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已经到达极限了。

不止是人口负载或是资源能源方面,就连气候环境等问题也到达了极限。

地球的环境不再适合人类生存,气候也不再遵循四季变换而自我调节,大片土地荒漠化,淡水资源缺乏……一如那些老旧的科幻小说或是末日论学说。

可以说,这是一个行将就木的星球。

“通往火星的最后一班穿梭机将在八十分钟后启航。”

我耸耸肩,听着这个面向全世界的广播,心里却没有一点波澜。我不是一个环境主义者,也不是一个科学家,没有宗教信仰,当然也不是一个多么出名的人。我能够站在这里,都是拜我老爹所赐——那个研发了跃迁引擎,为人类的续存作出了巨大贡献的家伙。

可惜我生来就与他没多少交集,活着十八年来一共也没见过他几次,唯一得到的好处可能就是手中这张穿梭机的机票,让我可以摆脱这个充满污浊的空间,前往另一片新天地。不知道过世的母亲看见我现在惆怅的样子,是感到欣慰还是感到失望?

有时候我真的不太明白上面的人都在想什么,离开地球的最后一班穿梭机马上就要起飞了,他们依然在发送着全球通告。我的意思是,我在这里能够听得到的广播声音,如今还活在地球另一边的人们也能听得到,延迟甚至不会超过半秒。

八十分钟能干些什么呢?看一场不算长的老电影,或是两集不含广告的肥皂剧……我是说,你甚至都无法看完一场完整的足球赛,难道还指望远在地球另一边的人们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前赴后继地赶过来吗?

那为什么还要全球通告?就像是在告诉别人“嘿,我们要走啦,永别啦被淘汰的可怜虫们”,怎么想都不是什么令人高兴的事情。如果换作是我,我宁愿什么都不说。比无知更痛苦的事情是,你知晓真相,却无从改变。

“请问……您有多一张机票吗?”这时,一个怯生生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循着声音望去,那是一名看来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子,黑色的长发整齐地盘在脑后,身体看起来有点娇弱,薄薄的嘴唇有点干裂,但皮肤白皙,举止文雅,衣着干净。我想她即使不是大户人家的孩子,应该也相去不远。但……她在问什么?

“嗯?”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请问……您有……多一张机票吗?”她又重复了一遍,但声音比刚才更细小了。

这是什么问题?

我注视了她半天,从她怯懦又坚定的眼神里可以看出她不是以开玩笑的方式来跟我搭讪。

于是我摇摇头。我只有一张机票,显然也不可能给她。

我知道我手中的这张机票很珍贵,但我说不出它具体有多珍贵,哪怕说它能够拯救一个人的生命,但不是每个人的命都是等价的。

我曾经看过一个问答节目,节目里有一名富可敌国的商人,一名贡献巨大的科学家,和一名知识渊博的学者,他们三个人同时在一个万米高空的热气球上,而这个热气球只能够带起两个人。如果他们不选择把其中一人推下去,那么热气球将会坠毁,他们三个人都会死。先不说这个问题里到底有多少的逻辑错误,总之按照它所说,我们应该放弃其中一条生命……但没有任何人能够选出来,哪怕勉强地选了其中一个,也说不出令人信服的理由。

后来,出题者说:那么,把那位富可敌国的商人替换成路边行乞的乞丐呢?这下子,几乎所有人都选出来了——乞丐,哪怕他是一条人命,但他的生命能为人类作出的贡献最为低下,所以他被放弃了。

我不知道我当时是什么样的心情,只不过是一个节目而已,也没必要去感叹世态炎凉人情冷暖。我觉得他们选得对,生命的价值,是不一样的。优胜劣汰,也是人之常情,哪怕我自己站在劣的一方,我也依然是这么想。

但我想他们的结果不会是人们投票出来的那样,我想在那个热气球上,乞丐会蜷缩在热气球的角落抱着栏杆的边缘大喊着我不要死,而另外两人则会猜拳决定他俩谁留下来谁跳下去。

听起来真伟大,但人们都喜欢这样伟大的故事。

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发现那个女孩还站在我的面前,担忧地看着我。

“姐姐?您还好吗?您的脸色看起来好像不太好。”她说。

“姐姐?”我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啊,您是……您是男生?”她好像被我的声音吓了一跳。

我点点头,伸了个懒腰。

“对不起,我没想到这么漂亮的女……啊,的人会是男孩子……”她低着头道歉,羞红了脸。

我说无所谓,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没办法,我长得像我妈。”我说。

“原来是这样啊……您的妈妈一定很漂亮。”她双掌合十,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

“谢谢。”看她高兴的样子我也不由得微笑了一下,虽然我不知道这有什么值得她高兴的。

我的母亲确实是个大美人,虽然不是什么明星,但我觉得如果她想的话,大可以嫁个金龟婿,我也乐得当个富二代,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有个著名的科学家老爹,却活得像个孤儿。但不论如何,她是我生命中为数不多的温暖。

“你叫什么名字?”我对她好像提起了一点兴趣。

“啊,我叫……克莉莉。”她双手握拳放在胸口,如同虔诚的信徒一般,“克莉莉·缇耶尔。”

“缇耶尔?”我挑了挑眉,“是那个火星殖民地计划的最大投资者,缇耶尔家族的缇耶尔?”

即使跟他们没有任何交集,但不代表我对这个连大街上的海报都与之挂钩的姓氏一无所知。

克莉莉仿佛被我的反应吓了一跳,退后半步,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只是旁系家族的次女,在家里没什么地位的……”

“放松点,我没打算对你做什么。”我摊开手,指了指上空,“但凡有点地位的,都坐前面的班机离开这里了吧。”

我突然觉得有点渴,于是从衣兜里拎出一个精致的水瓶,拧开瓶盖,喝了两口。

这个水瓶总是让我睹物思人。

母亲曾说,这是父亲送给她的礼物。但母亲是什么时候把它转送给我的,我却记不起了。

克莉莉看着我,嘴巴微微抿住吞咽了一下。我想她应该也是渴了,于是把手中的水瓶递给了她。

“给我……的吗?”她指了指自己。

“给你喝一点。我看你也渴了吧?”我心说当然不可能全部给你了,水可是很珍贵的资源。

她小心地从我的手中接过水瓶,先是抿了一小口,终于抵不住口渴,咕嘟咕嘟地喝了近半瓶,才停了下来。

“啊……对……对不起……”回过神来之后,她看着瓶子里剩下半瓶的水,一边连连道歉,一边小心翼翼地把瓶子递回我手上。

我耸耸肩表示没关系。

“你不是还要找人借机票吗?”

“啊,是的……那么我先离开了,谢谢您,漂亮的姐姐。”

“嗯?”

“啊……谢……谢谢您!”她向我鞠了一躬,然后转身小跑离开了。

我觉得我应该告诉她我不喜欢别人对我用敬语,或许也应该告诉她对于借机票的这种想法还是趁早打消……算了,不过是一场单纯的邂逅而已——我原本以为。

广播的电子合成音再度响起:

“通往火星的最后一班穿梭机将在七十分钟后启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