蜷缩着膝盖打了盹,醒来时常乐发现鸟人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常乐揉揉眼睛蹭了上去:“你醒了啊,好点没有,我还不能完全治疗你的伤口……”
可是这鸟人开口就不说人话:“你脑子里有水吗?”
“不知好歹的死鸟!你乃子里才有水吧!主人好心救你哦!”
胖次气鼓鼓地从常乐的衣服里跳出来怼他,冲动之下口不择言,甚至把“脑子”说成了“乃子”,天晓得这个小野猫整天在想些什么。
常乐尴尬地把胖次塞回衣服里,炸毛的胖次从领口冒头出来还想继续骂,常乐又把她按回去。
常乐咬牙切齿地瞪着鸟人,然后扯出来一个勉强得不得了的笑容:“是的乌鸦先生,你就当我是一个【傻哔——】好了。”
傻哔两个字,常乐说得特别重,还放慢了语速。
乌鸦抬起手,眼熟的群鸦从他手臂上分裂出来,在漩涡边缘撞出了一道金色裂缝。
“之前说好的,你帮我拔剑,我给你开门,滚吧。”
常乐“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乌鸦的声音渐行渐远:“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我是什么十恶不赦之徒,你这样随随便便救我,就是间接残害了其他许多人。”
原来他骂常乐“脑子里有水”,是这个原因。
在这一点上,常乐确实没有考虑:这个初次见面的鸟人,他从哪里来,过去做过什么,为什么会被困在这个地方?
是啊,确实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想乌鸦赶紧醒过来放他出去,当然常乐嘴上是绝对不会承认的,气势上不能输。
“你也说了啊,‘万一你十恶不赦’,也就是说你并没有,那我哪里错了?”
“再说了,就你现在这鸟样,就算我杀不了你,把你随意丢在野外,你也会被影屑吃掉吧,你根本没有机会去霍霍别人!”
不仅不承认,他回过头,走到乌鸦身边,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往身上一背:“虽然你这张乌鸦嘴很讨人厌,但是,我还真就救定了你这个鸟!”
“放开我!不用你多管闲事!滚啊!”
“不服憋着!”
要不是看他受伤,常乐真想拿块布塞住他的嘴你好我好大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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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乐背着个骂骂咧咧的鸟人从裂缝跳了出去,外面不是进来时那条有疯子暴毙的街,不知道这鸟人把出口开在什么地方。
回到常世,首先迎接二位的是一片广袤的树海,森林本就十分阴暗,雨幕下可视距离更短了,每踏出一步,仿佛前方都会有未知的危险之物跳出来。
附近有条河,落雨打在河面上,发出细密的呖呖声。
气氛很压抑,常乐将乌鸦放在地上,掏出小本子联系千里。
“所以说,到底谁才是乌鸦嘴?嗯?”
常乐心里咯噔一下,他知道乌鸦为啥这么说他,因为周围的阴暗处里,蛰伏着无数残影,它们小心翼翼地窥视着乌鸦,伺机一拥而上,饱餐一顿。
五分钟前,他可是说了“把你随意丢在野外,你也会被影屑吃掉”这样的话。
乌鸦坚持不懈地赶他:“麻溜点自己滚,别在这碍事。”
常乐横他一眼:嚯!才把你背出来,口气还不小!让我滚我偏不滚,气死你气死你略略略!
常乐一个电话可以叫来一个很厉害的保镖,目前出现的还只是些不入流的残影,所以他还是不怕的:“我不走!”
“你是不是姓苟?叫苟皮膏药?”
这乌鸦真是……
“你是不是姓没?叫没良心?哦,你好像确实没有心,心脏的位置是个大窟窿呢!”
常乐不客气地回怼,他才是救人的那个,论理他更站得住脚,没道理被个鸟人欺负得还不了嘴。
周围的残影们似乎觉得他俩是在吵嘴有机可乘,一个个从林子里冒了头,飘了过来。
常乐射了一道光刃,逼退最快冲上来的一只。
“主人我来帮你!”胖次也跳出来,挠死了一个,她再弱好歹也是有轮廓的残影,这些只有人形没有五官的残影,她还是能打一打的。
平息了一下躁动,后面的残影们看这架势,纷纷克制了一下自己的饥渴难耐。
这时通讯接上了,小本子里传来千里的声音:“你追人追到哪里去了!知不知道最近很多星屑失踪,乱跑很危险的!”
“千里姐,一言难尽,总而言之,你先过来吧,我这里情况不太好,我刚刚救了个瘦乌鸦,胸口被一把光剑穿透了,伤得很重,现在在我身边。”
千里的表情有些错愕,她迟疑了一会:“知道了,原地等着,我这就过来。”
小本子的通讯记录可以直接在地图上互相定位,倒是不用担心千里找不到地方。
通话期间乌鸦一直很安静,切断联系,常乐发觉趁他求救这会,残影成群结队地逼近了,发出“嘶嘶”的声音,像是在交流什么。
常乐向乌鸦身边靠近了些,这样下去,只能试试了,不知道自己的念力够支撑多久。
他一口气释放出大量念力,在周围竖起来一道屏障,将他和乌鸦圈在中间。
只是防御的话,应该可以支撑到千里找到他们。
只是常乐万万没有料到,森林里除了这些低级残影,还有隐藏得更深的家伙存在。
穿云一箭自天空飞来,穿透了围着屏障的一部分残影,也穿透了光之屏障。
噼里啪啦——
屏障像碎玻璃一样炸开。
常乐心里一凉,一时间想不到任何办法对抗这名来自暗处的敌人,不知道是男是女,不知道具体方位,不知道它擅长什么。
“糟糕了!”
乌鸦撑着地,努力支起身子:“扶老子起来!”
常乐把他扶起来:“好家伙,站都站不稳还想装哔,敬你是条汉子,所以你有什么办法吗?”
乌鸦扶着常乐的肩膀理直气壮:“没有!”
常乐真想把他摔回去:“那你站起来做什么?”
“这种情景还需要办法?杀就完事了!”
常乐真的不理解乌鸦这种侧漏的迷之自信,这个鸟,他就没有危机感的么?!
“老哥,你要不要先跳进那边的河里洗一洗,冷静一下?”
“闭嘴!就算是死,我也不要死在这种连脸都没有的杂碎手上!”
只见乌鸦抬起右手,手心溢出金色流光,不止手心,他脚下也散发出金光,金光扩大成一个金色的池子,里面飞出来一把巨镰,镰柄上系着条锁链,锁链缠在他的胳膊上,黑色的镰刃,像个乌鸦头。
他舞动巨镰,风中传来“呼呼”的声音,只是扶着他,常乐都能感觉到这把武器绝对不是一般人舞得起来的,至少对他来说,绝对太重了。
乌鸦把旋转的镰刀平抛出去,黑金双色的漩涡在成群结队的残影里砸出来千层浪,凄厉的哀嚎此起彼伏,残影们纷纷在金光之中被切散,化为一缕缕黑烟,最终消失。
乌鸦本就站不稳,这一扔,惯性让他往后退了几步,常乐扶住他,让他不至于扔个武器就把自己甩飞出去。
巨镰将周围的残影们清扫得七零八落,而后飞回乌鸦手中,乌鸦再也支撑不住,重新栽倒在地。
常乐目不转睛看着这一幕,从起手,到收尾,整个过程不过一次呼吸的时间,他扶着乌鸦躺下,心情很是复杂:这样的身体状况,还能有这样的战斗力,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到达他这个强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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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乐带着胖次解决掉剩下的几只杂碎后蹲守在乌鸦身边。
乌鸦似乎消耗了太多体力,并不想说话。
“好歹告诉我你的名字,你总不会希望我一直叫你乌鸦嘴吧……”
话才开了个头,熟悉的青色化蛇腾空而至,落地变成人。
大大的拥抱后,千里检查了一下常乐有没有受伤,环视四周时,见地上还有没有消失殆尽的残影碎片:“发生了什么?”
“刚才我们被残影包围了,虽然只是低阶残影,但是数量太多的话还是会棘手,以及,有个身份不明的家伙冲我放暗箭。”
常乐注意到千里的表情有些夸张的变化,平日里热情的笑容不见了,眉头拧得像麻花。
她僵硬地,像是半信半疑地,绕过常乐,看着常乐背后躺在地上的乌鸦。
不会错,她们认识!
千里友善地招呼道:“好久不见,有一百多年了吧,鸦夜。”
很好,名字也不用问了。
鸦夜睁开眼睛,瞟了她一眼,嫌弃地别过头去。
千里微笑着伸出自己的蛇尾巴,将鸦夜缠了起来,越缠越紧,像是要就地勒死他。
“真没想到正面挨了一剑,你还能苟活到现在,这些年你都去哪里了,我们到处都找不到你呢。”
不明白他们之间有什么血海深仇,但常乐不愿坐视不理,何况千里作为北斗南的侍女,对重伤的人出手,这太拉低老师的逼格了:“千里姐,有话好好说。”
鸦夜冷淡地说:“要杀我就趁现在,等我恢复了,你就没机会了!”
言下之意,千里比他弱。
常乐真是替他头大:“够了!求你闭嘴!”
千里缠着鸦夜,眼睛眯起来施展她的读心术,三方一阵僵持,气氛紧张得常乐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半晌,千里将鸦夜放下,收回尾巴,变回完整的人形。
“没有恨?为什么?你为什么不恨?”
又是常乐完全听不懂的话。
“算了,如果是大人在这里,肯定会放了你。”
她提到了北斗南,跟北斗南有关。
常乐突然想到了上第一堂课之前,北斗南带他去看的那个墓地。
最大的那块无名墓碑,上面只刻了个年份,距今是一百二十多年。
墓碑的主人是北斗南最为自豪地门徒,魔武双修,却因触犯了禁忌,被她亲手铲除。
如果那就是鸦夜的话。
千里对常乐道:“我们走,今天先回哨站。”
她不打算杀了鸦夜,可常乐想更进一步,他将鸦夜拉起来,背好。
鸦夜挣扎了一下,蹭到伤口加重了痛苦,一边“咝”一边嘴上逞强:“狗皮膏药你滚啊!我才不要被你这么弱的人照顾!”
常乐心里想的是,鸦夜刚刚驱除残影才保住他周全,本来两人各救了对方一次,应该是互不相欠的。
现在把他挪到安全的地方养伤,完全是处于人道主义关怀,可是话说到嘴上,意思就完全不对了。
“所以我救你让你很不开心咯?那我就开心了呀!你越嫌弃我我越要贴你身上!”
等等,常乐并不想说得这么死皮赖脸的,也不晓得为啥,鸦夜不好好说话,他就想火力全开给他怼回去!
千里重新眯眼,意味深长地说:“原来你们相处是这种模式吗?我怎么感觉有种天降克星的味道哟~”
“对了,弟弟,你带着他,可是不能回哨站的哟,他不属于庭院,哨站不提供服务。”
“我知道,我不回去。”
“那你打算带他去哪里?”
“先回家,其他的以后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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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鸦夜一口一句“辣鸡”、“多管闲事”、“你好烦”,常乐将鸦夜背回家,放在自己房间里。
离开的话,又会有残影聚集过来想吃掉鸦夜,只能先守着。
千里没有独自扔下常乐回哨站休息,直接跟到家里面来了,顺便她也想知道鸦夜消失了这么多年,究竟躲到哪里去了。
常乐守着鸦夜,千里坐在他对面,三个人围成一个三角。
“弟弟不问吗?不好奇为什么我一见面就想杀他,我们之间又有什么恩怨?”
“跟老师有关吧?”
“没错,现在躺在地上的这个嘴巴特别讨人嫌的瘦乌鸦,曾经是大人最得意的门徒,不管是体术还是法术还是战场应变能力,他的悟性都是顶尖的,十项全能。”
常乐心说果然猜中了,他看了鸦夜一眼,乍一看倒是一副强者尊容,但是吧:“嗯,除了脾气特别差以外。”
千里赞同地点头。
鸦夜强撑着要爬起来:“喂!你们是当老子不存在吗!”
常乐按着他的伤口把他按回去:“抱歉,重伤患没有聊天权!”
“啊!狗皮膏药你等着!”
常乐不理他:“老师曾说过,是她下的手。”
“那天发生了一场大混战,大人在空中用飞剑击中了鸦夜,鸦夜沉入云海,从此再也没有过他的消息,我们都以为他被大人杀死了,包括大人自己。”
“老师给他立了个碑。”
“是的,毕竟,直到向鸦夜刺出那一剑,她也从来没有开口提出断绝师生关系,她是让鸦夜作为她的学生死去的。”
千里说着用扇子捅了捅鸦夜。
“臭乌鸦,你自己也知道吧,所以你心里,只有赌气,没有憎恨。”
鸦夜将身体挪得离她远了些。
有些难以置信,这个从出场开始就满嘴辣鸡话的鸟人,居然不恨重伤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