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园的环境很好——这么说或许有点不恰当，但对于词穷的勇者来说，也只能这么讲了。
绿、白、灰为主基调的墓园里零星点缀着各色小花，不宽敞也不显拥挤的石板路上偶尔有擦肩而过的祭拜者，相互之间点头示意，也就过去了。
有的人看见卡恩，认出来了，却也没有多话，只是停住脚步，稍稍弓起腰，等他走过。
卡恩也回以点头。
重新回到伯爵夫人的墓前。这里和墓园其他墓地不同，是一方草地的中央。勇者突然觉得，在失去那些宾客之后，这里显得尤为寂寥。
上午葬礼时，卡恩负责了几乎所有来宾的接待，想必没有好好为母亲送行吧。勇者这样想着，看向跪在碑前的青年。
他面无表情，眉头紧锁，眼神直接而真切。
“我不能低迷。”
他说。随后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发出清脆的啪啪声。
他站起身来，轻轻对墓碑说。
“塞西卡迷茫的时候，我一定要站出来，指引她的方向。”
“果然……哥哥就是让人安心的存在啊。”
勇者在一旁轻声感叹。
“如果连哥哥都六神无主，那妹妹还能信任谁呢？”
长子转过身，自嘲地笑了笑。
“在我还懵懂无知的时候第一次见到塞西卡，我就知道了。不管什么时候，我都有一个使命，那就是保护我的妹妹。”
“所以不管在任何时候，只要她需要我，我就一定不能掉链子。”
勇者点点头，他也认同长子的保护信念。某种意义上，或许和他一样，会拼尽全力去保护需要保护的人。
“卡恩……很爱塞西卡呢。”
“是啊。”长子解开自己的西装扣，把外套脱下来搭在肩上，“那可是我可爱的妹妹，谁不爱呢？”
这种带有强烈主观情绪的发言让勇者浮现一丝笑意，他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毕竟，塞西卡确实可爱。
沉默半晌，卡恩突然叫了勇者的名字。
“提莫。”
“啊？是，在。”随着沉默而走神的勇者一激灵，急忙回话。
“你……你知道，塞西卡不是我的亲妹妹。”卡恩说，“如果……她有一天遇见了她的亲哥哥，她会不会离我们而去……离开这个家？”
“诶？”
不明所以的话题让勇者大脑卡壳，隐约感受到了卡恩话中的含义，却因为自己不擅长思考而无法抓到重点。
“这种问题……不存在的吧？”
他呆呆地问。
“所以说如果啦，如果。”
长子没打算说出魅影和塞西卡之间的关系。或许是想要保留隐私，也或许是想要为塞西卡遮羞。在听过魔王的推理后，又听到了塞西卡的悲鸣，他得以顺利地把三人关系全部理顺。但他没有去找塞西卡谈论这件事。
他不知道如何开口，也不知道有什么需要说的。
塞西卡隐瞒了魅影和她的关系这件事，他不知道如何去提。
他本能地害怕这个空降的亲哥哥把他最爱的妹妹抢走。
亲哥哥杀死了亲姐姐，对于塞西卡来说，想必也是沉重的打击吧。对于这件事，他也不敢和塞西卡说。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烦恼什么，但那些和妹妹有联系的人横空出世，让他坐立难安。
于是他求助那位聪明的女冒险者的同伴——这位看起来呆呆的、很好说话的少年。
“不是啦。”勇者摆摆手，“我不是说你提到的可能出现的亲哥哥。”
“那是什么？”
“我的意思是，塞西卡会离开这个事情，没可能的吧。”
“为什么？”
“你问我为什么……”只是心血来潮给出的答案被刨根问底，勇者两条秀气的眉毛绞在一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我觉得，不管怎么说，朝夕相处的人和不请自来的人……都应该能分得清谁更重要吧……”
“可那是真正的家人啊？怎么说都会比养父母家要重要吧？”
“或许是这样吧。可能你说得没错，确实血亲会比其他人重要。可为什么就一定要跟血亲一起离开自己现在的亲人呢？”
两个人的问题都没头没尾，两人都解释不清自己的问题以及答案到底从何而来。
“可、可是和家人在一起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但你才是她的家人不是吗？”
勇者的话如同一颗弹丸，把身为哥哥的长子的伪命题给击破。
“你和她朝夕相处、互相关照；你们一同成长至今，一起作为伯爵的子女而努力，也为此而骄傲，你们才是她的家人，不是吗？从天而降的血亲，纵然是真正的亲人，也没理由让她抛弃真正的家人啊？”
勇者抓着头，得出结论：“我觉得家人和亲人……不能划等号的。”
“这样啊。”长子叹了口气，“不愧是安吉的伙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哪、哪有！”勇者一下子脸红起来，摇着头否定。
被放在和安吉同样的位置，实在是让他惭愧不已。
不过……能帮到他的忙，对于自己来说已经足够了。
“好了，回去了。”
长子把外套当成围巾挂在脖子上，拍着勇者的肩膀，两人并肩离开了墓园。
……
夜晚。
“我会离开。”
魅影坐在伯爵府楼顶的屋檐上，一口喝干了手中的酒。
月明星稀，夜风吹拂着魅影不长的碎发。
“哦。”
卡恩在他不远处，叼着一根烟斗，吞云吐雾。烟雾随风飘散。
鹰不怠·惰摸着腰上的伤口，咧咧嘴，“你有酒吗？”
“没有，滚。”
“哈，真无趣。”鹰不怠把手中的酒瓶随手往楼下扔去，却被卡恩操纵风将其卷了回来。
“别在我家为所欲为。”
“哼。”
魅影冷笑一声，不再说话。
“谢谢。”
卡恩再次道谢，魅影用又一次冷笑回应。
等卡恩抽完烟，发现魅影早已离开。
他不是没有想过抓住魅影，但他明白，自己的战斗力远不如他，不可能把他就地正法。
况且……
他已经接受过审判了。
被最可爱的妹妹下达的伴随终生的审判。
“照顾好她。”
不知从哪传来的声音钻进卡恩的耳朵里。他呼出一口气，轻声说：“会的。”
府邸内，塞西卡站在自己房间的床前，看着如墨的黑夜。
“我的家……”
她低下头，咬着嘴唇。
然后抬起头，直视夜空。
“只有一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