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成了冰雕。
束缚着所有人的藤蔓结冰后很容易就被敲碎,大喽啰小喽啰围在冰雕旁边。
“副团长好厉害!”
不晓得哪个喽啰蹦出来一个马屁,可惜拍到了马蹄子上。
“还是被她跑了。”
凛华收回冰尘,千里身上的冰封解除,空中确实留下了一个千里,维持着蛇盘起来的姿势,一眼看上去没有什么问题,只是灵魂似乎被抽离了。
雪迷离一箭将其射穿,这才看清楚,这不是千里,这是千里的蛇蜕!
“还是大意了啊,竟然忽略了蛇的种族天赋。”
雪迷离归队:“虽然是种族天赋,但使用了就代表永久舍弃了一部分念力(相当于削减自己的血上限),重生一层皮是需要时间的,人应该跑不远,搜吗?”
凛华摇了摇仅有的一只手,示意穷寇莫追:“现下最重要的,是眷属的问题,就在刚刚,这个城市剩下的眷属全部被转移走了,金色死神……”
他看了看自己左臂的断口,一夜过去,才再生了两厘米,照以往的速度,本应该天亮时就完全恢复的。
雪迷离释放了部分蝴蝶附着在凛华的伤口上,蝴蝶像肯树叶一样一点点将金色流光蚕食:“乌鸦的种族天赋应该不是这样的。”
“当然不是,这就和我的冰术一样,是配合念解修行的,契合自己战斗模式的念术,他很擅长闪现扰敌和突袭,所以特地修行了毒化,一场战斗中每砍一刀都是赚。”
凛华看着雪迷离释放出来帮他吸毒的蝴蝶,一只只像生了锈一样脆化,脱落,握紧了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所以我们现在?”
“将抓到的眷属送回闭嘴工坊。”
“遵命。”
一行八个影屑落地,找了片影子,开启了通往织影城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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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空间内,鸦夜将出口开在永夜之海的入口。
眷属们道谢后已经尽快赶回去报告,空间里只剩下债主和债务人。
常乐有些晃神,这就是残影之间的战斗,看来一开始遇到花恋那种能让他一对一的情况,在实战中都算是比较乐观的,更多的时候,残影们要面对的,是暗藏的未知。
当未知突然袭来,猝不及防就会变成现在这样,若不是鸦夜将大家及时传走,可能被抓住的就不仅仅是千里了。
“千里姐是为了保护我们,前辈……”常乐以为都是认识那么久的老熟人了,鸦夜一定会留下来和千里并肩作战,可是他居然说走就走。
或许从大局来看,鸦夜的决断是对的,但是常乐的情感上,还是受到了冲击。
丢下同伴,总觉得有点冷血,如果有一天他面对这样的情形,他也必须要做出选择吗。
常乐觉得是同伴的话,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走,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鸦夜不以为然:“哼,这种程度就被干掉的话,她凭什么站在那个人身后。”
即便己方已经算是被杀得节节败退了,这家伙的话还是怎么听怎么不中听。
“还有,别用你的过意不去玷污她的觉悟,要么妥善收好她的心意,要么尽快变成可以保护别人的那个。”
常乐心想:你就不能好好说一句“我会把她找回来的”吗?
“这里出去是永夜之海,快滚家去。”
没有经过斟酌的用词暴露了鸦夜某些不坦率的想法。
家,他管北斗南的安息庄园叫做“家”,而且说话对象是常乐,他将认同常乐为安息庄园的一员,和曾经的他一样。
常乐走到裂痕前,回过头:“那你呢?我以后要怎么找你?”
鸦夜瞪了他一眼,也不晓得他的鸡头里面脑补了些啥:“咋,你怕老子负债潜逃?”
常乐挤了挤眼:就你那狂傲又不乏阴险的战斗风格,让人很难相信你是什么伟光正的鸟啊,负债潜逃甚至干死债主什么的,你干出来一点都不奇怪好伐!
他甚至想起码头的时候,鸦夜对凛华说“这个废物我欠了他一屁股债你们要杀就杀好了”的情形。
“你自己说的,利息我定,怎么还我说,你要是还认的话……啊!”
常乐话没说完,鸦夜冲上来一脚踹上常乐的屁股蛋儿,将常乐从裂痕里踹了出去,一头栽在永夜之海的星云上。
“你是哔哔机成精的么!”
缩小的裂痕里传来鸦夜暴躁的叫骂。
虽然摔在庭院的云海里一点不痛,但是被踹的屁股痛啊,常乐冲着闭合然后消失的裂痕大吼:“你给老子记着!”
记着呢,记好了。
永夜之海的云海里,生长着许多独特的畏光生物,所以这边经常可以撞见在星海里捕捞异生物的星海船。
出示一下自己的小本子,各位船长都会很乐意顺道把这边的人载回庭院,或者送到常驻永夜之海的安息庄园。
鸦夜也知道这些,所以特地选了这个地方给常乐落脚。
鸦夜当然是不能回来的,一旦他走出那个裂痕踏入永夜之海,守卫永夜之海的安息庄园会第一时间探测到,然后北斗南又会出现,将他清理出去,这是客观上的。
而主观上,鸦夜自己也不愿意回来,庭院这么干净的地方,他这样的耻辱,不配待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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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那个花团锦簇十里飘香的庄园,庄园还是被鲲驮在背上,在永夜之海里四处遨游,常乐踩上琉璃甬道,这才觉得安心。
其实算下来才离开几天而已。
常乐却觉得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北斗南,好像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他的学徒房。
庭院的床很软,睡上去像是整个人飘起来一样浑身自在,不,现在这样,常乐无论如何也无法安心躺在那张床上。
“老师,我回来了。”
像极了一个被淋湿的小奶狗,蹒跚地走进北斗南时常授课的小花园,垂头丧气,哼哼唧唧。
北斗南拎着水壶在浇花,慢条斯理地处理完手头的事,她才转过身,冲着常乐点了点头。
小奶狗更委屈了:怎么办,他害千里被抓走了。
接着北斗南问出来让常乐最难以启齿的问题:“千里呢?”
常乐将鸦夜的部分剪掉,其他事情原封不动说了一遍,北斗南像一个雕像一样静静地听。
末了,她像往常一样慢悠悠地说:“我明白了,你该休息了,快回房间去。”
“那千里姐……老师,你不派人去救她吗?”
“她又不是小孩子,当然是自救。”
北斗南平日里很少情绪外露,常乐以为,千里丢了,还是败在影屑的围攻下,北斗南无论如何也该表现出一丝丝在意,随便提一嘴该怎么把千里找回来都好。
可北斗南的反应,居然比鸦夜还要淡定,让常乐心头感到一丝疏离。
“保护你是她的职责,也是她的选择。”
所有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这就是北斗南的回答。
真是无情呢,可能她杀鸦夜的时候,也是这么云淡风轻吧。
常乐有点理解鸦夜和千里商量不要在北斗南面前提起他时的心情了,在她举起光剑时,她就已经做好了永别的准备。
对于北斗南而言,责任,远远高于生命,不管是谁的命。
说到这里,北斗南话锋一转:“你还有事情隐瞒没说是不是?”
常乐有点凌乱,他故意把鸦夜的部分全部隐瞒没说,不知道是哪里露出了马脚。
“你不是说,回来的时候,摆渡人没有按时到站,你们才遭到袭击的吗?”
“据我对鲲的了解,除非收到停止行进的命令,不然它们会随着记忆中的路线一直游,即便摆渡人中途打盹,工作也是不会出错的。”
北斗南说着,靠近了些,常乐心虚地后退一步。
“所以你究竟是怎么回来的?”
常乐清楚地记得鸦夜给千里强调的,不要在北斗南面前提起他,所以自己是被鸦夜传送回来的,该说呢,还是不该说。
常乐咬了咬嘴唇,师生二人陷入僵持,常乐额头上渐渐渗出细密的冷汗,这种时候,常乐多希望自己擅长说谎。
打破僵局的是北斗南自己:“好吧,等你想说了,再来告诉我,回去睡一觉,醒来以后,继续上课。”
说完,她停顿了几秒钟,又加重语气补充道:“千万要强迫自己睡着,敢在我上课的时候打盹,我去把你赶走。”
恍惚中时间好像回到了一个多月前,第一堂课上,北斗南也是以同样的语气对他说:默写完不成的话,我就把你赶走。
时间是一种神奇的催化剂,随着不断续杯,有的东西会变成索然无味的清茶,有的东西却会发酵出浓郁的酒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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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嘈杂的街道重新闪烁起耀眼的霓虹灯光。
一群抽烟喝酒烫头小青年聚集在闹市,一个个弯腰驼背,张牙舞爪。
十字街角有流浪演奏家在拉小提琴,倒放在地上的帽子里盛着为数不多的零钱。
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和流浪狗在一个垃圾桶里翻找食物。
稍微上点档次的小区,食物多得都快要腐烂,那又怎样呢,世界上没有一条规则是限制个人财产上限的,没有人有义务捐献出自己富裕的资产。
千里蛰伏在黑夜的角落。
因为退了一层皮,全身短暂陷入麻痹状态,也没有人形,丑陋得不敢出现在有光亮的地方。
在浑身的皮肤恢复前,千里暂时无法行动,只能独自瑟缩在这里,静静等着自己恢复。
时而盯着人类社会的夜市出神,时而闭上眼思考一下蛇生。
为了守护某样东西而抛弃其他一切,决定的一瞬间好像很简单,可是后劲来得比她想象中的要大。
再崇高的理想,再伟大的奉献,在现实面前总是显得不堪一击,这一次,千里感觉自己就是死在这里,也只能认命了呢。
细密的痛楚像是会增生的虫子一样在浑身上下蠢动,某种气场出现在附近的黑暗中。
气场的主人在千里附近踩着轻灵的舞步游移,忽近忽远,若即若离。
是一个影屑,很强大,很优雅,还有些疯狂。
不,现在不可以,别过来!
不速之客的存在让千里感到恐惧,对死亡的恐惧,和对死法的恐惧,也不知道哪边占比更重。
千里只能尽可能让自己不发出声响,尽可能控制自己的念力静止下来。
那家伙和千里就隔着一个拐角,它在那里站了一会,又跳着跳着离开了。
千里知道它发现自己了,只是,可能自己这样子实在是太丑陋了,那家伙根本没兴趣。
这样也好。
然而千里没想到的是,那家伙去而复返。
它的气场重新出现的瞬间,千里甚至没来得及捕捉到它的影像,就失去了正常思考的能力。
一种陌生的记忆,有如夜空的烟花一样,在千里脑海里炸开了。
像是脑袋被插上了漏斗,巨量的记忆碎片,源源不断通过漏斗灌进来,自己的意识逐渐空虚枯竭,留下的,全是那些不属于自己的,杂乱而陌生的记忆。
人的记忆,非人的记忆,好的记忆,坏的记忆,连带着刻在记忆里的痛苦一并涌现在脑海里。
记忆碎片碰撞,擦出一朵朵花火,有的记忆还没看清楚就被撞碎。
在强大的精神压力下,千里紧绷的弦,“啪”的一声,断掉了。
旁边红灯区的酒吧里,一个衣着光鲜身材臃肿的买醉女摇摇晃晃走出酒吧,径直走到门口的小轿车边,把后视镜当车门把手在拉。
旁边藏身已久的男子飞身而出,一脚将买醉女绊倒,扯过她手上的包夺路而逃。
倒地的买醉女一下子就醒了酒,一边追上前去一边扯着嗓子杀猪似的嚎叫:“救命啊!抢劫啦!!”
那抢钱的腿脚利索得堪称飞毛腿,不一会就彻底消失在买醉女视线里。
抢劫的插进附近的小巷子,见没人追上来,可特么乐坏了。
那买醉女穿得有模有样,今天这单子想必够上一阵子,小贼蹲下身借着路灯数数钞票,一个阴影从天而降,悄悄落在小贼身后。
继贼眉鼠眼笑开花后,小贼的脑海里也炸开了花——堪称精神攻击的记忆灌输。
只几秒钟时间,小贼口吐白沫倒地抽搐,钞票撒了一地,围观路人们一哄而散。
灯火阑珊的街景,不属于常世的红色身影,在涌动的人流中踩着小碎步游来游去,像是脱了缰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