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蒂亚尼斯看见的是陌生的白色天花板。
略显刺鼻的消毒水味道和药剂的草药味混杂在一起，令她有些混沌的大脑稍微清醒了点。轻轻动了动四肢，除了没什么力气之外，并没有疼痛的感觉。魔力静静地在身体里流转，让她警惕的内心稍微安分了一点。
朝左边偏过头，看见白色的发丝散在白色枕头和床单上。她认定自己躺在一张白色的床上。床边是一个白色的床头柜，柜子上放着一张不知道写了什么的卡片；床头柜前是一根输液杆，挂着一瓶已经差不多滴光了的输液瓶。
更远一点的地方，是另一张床。上面白色被子被顶成一作圆滚滚的小山。
是医院吗？
蒂亚尼斯放松下来。这里的床虽然没有露西夫人家的舒服，但也让她不想动弹。
右边是窗户。雨已经停了，阳光透过半开的窗户撒到床上，暖洋洋的很舒服。
我记得，是安吉拉大人救的我们。
在下水道里，因为体力消耗，魔力逐渐不堪重负，眼看要被浊流冲走时，魔王打穿近十米的地面，用温暖的魔力触手将两人从水里拉到地上。
果然，安吉拉大人并没有抛弃我。蒂亚尼斯想。
至于为什么魔王要在追捕队出现的时候离开，这个问题蒂亚尼斯并没有想过。
她没有义务救我。她一开始就确定了这个事实。即使如此，她也无比迫切地希望魔王能为她付出点什么……当然，只是单纯的期盼。
她没有义务救我，只是我想被她拯救。
抱着这样想法的蒂亚尼斯，在看见魔王从天而降时，只感觉到极大的满足感充斥心窝。
然后就昏了过去。
现在醒来之后，原本因为肢体器官移植而具备的一点点魔力已经大到自己都不敢想象。她分不清楚这是多少级魔法师才能拥有的魔力，也不知道这些魔力应该怎么使用，但仅仅是让它们充斥身体，就比之前更加强大。
而且……似乎能感受到，有什么和自己体内魔力在产生共鸣的东西，就在一墙之隔的门外。
门突然被打开了。蒂亚尼斯歪着头，看到穿着好看白色制服的护士走了进来。
见自己醒来，护士露出开心的笑容，问自己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蒂亚尼斯说没有，护士就开始更换自己挂着的吊瓶。
和体内魔力产生共鸣的东西突然动了起来。
魔王出现在门口。
果然，安吉拉大人一直在我身边……就算她离我有十万八千里，这份力量也一直沉睡在我体内。
护士换完吊瓶，对门口的魔王点了点头，就走了出去。
魔王进到病房里，看着蒂亚尼斯的脸，确定她已经没事了，神色才有些放松。
她是在关心我吗？蒂亚尼斯想。
“干得不错。”魔王说。
“多、多亏了安吉拉大人……”
“我一开始并没有想过帮你什么。”魔王摇头，“的确我有带你离开的打算，但我并不愿意带个拖油瓶。”
和勇者一起旅行时，魔王也把一切事物尽量抛给勇者。即使再看不起区区人类，她也不得不承认有人在身边一起，自己能更享受地度过这种慢吞吞的旅行。
所以，她就算因为蒂亚尼斯和魔族扯上那微不足道的联系想带走她，也不会带一个需要自己照顾的人。
为什么我要对她说这么清楚呢？
魔王在心里问自己。
“吸收那节臂骨的力量、吸收我的力量，一切都是你自己做到的。如果你没办到，后果你知道吧？”
面对魔王的质问，改造人少女咽了口唾沫。
那时自己丧失了意识，变成纯粹依靠本能的吸血鬼，但她脑子里也拓印着眼前少女发飙时是如何一个可怕的景象。
如果自己没能吸收臂骨的力量，恐怕当场就得死在露西夫人家里。
如果自己没能吸收血液的力量，恐怕当场就得死在下水道通路中。
如她所说，她并没有有意识地主动帮助自己。
大概。
蒂亚尼斯的内心出现一丝动摇。
她……根本没有关心过我、为我想过哪怕一点吗？
没关严实的窗户溜进来一缕雨后的凉风，吹起了魔王的发丝，也让蒂亚尼斯打了个冷战。
“那……我办到了呢……”蒂亚尼斯用许久没有喝水的干涩的嗓子说。“您……有没有想过，我办到了……这个可能性呢？”
臂骨的力量让差点被打成肉泥的自己恢复原状，血液的力量让自己足以和追捕队的队长抗衡。蒂亚尼斯清楚地明白这一切带给她多大的好处。那么，如果安吉拉大人是希望我去努力变强设下的障碍呢？
蒂亚尼斯怀抱希望，看向眼前比自己看上去大不了多少的少女。
迎来的是魔王一成不变的扑克脸。
“不需要想。”
魔王的声音和刚才一样没什么起伏，但蒂亚尼斯却觉得冰冷刺骨。
“做不做得到是你的事，不是我的事。我需要做的，就是帮你收尸，或者带你离开。”
说到这里，魔王转过身，往门口走去。
她的转身似乎带起一阵雨后的冷风，拍在蒂亚尼斯脸上。
这样啊。
到头来，我还是一个人。
就算从笼子里出来了，就算逃出那个冰冷的研究所，我也终究是一个人。
所以，我到底在渴望什么啊？
逃跑也是，对安吉拉大人怀抱希望也是，我到底在想些什么？
希望被她像早上一样温柔以待吗？
……我不知道。
但是，我只知道，那种感觉——
好棒。
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四年……自从父母离开后，自从自己失去自由后，已经四年了。这种感觉，只有在父母在世的时候才有过。
是这样的吗？把她……当成寄托感情的对象了吗？希望从她那里得到我想要的感情吗？
没可能的啦。
脸上滚落两行比下水道的污水更冷的痕迹。
说到底，只是我擅自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她，让她很困扰吧……
不能……再给她添麻烦了。
蒂亚尼斯屈起腿，把头埋到膝盖上。
啪嗒。
魔王的鞋跟在病房门口叩响。
魔王不是傻子。不如说，常年独自待在魔王城的她比其他人更敏感——对于孤独这种东西。
蒂亚尼斯很努力，相当努力。魔王清楚地从她体内的魔力感受到、并且认同了这份“为了什么而努力”的意志。
但……蒂亚尼斯是为了不被自己丢下，从而为了得到自己的认可、得到自己的关注而努力。
她一清二楚。
但嗤之以鼻。
对于这种自卑的想法，她完全无法理解。
“想要选择自己的未来，只有靠自己。”
和之前一样，与屋外吹来的风同样没有温度的声音，钻进蒂亚尼斯的耳朵。
“我并没有任何想要拖着你走的意思。”
魔王回过头，发丝扬起成一朵华丽绽放的黑玫瑰。
“那么，你愿意自己跟上来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