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在说什么……？”听到艾泽摩莉德对她作出如此强硬的宣告，蕾布莉安不明所以地问道，“要我去取得……源初之魔导书？”
“很难理解么？还是说，汝根本没有这方面的心思？”
“不、但是……”
蕾布莉安感到脚底轻飘飘的，她对艾泽摩莉德的话没有半分实感——她与这位传说中的剑圣才见面了不到五个世界分，后者就宣称要帮她取得足以左右世界格局的魔道具，实在是无法让人理喻的行为。
“为什么……你一副老早就认识我了的样子？明明我们一次也没见过面……”
“无可奉告。”
“唔……这样的话，我们也很难决定要不要信任你……就算你救了我们一命。”在一旁的宇白碧劝说道，希望能从艾泽摩莉德的嘴里多撬出些情报。
“吾无意撒谎，也无心与汝等建立信赖关系，最终要做出决定的，是汝等，而非吾。”艾泽摩莉德将手垂下，淡漠地说。
“那么要是我拒绝去当你所谓的那个‘容器’呢？”
“倘若如此，吾便会干脆地放弃汝，另寻其他人选。”
“真绝情呢……”蕾布莉安下意识地吐槽道，但她同时也明白了艾泽摩莉德的态度。
“即便如此，蕾布莉安也应该是你心中的第一顺位吧？能告诉我们其中的理由么？”
“没想到会从汝的口中听到这个问题，Apocalypse，吾不也只是做了与汝同样的选择而已么？”艾泽摩莉德毫不客气地反问道，“汝所期望的，难道不正是如此吗？”
“呣……”宇白碧被艾泽摩莉德弄得哑口无言，脸颊泛红，不再吭声。
“吾不奢望汝能立刻作出决定。”艾泽摩莉德转过身，成束的金发自背后垂下，“一年、吾给予汝一年的时间去考虑。”
“一年？”
“一年以后，吾会在这座西斯提亚大陆的中央，圣都教会国的首都——「圣都米德拉什」等待汝，吾会以汝的行动为基准，判断汝是否接受了吾的提案。”
“等、等等，为什么要去圣都教会国？更何况，现在我们连回到王国都很困难……”
“接着。”这么说着的艾泽摩莉德将某样东西从斗篷里拿出，丢给蕾布莉安。
“欸，这是……”蕾布莉安半自动地接住那根闪烁着荧光的钢笔状物件，低头一看，发现斑驳的白银色笔管上刻着快被磨平的「L·B」字样，不知是谁的名字缩写。
然而令她感到惊讶的是，尖锐的笔尖在月光下闪烁着琉璃色的光芒，那是只有阿佐特原石才能产生的光泽。
“……阿佐特之笔？”
“这样就能返回王国了不是么？姑且，也能作为约定的信物。”
艾泽摩莉德的语气仿佛只是甩给蕾布莉安一瓶一百埃米尔的回复药水一般。
“这种东西是说给就能给的么……”
“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就此别过吧，命运的使徒们。”
说完，她将背于身后的那把苍色大剑解下，握住剑柄，反手将其插入地面。
无数的术式与纹路自剑与地面的裂缝中钻出，白色的粒子流像一阵疾驰的晚风，吹拂起艾泽摩莉德那头暗色的金发。
圆形的传送阵在瞬间成形，蕾布莉安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位剑圣怎么做到仅仅将剑插入地面，就使得这需要魔法使们刻画好几个世界时的传送法阵在她脚底下出现的。
“等一下！你刚才还不是说，现在的我绝对无法赢得这场‘遴选’的吗？明明选择除我以外的任何一人，都会比选择我要来的更有效率不是么！？”
看到艾泽摩莉德想要就此离去，蕾布莉安忍不住地朝她大声问道。
砰砰的心跳声甚至比在与茱蒂丝对峙时还要显得吵闹，她揪着自己的胸口，试图让自己躁动的血液平静下来。
蕾布莉安不知道这份心情代表着什么，她对艾泽摩莉德这个人可谓一无所知，只在与夏尔芙的闲谈中听闻过剑圣的传说。
可不知怎的，在实际见面之后，她的眼就在隐隐作痛，仿佛有一道来自缥缈虚幻的梦境之音在她的耳畔低语，诉说着她与艾泽摩莉德之间的联系。
她不知道艾泽摩莉德是否拥有相同的感受，也不清楚她是否因此选择了自己。
如果是的话，那么她迫切想知道那个答案。
“因为汝不得不赢，不是么？”
她留下这句话后，便随着那阵疾风消失了。
“走掉了呢……”宇白碧说。
“嗯……”蕾布莉安垂下半举的手，低着头，对着艾泽摩莉德留给她的阿佐特之笔看了一会儿后，便默默地把它收回到口袋里，“结果，只是说了一堆难理解的话而已嘛……”
“确实，让人摸不着头脑。”宇白碧认同似的点点头。
“宇白，你对她所说的……有什么看法吗？”
“很可疑，不过，也不能仅靠这个判断她的立场。能知晓天生异能的人的确很少，不过也并非没有。Apocalypse的持有者必定会是三日月里的巫女，因此，有关这方面的知识也继承了下来。我想达莉娅也是通过差不多的手段了解的吧。”
“也就是说，其他的种族得知源初之魔导书的概率也很高么？”
“至少对精灵与龙种来说，源初之魔导书的存在并非秘密，毕竟是术式适应性最高的两个种族嘛，知道得多一点也是正常的。”
“怎么觉得，只有我之前一直什么都不知道？明明还是持有者之一耶。”蕾布莉安略不快地感慨道。
“即便这样还能得到剑圣的青睐，蕾布莉安果然很讨人喜欢。”宇白碧呵呵打趣道。
“你真的认为她是来帮我取得源初之魔导书的？”蕾布莉安没好气地反问。
“不，怎么可能。她不与我们作对就已经是万幸了。”宇白碧摇摇头，“我不怀疑她说的是假话，至少对于源初之魔导书的看法而言，我与她所持的意见相同。问题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既然是不想提及的内容，也就意味着她是抱着‘说出来后便无法合作’的考虑。”
“我倒是觉得，比起我，达莉娅貌似更能与她一拍即合。”蕾布莉安想起当初达莉娅决定杀死她的那个瞬间，她应该比在场的所有人都更强烈地渴求源初之魔导书。
“同感，不过，即便这样，艾泽摩莉德还是选择了你，还说是因为‘我也选择了蕾布莉安’……什么跟什么嘛。”宇白碧气呼呼地说道，好似自己的独一性被瓜分了，看起来她对艾泽摩莉德的说法很不满。
“宇白，你又是怎样？你也……支持我去获得源初之魔导书吗？”蕾布莉安的声音颤抖着，透露出她不安的心境。
原本以为只是虚无缥缈的目标，在艾泽摩莉德的登场之后，忽然便成为了迫在眉睫的问题，促使着蕾布莉安作出决定。
“之前不是说过了嘛，我会站在蕾布莉安这边，某种意义上，艾泽摩莉德说的倒也没错。”
“真是……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蕾布莉安显得有些着急，她认为宇白碧是在迁就她，“如果我真的遵循艾泽摩莉德的要求，到最后，我不是得连你的天生异能也要一起夺去吗！？天生异能的转移只能通过死亡来进行，那不就意味着……”
“那又如何？”
“欸……？”
宇白碧打断了蕾布莉安的话，她以强硬的语气反问，墨黑色的眼瞳直直盯着蕾布莉安。
“虽然不想承认，诚如艾泽摩莉德所说，源初之魔导书的显现是必然的命运，六名持有天生异能的资格者之中必然会有一人成为它的主人。然后，被你拯救了以后，我打心底里认为，你才是最适合获得源初之魔导书的那个人。”
“宇白……”
这是宇白碧的肺腑之言，是她代表着Apocalypse所作出的选择。
“而且，我知道的，就算没有艾泽摩莉德，蕾布莉安，你也绝对会踏上这条争夺源初之魔导书的道路，我正是明白这一点，才会待在你的身边。”
“你说过，你有着不得不达成的愿望，不是么？”
被宇白碧的话搞得哑口无言，蕾布莉安的嘴巴微张，最终还是放弃挣扎似的摇了摇头。
“与其说是愿望……不如说是我活下去的‘意义’吧……”
她没想到时隔多日，自己又要将内心深处最痛苦的部分刨出来。蕾布莉安此刻的心情比起与夏尔芙对决的那个夜晚更多了几分复杂。
“我曾有一个最为重要的人，她拯救了我，给予了我第二次生命。对于过去的我来说，她就是我人生的全部。”
“那个人，在我十二岁的时候，一场灾难夺走了她的生命。在目睹她死亡的那个瞬间，‘我’的心也跟着死去了。”
“我之所以能坚持地活到现在，是因为我找到了可能使她复活的方法。为此，我背弃魔法使的矜持与信条，将她的灵魂封存起来，依靠天生异能接触禁断的知识，试着复制那份「奇迹」。”
“你说的奇迹，是指那个名叫艾蕾的小女孩么？”宇白碧问道。
在亲眼目睹了「尤普希隆」穿越绝对缺陷结界，以压倒性的实力使达莉娅屈服后，宇白碧已隐隐猜到艾蕾非人的事实，只不过之前一直没机会向蕾布莉安确认。
“没错，艾蕾的身体是由炼金术师梦寐以求的恒久能源构成的，是能够承载灵魂的容器。而制造出那副躯体的，正是你曾提到的上一任源初之魔导书的主人——塞勒姆·梅菲斯托费勒斯。”
“这还真是……冲击性的事实……”宇白碧略惊讶地眨了眨眼，三日月大社的神主代代继承下来的秘典仅仅记载了每一代“遴选”的结果，作为三日月的居民，她对塞勒姆的所作所为也只是略有所闻。
“我不在乎塞勒姆的恶名，不在乎他以巫妖的身份屠戮了多少大陆上的生灵，对我来说，艾蕾与他所留下的素体制造法，就是能让我再一次见到她的‘希望’……为此，我……我——！”
蕾布莉安揪住自己的衣襟，压抑着的情感如火山般爆发。
此时此刻，她不想再作隐瞒，而是向宇白碧倾倒自己最为真实的想法。
“我无论付出多少代价都愿意！哪怕最后众叛亲离，像那个塞勒姆一样被全大陆背弃也好，哪怕践踏所有对我付出善意的感情也好，假如只有取得源初之魔导书才能实现我的愿望，那么就像艾泽摩莉德说的那样，我绝对要赢下这场斗争不可啊！”
她厌恶自己的怯懦，厌恶自己孱弱的实力，厌恶自己一次又一次被别人所救。
在与茱蒂丝的一战后，蕾布莉安彻底明白，只有力量才能守护愿望。
既然这样，她哪怕豁出一切，也要取得象征着力量的源初之魔导书。
摇摆不定的决心在此刻被确定。
蕾布莉安微喘着气，抬起头，打算正面接受宇白碧的回应。
她不认为自己是宇白碧所想象的那种内心正直善良的人，恰恰相反，她想要获取源初之魔导书的理由可谓自私到极致。
要是宇白不愿接受自己的价值观，那么在此做过一场也没关系——她甚至产生了这种念头。
可宇白碧却做出了一个出乎蕾布莉安意料的动作。
她向前迈出一步，伸出双手，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轻轻地搂住了她。
身体像触电般僵直了一瞬间，随后又被那从胸口传来的淡淡温暖软化。
“你、你想干什么嘛——！”
她想不明白宇白碧为什么突然要抱住自己，即使周围没其他人，这赤裸裸的大胆举动依旧让她羞红了脸。
“因为我看到蕾布莉安的眼神很难受，所以才想给你一点鼓励。”宇白碧凑近蕾布莉安的耳畔，对她轻声说，“蕾布莉安，你是一个遵循自己的内心而去行动的人，我认为这一点很了不起。”
“呜……”脆弱的耳膜被对方的吐气声搅得痒痒的，让她没什么心思去思考宇白碧的话。
良久，宇白碧松开蕾布莉安的身体，踮着脚朝后小退一步。她把双手放在背后，脸上则是平日里常见的轻松笑容。
“这下子，蕾布莉安就能确认我的心思了吧？”
“我不会让你众叛亲离的，所以，不要再露出那种孤独的表情了。”
“就算你这么说，我们依旧……”对蕾布莉安而言，宇白碧给予她的善意越多，她到最后关头便会愈加痛苦。
“虽然命运决定了我们注定是敌人，但我相信，在那个‘必然’的未来之下，依旧有着改变的可能性。”
“那是指——？”
“不知道，到时候走一步看一步呗。”宇白碧摇摇头，却依旧不改她的乐观。
“服了你了……”
或许是被宇白碧的心态感染，蕾布莉安原本沉重的心情也渐渐开始消散。
奇妙的感觉在心中扩散开来，这还是除了艾蕾之外，她第一次被他人认同自己的愿望。
就算不知道要经历多少痛苦的抉择，要是不首先踏上这条道路的话，那么一切都不会开始。她们不是命运的提线木偶，她们依旧有着能够反抗的事物。
宇白碧一定是怀着这样的想法，才会笃定地站在蕾布莉安这边。
比起蕾布莉安所想要实现的那个愿望，她更相信蕾布莉安会是那个能够改变既定命运的人。
虽然现在，少女们仍旧对这庞大错综的命运一无所知。
蕾布莉安松了口气，她看着宇白碧那无暇的笑容，实在不愿再往脑袋里塞进悲观的想法。
正当她想再度开口的时候，一道气喘吁吁的呼唤打断了蕾布莉安。
“伊、伊丽莎白——你没事吧！？”
她们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头鲜艳的红发。
本该与凛他们一同去村外避难的丽兹，不知为何又独自一人折返了回来。
“丽、丽兹？为什么你又回来了？”
“呼……呼……”体能耗尽的丽兹屈着膝，甩掉额头上的汗珠，歇了好一会儿后，才恢复了说话的力气，“这不是……担心你们吗！凛还有施里特忙着带村民们避难去了，所以我才会想来确认一下……”
“莱娜还有茜妮娅她们没事吧？”
“嗯，因为吸血鬼被拖住了，除了几个没能从火势里逃出来的人外，大部分的村民都没事……欸，葵？你又是什么时候……？”
“她之前在对付吸血鬼的同伴，所以才没有回来。”蕾布莉安解释道。
“原来如此……看来，吸血鬼也成功被消灭了……”丽兹看着平安无事的二人，突然间低下头，对她们深深鞠了一躬，“对不起，我们一点忙也没帮上……”
面对这位红发少女满带愧疚心情的道歉，蕾布莉安慌乱地朝她摆摆手，不知该说什么安慰的话。
“不……怎么说，你们不也拼尽全力了吗？面对那样的敌人还没有逃走……反倒是我，要是能来早一步，温达尔他也不会……”
“这是……我们咎由自取的结果，在最初接下这个委托的时候，我们本该就要有这样的觉悟才对……这次，是我们身为冒险者的失格……”丽兹摇摇头，强忍着悲痛的心情，不打算继续谈这件事，“比起这个，伊丽莎白，不，应该叫你蕾布莉安……？”
“唔——怎、怎么了？”
虽然之前顺势曝出了自己的本名，蕾布莉安没想到还会有被人追问的情况，心中顿时飘过一丝忐忑。
“为什么身为王国代表的你会来到这里？还当上了冒险者？还有，葵……不，你应该是那个三日月的……”
“打住打住——！关于这件事呢……”蕾布莉安赶忙打断丽兹的话，她做出噤声的手势，希望丽兹不要继续说下去，“我们也有着难言之隐，所以那个……”
倘若真的要向丽兹解释自己的来历，必然会牵扯到达莉娅叛国之事，除了很难让人相信之外，她也不想节外生枝。
“不用那么慌张也可以，虽然很在意……但是，如果是能和我们说的事，那么一开始你们也不会隐瞒身份了。”丽兹看到蕾布莉安慌不择路的样子，知趣地笑了笑，安慰道，“冒险者中也有很多不愿透露自己过去的人，所以，对我们来说，你们就是伊丽莎白与葵，这样就足够了。”
“更何况，没有你们的话，这座村子里的所有人都会死在吸血鬼的手下。”
“啊……说起这个……”蕾布莉安挠着脸，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我有件事想拜托你们，不知道可不可以？”
“什么？”
“我们已经决定离开了，但是这座村子……”蕾布莉安环顾着被茱蒂丝的魔法烧成灰烬的房屋与田地，火势已经散去，却也将整座村子夷为平地，“如果可以的话，你们能帮忙重建吗？费用的话，就从讨伐领主级吸血鬼所给的报酬里出……应该会给不少吧？”
“等、等等，你是说，那些报酬……”
“本来我也是想筹回到王国的路费而已，但现在已经不需要了。而且，你们应该比我们更需要那笔钱。”
“没错，这是你们应得的。”宇白碧点点头，附和道。
“虽然很想留下来帮忙……可是……”
夏尔芙和艾蕾还不知道她们的安危，她不想让她们等待太久。
“我知道了，我答应你们，凛他们也一定会答应的。”丽兹深呼了一口气，与蕾布莉安她们约定道。
“谢谢，虽然时间很短，但和你们的相处很愉快。”蕾布莉安微闭起眼睛，回忆着苏醒以来，在这座伊科诺村所度过的时光。
“再见，丽兹，也替我向莱娜她们说一句。”蕾布莉安轻轻地挥挥手，朝丽兹告别，“这样一来，我的冒险者生涯也就结束了，唔，虽然才当了没几天就是了。”
她牵起宇白碧的手，两人不约而同地对视，浅灰色与墨黑色的眼瞳彼此倒映出了对方的身影。
接下来，便是仅属于她们的真正旅途的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