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箬宵脱下了白大褂,把口袋里的彩票取出来,在放到钱包里之前还将整个钱包颠倒了过来,用力拍了拍,然而只有落在桌子上的硬币发出的轻响提醒着他自己口袋里没剩多少伙食费了。
“啊,不过再买一张应该不是问题……”
作为一个从小就接触彩票的人,莫箬宵优先考虑的不是自己是否会渴死饿死,而是能不能再买一张,买彩票的人总是抱有一种侥幸心理,这次中不了,下次说不定就中了,久而久之,在不知不觉之中就赌光了所有资产。
莫箬宵不是那么大手大脚的人,他顶多拿出十分之一来买彩票,过了这十分之一,再怎么有吸引力的赌局他也会弃之不顾。
正当他准备通过日历上标记的圆圈来确定什么时候发工资,门突然被人粗暴地一脚踹开了,医务室门上挂着写有“请保持安静”的牌子也咣当一声砸在地上。莫箬宵皱着眉头看着司汐梓背着吉他像是来抄家一样气势汹汹地冲进来,把手里什么东西摔在自己面前。
“说!你这家伙插足我和赤斩雪同学的任务干什么!”
莫箬宵起初一头雾水,看了手里的文件内容才了解个大概,他没急着回答,而是慢悠悠地拿起一支钢笔在文件末位签上了名字后,才有理有据地回答:“你们两个伤患没人管着怎么能行,医疗兵随伤患出行是规定。”
“莫箬宵老师,要是有什么意外我们两个可是自身难保的。”
莫箬宵突然睁开了黑色的眼睛,他的眼睛平时都眯成一条缝,几乎看不到眼球,很难让人想到他是怎么看清路的。要他睁开眼睛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他受到了极大的精神刺激心情产生了波动,二是……
“哥哥会保护我的。”
他的第二人格——莫箬昼出现的时候。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哥哥可以保护好我。”
莫箬昼在基奈山狼小队是挂名的,是突击手。作为一名启始探员,他同样接受了肌体改造手术,等同于说,莫箬昼和莫箬宵使用同一具身体,而这一具身体同时接受了两种手术。而莫箬宵也是唯一一个不需要执行休眠命令的终解探员。
平时大家都会尽量避开这方面的话题,由于莫箬昼的人格只在莫箬宵的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出现,大家都不知道怎么和莫箬昼交流,因此也尽量不使莫箬宵受到威胁。
莫箬宵除了喜欢小赌之外哪里都好,大家更喜欢和莫箬宵接触,而不是危险性较高的莫箬昼。
“好……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司汐梓脸色一沉,带着点威胁的语气道,“如果你打扰我和雪的…正常交流的话,就算你哥来了我也照打不误。”
要是有别人在场,说不定会脸色发白地按着她的脑袋让她和莫家兄弟俩鞠躬道歉,可现在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对视了几秒钟,莫箬宵笑了,他笑得很开心。
司汐梓眨了眨眼,这一笑让她整个人都懵了,按理说光是语言威胁就已经足够让那个弟控人格出来砸场子了,她倒是不介意内斗什么的就当练手了,可她最不能理解的就是莫箬宵莫名其妙的笑。
她的茫然维持到莫箬宵停止住那阵笑声,莫箬宵笑得前仰后合,看起来相当高兴,他眯着眼,面带笑意地说,“敢这么和哥哥说话的只有小梓了,大家都对他有所顾忌呢。放心,我不会干扰你们的二人世界的。”
虽然司汐梓有意没有说得那么直白,莫箬宵也是心如明镜一般。
“明白就好。”司汐梓满意地点了点头。
“小梓,我还有个问题。”
“说。”司汐梓排好了文件,收进文件夹,头也不抬地道。
“小梓对那个叫湛岚的也会这样吗?”
哗啦。扑通。咣当。
文件飞了出去,刚刚整理的纸张如同雪片一样散落满地,莫箬宵整个人连同椅子被司汐梓按倒在地,司汐梓抓着他的领子,眼睛里满是不可思议和怒不可遏,相反莫箬宵却是一脸平静,让人感到莫名的害怕。
“……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个名字的。”司汐梓的声音压得很低。
“……”莫箬宵睁开双眼,眼神飘忽,拒绝正面回答。
“说!”司汐梓猛地磕了一下他的后脑勺,沉重的撞击声回荡在白色的房间里,如此清晰。
莫箬宵的目光在墙壁上游走一圈,最后落回到司汐梓脸上,他轻轻地舒缓了一下呼吸,没有反抗,没有回击,一个熟悉的词汇从他口中吐出。
“计时塔。”他说,“从计时塔的文件里。”
“计时塔……?”司汐梓仿佛大脑跟不上听力一样重复了一遍他所说的名字,这样一来便能明白了,计时塔拥有着所有探员的个人信息,从那里看来的也并不奇怪,只是有一点司汐梓不明白。
“你为什么有权限去看计时塔的文件?”
计时塔的文件对外都是保密的,他们这些普普通通的探员自然是没有任何权利去查看的,这一点让司汐梓发出了质疑的声音,莫箬宵面不改色,只是静静地看着司汐梓,半晌,他重新眯起双眸。
“我在不久之前为了给遗体登记信息而查阅了资料,湛岚这个名字就是在那个时候得知的。文件也分机密和非机密,你说对吧,司汐梓同学。”
司汐梓松开了手,莫箬宵的话并非没有道理甚至可以说是无懈可击,医疗兵总会负责对一些回收的遗体进行解剖分析,甚至会和这些僵硬的人体共处一室,没有定期完成工作的时候甚至会看着他们吃,看着他们睡,面目全非的遗体他们需要通过各种办法确定该探员的身份。
司汐梓从他的话里挑不出任何毛病,只得就此罢休。她慢慢站起身来,把手递向莫箬宵,后者仰起脸冲她微笑了一下,拉住那只手站了起来。
“我有点情绪失控了,抱歉。”
“是我问了不该问的问题,对不起。”
双方向彼此诚挚地道歉后,俯身收拾起文件。在捡起一张密密麻麻写着小字的纸时,背对着莫箬宵的司汐梓突然开口:“湛岚是基奈山狼刚成立时的第三人。那个时候本来只有我和小雪的,但是突然有一天来了第三个人。”
她又拾起一张纸,上面写着遇难探员的详细信息,“他是个话很多的家伙,管我们叫先生小姐,他说骑士道就是他遵守的道义,他会把Ω文明的走狗赶尽杀绝。”
捡起第三张纸时,司汐梓顿住了,她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转身向沉默不语的莫箬宵问了一个问题,“如果有一天,必须要你做出一个抉择——你需要命令一个人去死来换取包括自己在内的另外二人的性命,你会这么做吗?”
“……不会,我可能会牺牲自己。”
“那你可真够善良的。”司汐梓苦笑一声,“她做了,做得很彻底。”
一个不好的念头闪过莫箬宵的脑海,他犹豫地开口:“谁?小雪?”
司汐梓点了点头,“我们返回冰窟找到他的遗体时,他赤裸着上半身平躺在地上,早就没了声息。”
莫箬宵愣了一下,丰富的医学知识让他下意识道出一词,“反常脱衣现象……”
“对。当时我和她就做了一个决定,把湛岚的花分着吃掉了。”说到这儿,司汐梓脸上浮出一抹疑惑,“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花是残缺不全的,只剩下寥寥几片花瓣,像是被人暴力撕扯过一样,因此我们得到的有关他的记忆并不是太多,但至少没有完全忘记他这个人。”
司汐梓转身将怀里的纸和莫箬宵手里的放在一起,在桌子上码平了,重新夹回文件夹里。
“因为他是为了我们而死的,而我们就得为他而活。”
她闷声说。
一个人要怎么活才能活出罪恶感?想必没有什么比背负着别人的性命继续前进更具有压力的了。莫箬宵没有接话,他觉得自己不该再继续问这些不该问的了。他只是点了点头,然后不动声色地岔开了话题:“小雪呢?你不是一直粘着她吗?”
不得不说莫箬宵有时候说话总是一针见血,司汐梓明显被戳中了什么不太妙的开关,她愣了一下,鼓起脸颊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赤斩雪老师去执行休眠命令啦。”
莫箬宵道:“她自己?没有医疗兵陪同也敢独自去休眠?”
休眠是终解探员必须要执行的命令,为了减轻脑部的压力而进行整整二十四小时的睡眠,其间不会醒来,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会有所反应,因此要有医疗兵的陪同。
司汐梓歪了一下头,“我也是这么说的,可她不听我的。”随即她换上了一副有点陶醉的表情来,“要说女孩子有一点小固执也算是魅力点了,固执的赤斩雪老师真是太可爱了。”
可爱个小饼干啊……知不知道这样有多危险……
莫箬宵强行压制住要吐槽的心情,重新裹上白大褂,走出房间,司汐梓见状立刻跟了上去,追在他身后问他要去哪。
“去休眠仓确定赤斩雪的情况。”
莫箬宵如实回答,可他下一秒就后悔了。
整条长廊回荡着“赤斩雪老师的睡颜不能单独给男人看”的撒泼声,一扇扇半掩着的门在听到她的声音瞬间探出了一颗颗脑袋,二人在四面八方射来的视线中走下楼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