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郁的消毒水味充斥着卡尔的鼻腔,在空中和嘈杂的人声混杂在一起,这样的组合总能让人皱起眉头。
不知为何,不管是大灾难前还是大灾难后,很多东西都已经改变了,但医院里的消毒水味却毫无改变地保留了下来,而且有些变本加厉的趋势。
用特里的话来说,就是宁愿在“天羽”点上一杯“红调”,让自己再次感受一次在死亡边缘徘徊的感觉,也不想到医院去。
在门诊处的服务台询问艾琳娜所在的病房时,那个有些上年纪的女护士,正低头玩着手机,听到卡尔的问题很爽快地告诉了他们,不知是不是她看到了他们防疫局制服上的蝴蝶图案的缘故。
这样的情况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了,身着防疫局黑色制服的两人在一群白大褂中显得格格不入。
乘坐电梯来到三楼,先要穿过一条长约百米的廊道,刚出电梯,卡尔的视线就被前方一层层聚集的人群阻挡,宛若一个汹涌的漩涡。众人激愤的反抗中婴儿的哭喊尤其刺耳,但这些杂音很快就被一个尖锐的男声压下。
“你难道想违逆防疫局的命令?”
听到这个声音,即使没有看到里面的情况,卡尔两人也八九不离十地猜到发生了什么。
“所以我才不想来医院啊……”特里小声抱怨了一句,来医院探望艾琳娜是卡尔的主意,特里是被他硬抓过来的。要是放任特里不管,肯定又要在妮娜的抱怨声中,将一身酒气的特里扛回住所。
随后他一边奋力挤进人群当中,一边大声喊着让开。卡尔见状,没有多说什么,匆匆跟了上去。
好不容易挤到漩涡的中央,卡尔踉跄地向前冲了两步才稳住了身子。
眼前的景象证实了他之前的猜想。
一对夫妻和两个穿着带有白色蝴蝶标志服饰的男子,同样是防疫局的制服,只不过是白色的。
脸色苍白的女子无力地瘫倒在地上,但她的眼睛依旧粘黏着她的孩子,丈夫紧握的右拳青筋暴起,在枪口的震慑下,只能尽量用自己的身躯护住妻子,咒骂也被他生生咽下。
他们身上都有明显的伤口。
因两人的意外闯入,整个走廊瞬间安静下来,只有婴儿的哭闹声没有停下,他有一双血红的眼睛,这是患上光逆病的症状。站在后面的男子只手抓着他的襁褓,那绝不是母亲怀抱自己孩子所用的姿势,而是一脸厌恶地揪着死老鼠尾巴的模样。
这就是光逆防疫局的检疫组。
卡尔印象中被没有见过这两个人,但对方好像认识自己。
“这不是十四区的吗,听说你们区又有人失踪了?”他佯装十分担心,但转眼间又大笑起来。
他没有任何反应,特里也是一样。
“咦,怎么不说话?”
一。
卡尔在心中默念着。
他见两个人都不开口,开始有些得寸进尺,上前推搡了卡尔一下。
二。
旁边持枪的防疫局成员一脚踢开挡住他道路的男子,男子痛苦地闷哼一声,身体蜷缩颤抖着,冷汗从他的额角流出。
然后他配合着同伴靠向卡尔他们,拿着手枪的手臂自然下垂,枪口指向地面,无形中给卡尔他们压力。
三。
“砰。”
没有任何征兆,两声碰撞声重叠在一起,两人多年的默契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捉腰、曲身、进胯、背负——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卡尔将力量顺着手臂传递到拳头,趁势一拧,那人以一条极漂亮的抛物线划过他的头顶,在这个距离,卡尔能将全身的力量发挥至最大。
从拳头传来的切实感受让他先前的怒气消散了不少。
襁褓从男子的手中滑落,在落地之前,特里迅速将婴儿抱在怀中,尽管动作有些笨拙。
受到惊扰的婴儿,哭闹得更凶了。
“他妈的。”之前挑衅的男子啐了一口,他的脸在冲击下扭曲,疼痛使他在短时间内无法爬起。
毕竟还是同事,卡尔也不想做的太过,调查组和检疫组的冲突时有发生,像这样的小摩擦再常见不过。
“别动!”
本以为对方会就此罢休,但没想到他捡起了滑落的手枪,枪口在卡尔和特里之间来回摆动。
原本聚集的人群都在刚才的冲突中散开,躲在走廊两边的病房,如同生活在黑暗中的某种生物胆怯地探出头,露出好奇的目光。
这下麻烦了。
就在卡尔想着如何先解决那个拿枪的家伙时,一阵响亮的皮靴声音打破了僵局。
“退下。”
一个同样穿着防疫局制服的男子走了过来,看上去还很年轻,但他的肩章却是和赫亚一个级别。
凡是防疫局的成员都知道他。
克劳伦,检疫组第二区队长,和卡尔他们成立没多久的第十四区不同,那是防疫局刚设立就有了。克劳伦虽然很年轻,但他的能力完全可以胜任这个职务,同时也有着相应的业绩。
他曾向上提出不少对光逆患者有利的提议,其中有不少已经写入了法案并实施。
卡尔面前的检疫组成员应该都是克劳伦的下属,听到他的命令后,一脸惊恐退到他的身后,他们必将面临克劳伦的惩罚。
“抱歉,是我管束不力。”他先微微欠身表示歉意。
“我们行为也有些过激了。”既然对方先退让了,自己也不好再咄咄逼人。
“你们检疫组就不能少弄出点麻烦么。”特里趁此机会发泄他的不满,他的目光毫不掩饰地落在克劳伦身后的两人。
“我会注意的。”他认真的表情看上去不像是敷衍,“如你所见,现在新生儿中的光逆率越来越高,婴儿看管所的规模和人手都远远无法满足现在的情况,我们正在拟定新的规定措施。”
“而且。”他顿了顿,“检疫组确实有必要在内部进行一次清扫,特别是在人员的甄选上,我们需要像你们这样的人。”
对于他的邀请卡尔并不感到意外,他曾不止一次收到调离的信息,不过全被赫亚挡了回去,只要是那个女人决定的事情没人能改变。
卡尔本人也没有离开调查组的打算,尽管调查组的死亡率一直居高不下。
“我会考虑的。”
“好吧。”对于卡尔算的上是拒绝的回答,他露出遗憾之色,“我等你转变心意的那一天。”
大概那一天永远不会到来吧。
“这里现在由我来接管,没问题吧。”克劳伦换回了工作时应有的表情,严肃的线条重新勾勒出他的面庞。
卡尔和特里都没有意见,特里将手中还在哭闹的婴儿转交到他手中,克劳伦抱孩子的动作和一个成熟的父亲没有什么区别。
据卡尔所知,他现在还是单身。
“他会受到照顾吧。”瘫坐在地上的母亲知道事情已经没有转变的可能了,她用近乎哀求的声音对克劳伦说。
“我向你保证。”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好像在宣誓什么庄严的誓词。
艾琳娜的病房并不难找,穿过廊道后,卡尔又询问了一下路过的护士,按照她所说的方向走了不到百米,来到走廊的尽头,就到了她的病房。
这是个单人病房,门口也有写有着她的名字。
病房的门虚掩着。
卡尔轻轻敲了敲门,没有人回应,他推开了门。
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
“人呢?”特里把手中慰问品放在病床旁的柜子上,他们显然不是第一批看望她的人了,柜面上还有一个精致的果篮,没有打开。
只是不知道前面来到人有没有看到她。
“可能是去做最后的光逆检查了吧。”
慰问品是特里来医院之前提议买的,他们稍稍绕了一下路,先到“天羽”那里问维娜买了两个红丝绒蛋糕,她的做西点水平在“森海”都数一数二,她的父母在大灾难前好像就是开西点店的。
要是她调酒的水平也有她做西点水平的一半就好了,他由衷地想着,至少以后再做她的实验对象就没有生命危险了。
床铺没有收拾,住院手续也还没有办理,她应该只是暂时离开了一下。
“等一会吧。”
刚才卡尔用手机联系艾琳娜,不过没有人接听。他坐在陪护用的椅子上,眼睛望向窗外。
A组是两个月前才调过来的,卡尔和他们也不是很熟,也就在局里见面会点头打个招呼的程度。
关于艾琳娜他知道的也不多,在局里她也不怎么说话,给人一种不易靠近感觉。
卡尔突然发现从病房的窗口也能看见日暮塔,时间已经过了六点,那做矗立在“森海”中央的高塔,隐藏在黑暗中,在周围霓虹灯的映照下,隐隐约约能看到它的轮廓。
他们的世界没有太阳。
唯一能依赖的只有没有温度的白光。
等了大约二十分钟,艾琳娜的人影还是没有出现,时间也不早了。给她的终端留了条讯息后,他们离开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