀下闪闪发亮。躺着无数的小贝壳,不知它们有没有抱着一颗珍珠入睡呢,赤斩雪想。

可眼下她并没有时间去翻看那些小贝壳,她需要搞清楚自己究竟在哪里,下一步要做什么。就在这个时候,她看到了,站在不远处,有着深粉色头发的少年站在那里。

“赤小姐,你还是来啦。”

他笑了笑,抬手摸了摸赤斩雪的头。

“你是……”赤斩雪眨了眨眼睛,她觉得这个人的音容笑貌都很熟悉,但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他的名字,“我们在哪里,见过吗?”

赤斩雪不喜欢别人随随便便碰自己,但这个人的这双手,无论如何也讨厌不起来。

“当然啦,我们一直都有见过的。”少年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一个苦涩的微笑来,“但是我没想到你会这么早就来找我。”

赤斩雪惘然地看着他,少年抬头环顾了一圈四周,“是吗,这里就是你的意识海,还真是漂亮。”

他低下头,看着赤斩雪,脸上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但是你现在得走了,别留在这里太久,你会回不去的。”

“一起——”

话还没说完,身体仿佛不受引力控制一般向着光射来的方向上升,赤斩雪想要拉住少年的手,想带他一起离开,但对方似乎没有这个意愿。

“至少告诉我你的名字——”

少年微微瞪大了眼睛,然后带着笑意比划了一个口型,一刹那,记忆的碎片纷纷扬扬地拼合在一起。

“湛岚”。

“要怎么做——”司汐梓低吼一声,“告诉我要怎么做!”

莫箬宵一脸凝重地看着浮现在休眠仓两旁的全息屏,虽然他及时停止了休眠仓的一切活动,并将赤斩雪抱了出来,可她的情况还是不容乐观。

心跳频率是40次/分钟,血压比值下降到39。

刚确定完这样的信息,赤斩雪就停止了呼吸。

莫箬宵解开赤斩雪睡袍的两颗扣子,双手叠起,用力按压着她的胸口,“我已经联系了梅丽卡教官了,她马上就会赶到,在此之前我们得先确保她不会出什么事。”

他的话音未落,抬起头看看司汐梓的脸,她意外地冷静,司汐梓只是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着,然后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这里是你的主战场,需要我做什么直说就是了……还有你那个表情是怎么回事?”

莫箬宵一脸的“这人是谁为什么这么正经”的表情让司汐梓一头雾水,他愣愣地蠕动着嘴唇把声音逼出来,“我没想到……你肯让我来。”

司汐梓歪了一下头,脸色一黑,露出了恐怖的微笑来,“我当然肯,你是医疗兵嘛,废话真多快点救人,要是敢动手动脚就别等着吃好果子。”她说道,用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威胁着。

莫箬宵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把注意力挪回到赤斩雪身上,要不是空间站未经允许不能取出圣遗物武器,这家伙怕是已经把镰刀架在自己脖子上了。

“你来吧,正常的人工呼吸就可以了。”莫箬宵站起来,抬手钳住司汐梓的胳膊,“我真的怕你一巴掌打死我。”

司汐梓在心里暗骂一句真是磨蹭,立刻推开他跪在赤斩雪右侧,左手捻住她的鼻子,心里默数三次以口对口的方式将气渡给赤斩雪,然后将左手交叉在右手上,用掌根跟着节奏的按压她的两胸之间。

她做得很熟练,这是作为探员必须要会做的急救措施。正如张文宇所说那样,他们要学的不仅仅是战斗,还有活下去的方法。

她就这样反复给赤斩雪做了几次人工呼吸后,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咳嗽声,赤斩雪睁开了眼睛。司汐梓愣了一下,随即立刻兴奋地大叫起来,若不是莫箬宵捂住她的嘴,这货肯定会把所有的终解探员都吵醒。

“吓死我了……你别自己偷偷就没了呼吸啊!”司汐梓将她扶了起来,整个人都激动得直哆嗦。看得出来她真的很紧张。

同样紧张的还有身为医疗兵的莫箬宵,他时刻都在等待着如果司汐梓失手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冲上去代替她,结果她成功了,不仅成功了还做得很利落。

吧嗒。

泪滴砸在地板上的声音异常清晰,把二人吓了一跳,赤斩雪静静地看着从门口玻璃上透来的光,又迟钝地看了看司汐梓和莫箬宵,脸上的泪痕在光亮中如此明显。

“我梦到他了。”她轻声道,“原来活着的他是这样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