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没有想要套话或者做出什么推理,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也就是俗称的玩笑。

充满恶意的话问出去,得到肯定的回答,让我有些错愕。

“啧。”

旋即有些恶心。

恶心。

这种怀抱坏心的玩笑,到底是为了什么存在的?

惊了。

我居然觉得这样的自己有点恶心。

疯了疯了。

看来是和人类待久了,我都要变成人的脑子了。啧……

发觉自己变得不对劲之后,我对夫人那毫无逻辑的叙述就不怎么在意了。

“或许,解脱了呢……”

“怪物嘛明明是……养了那么久……”

“在……最后,开展人体实验的时候认识他的……”

……

“你听说了吗?”同事苏珊用胳膊肘顶了顶露西的腰。

露西摇了摇头。她不擅长讲话。别人对她的评价基本都是“能力很强,胆大心细,就是有点缺乏常识,不会说话。”

所谓不会说话,不是不通人情世故的“会”,而是字面意义的“会”。很难让人相信,一个顶梁柱级别的研究员会是一个话都讲不清楚的人。

所以她在可说可不说的情况下,有意识会减少自己说话的次数。毕竟被人嘲笑总归会难受的。

“就是那个啊,那个,”苏珊指了指门,“听说之后有实验会母体受孕呢……”

惊!

露西突然一个哆嗦:“不会吧!?”

“真的哦!”苏珊压低嗓门,“你想,大多数实验体在生理上已经趋于完整,缺陷是基因崩坏啦脑子坏掉啦这些问题,他们可能是想尝试提取实验体的精子进行后代孕育,这样可能可以避免后天性的崩坏……”

露西双手抱头,表情一脸茫然:“理论完全没错……但他们打算用什么做母体?”

苏珊后退两步,打量起露西来。露西才二十二岁,身材并不出彩。

“胸不大……但屁股应该还行,是顺产型,说不定会拿你做母体哦?”

露西抱头,陷入恐慌。

她不说全信,但脑子已经挥之不去这种可能性了。

算、算了,不可能是这样的吧。哪有一上来就人体实验的……

“露西?”苏珊打断她的胡思乱想,“能帮我去带份饭吗?我这边还有点东西没弄完……”

“好……”

端着两个一次性餐盒的露西走在甬道里,还在想着“自己被当做母体受孕实验对象”的不切实际的事情。

“慢点,不要撞到人了!”

呼喊声让露西略微回过神来,看见几个实验助手推着一辆放了笼子的手推车朝自己这边走过来。里面有个人,看起来是被下了药,瘫倒在笼子里。

男、男人吗!就、就是母体受孕的另一份材料了吗!?

不对、不对吧!这是……我记得是之前决定好了的人体实验的材料……

“那个,”鬼使神差的,露西拦住了手推车,向实验助手问道,“这个,是材料人吗……”

她想说的应该是“这个人是材料吧”……

想是这么想,他们可不敢直接吐槽出来。

因为只是助手,所以面对正式研究员的提问,他们显得十分恭敬。反正最后也是她们处理,没什么可保密的。

“是的,似乎是要先尝试将他的脑子移植到动物身上。”

“好像是别国的士兵吧?”

“我听说是侵犯边境被打败的俘虏……”

一边听着,露西一边仔细观察这个材料。

他似乎很久没吃过好东西了,脸颊有些凹陷,嘴唇也有点褶皱。金色的头发有好些时候没洗过了。但就算如此,也能看出来他体格比较健壮,相貌也算中上。

如果和这个人进行实验……好像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露西突然脸红起来,急匆匆跑开了。

“呃,我们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吗?”

“没有吧?”

……

露西似乎陷入了不可自拔的妄想,她一路跑回自己的实验室,关上门,大口喘气。

“嗯?怎么了?为了给我送吃的吗?露西真好!”苏珊似乎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在整理文件。

看见双手压在背后抵着门的露西,苏珊面露疑惑。

“饭呢?”

“呜?”

露西把自己两只手放到自己眼睛前面,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

“不知道……”

啪。

苏珊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

……

终归是人,那位实验材料自然不可能和野兽放在一起。他有一个单独的小房间,里面有全套洗漱设备,也有一个小床。

实验室每天都有人给他注射镇静剂,不同于一般药物,这种特制品几乎让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浑浑噩噩等待着昏暗的未来降临。

不过,在短暂的时间里,在新一轮注射药物之前,他能短暂恢复意识。

露西恰好在这个时间里,去探望他了。

实验室的管理说严不严,至少并没有对研究人员进行隔离式管理。他们每周有一天休息,这天他们和普通人一样,可以享受自己的生活。

说不严呢,也不尽然。每个实验参与者都签署了保密协议,也在事先对实验内容进行了隐晦的透露。研究员们只要同意参加,就被要求对这件事绝对的“保密”。

或许有人拒绝参与这种可疑的实验,也有参与者对自己的实验部分、实验整体有过猜测和记录,但这种事……

每个公司都有两本账,却没人去告发这种事一样。

或许唯一能够造成影响的,就是三年的实验里,最后进行的人体实验了。

对于医者而言,活人是他们最后的底线。但在这群天天对着野兽魔兽进行实验的人,从小白鼠到猴子猩猩的人们,这份道德底线已经被磨灭到微不可查了。

这种情况下,没人会和高额的报酬作对。退一万步说,自己和这个实验怎么也脱离不了关系,除非是傻子,才会向有关部门报告“自己正在参与一件违背人道的实验”。

而且……能进行这种实验,背后势必有个不小的势力。就算有人会觉得自己孑然一身,也得考虑家人会不会被报复。

在利益与自身安全的约束下,比起道德更能让人遵守规则。

也因此,对于实验体的管理并没有十分严格。露西得以和他接触。

在短暂清醒的时间里,那位叫卡伦的联邦军人,给露西描绘了一个不曾见过的世界。

他似乎很珍惜自己清醒的时间,所以来不及自哀自怨,抓紧时间给露西讲述自己的故事。

他来自联邦,由多个领地组成的议会制国家。在一次追捕偷渡犯的时候,他们的队伍越过边境线,还在马斯黎科的领海内,也就是临近赛德斯的海上失手打死了一个马斯黎科的士兵。

没想到驻扎在赛德斯海域的军舰上有一位八级水属性专精的魔法师,把自己的小队给抓了回去。

于是自己就来到了这里。

这可能是他讲述的最悲惨的事情了。

除此之外,他总是沉浸在惊险刺激和美好开心的回忆里。

当然,露西没有产生所谓一见钟情的情况。

但她越发同情这位实验体了。

正因为他的乐观,露西才愈发觉得他可怜。他只有用这种方式来让自己不至于被眼下自己的处境给逼疯。

听着听着,他又陷入呆滞。露西想这大概是镇静剂的后遗症,在不短的时间里他的意识都只能不间断清醒。

露西离开小房间时,看见了准备前来给实验体注射镇静剂的人。

如果不这样,他可能会发疯,或者想办法自尽吧。

接下来的两个月里,露西经常来探望卡伦。前面说过,露西并没有对卡伦有爱慕之心,只是因为同情罢了。而且,自己不是操刀这项实验的人,所以自己的行为不会对实验造成负面影响。

似乎因为自己的行为让实验体在清醒时也能安分,高管们也就默许了这一行为。

当然,警告也是有的。但终归只是告诫自己,只要不想着破坏和干扰实验,他们都无所谓。

这一天,露西带了酒。这是卡伦之前对她的请求。当做是回报这两个月里的故事会,露西就带了一小瓶浓酒,倒进钢制水杯里,用清水勾兑,变成正常的程度的酒。

虽然口感会变差就是了。

为了避免自己带酒这件事被发现,她刻意收买了相关的守卫和研究员,让他们晚一些再来。尽量通过时间减少酒的味道和卡伦的体征反映,不至于太过猖狂。

卡伦酒量很差,露西也是。

她忍不住和卡伦干了一杯,用她带酒来的那个小瓶子。

露西想为什么自己会和他喝酒呢?大概是同情心吧。

意识不清的两朵孤独的心火交织在一起,绽放出更加明亮的光芒与温度。

酒精让火燃得更炽烈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在过程中,卡伦始终保持着清醒。

结束之后,呆滞的卡伦趴在露西身上,像婴儿一样把头埋进她的胸口。

过了几天,似乎实验室的高管们察觉到了什么,负责卡伦的守卫和研究员换了一批,并且加大了对卡伦注射镇静剂的分量。

从此卡伦短暂的清醒也没了,成天痴痴呆呆。

露西对卡伦没有爱慕之心,只有些许同情。她确信这点,即使在做了不该做的事情之后也是这样。

世界上没有哪个正常的女人会因为一次结合就对一个男人死心塌地。痴女除外。

露西自认是一个真正的知性女性。在发现自己无法接近卡伦,卡伦也逐渐因为特制镇静剂而变得越来越白痴,她就不再去想卡伦的事了。

自己是一个研究员,而他是一个实验体,本身就没有可以展开其他路线的可能性。更别说两人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感情。

就算自己怀孕了也不例外。

不过,她想了很久,决定把孩子留下来。

“我是马斯黎科的研究员,你是联邦的军人。你入侵了我国的边境线,还打死了我国士兵,这是无法逃避的事实。而我也有我的职业操守,我不爱你,很抱歉。”

“我和你之间没有也不能有感情,但这个孩子,我会好好抚养他。等他长大后,我会把他送回联邦,把你给我讲过的故事都讲给他听。”

这是露西当时的一篇日记,字迹稍微有点模糊。

一年后,对卡伦的移植实验结束了。结果是失败的。毕竟卡伦本身已经失去了作为人类的意识,只剩下生物本能。这样的脑子移植到哪里都没办法看出它到底有何不同。

在这个时候,实验被叫停了。似乎是实验室背后组织的“那位大人”的决定。具体是谁,不知道。不过实验被叫停后,一部分还有价值的实验体被转移走,没有价值的则被处理掉。

一些愿意跟随实验室高层一起走的人似乎和那些实验体、实验资料一起被送到了马斯黎科的西部,而不愿意继续参与实验的人,回到了原本自己的岗位,并且签下了一辈子的保密书。

具有魔法契约效应的保密书。虽然不是万无一失,但没人为了这个已经停止的实验去和实验室背后的势力较劲。

露西用药让卡伦实验体陷入假死,暗中将被判定为“没价值”的卡伦实验体送走,确定实验室真的不再被使用之后,又悄悄把卡伦实验体送了回来。

一直在那里养了六年。

一边抚养着苏西,一边它养了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