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清晨,我早早醒来。昨夜,我几乎没怎么睡,脑子里装得都是我在峡谷里见到的事。我决定今天要对峡谷进行更深入的探索,并弄清楚白头翁到底在鬼鬼祟祟地搞些什么。不过,在此之前我得先准备一些必要的工具。
匆匆吃过早餐后,我去了趟小卖铺,买了个小手电和一把螺丝刀,然后我回到旅馆,开始等待。
我左等右等,终于挨到了傍晚,大约五点光景。我在走廊里支起耳朵,听着楼下的动静。忽然,一个缓慢、似甲壳虫般的脚步声在楼下响起,我知道是白头翁回来了。
待脚步声消失在里屋的隔间后,我蹑手蹑脚地下了楼,出了旅馆,直奔峡谷。
我赶到峡谷时,正值日薄西山之际。只见一轮赤红的太阳缓缓沉入一片光灿灿的海,海水在西沉的日影中摇曳出匪夷所思的红彩。在夕阳的照射下,峡谷披上了一层雄奇的美。所有的巨石都重新染了色,金色混合着红色,沧桑又古老。而上方的天空积满了明亮的火烧云,犹如远古那干燥的火宇,散布下深邃的红光来。那光落在附近的山脉上,烧死了原本就不显眼的绿色。
尽管海洋很远,但晚风还是送来了海涛的声音,一重又一重,轻柔地回响在红石峡谷的内部。
在耀眼的残阳下望去,那座死气沉沉的小镇显得更为怪异了。
我无心欣赏峡谷那独特的景致,心思都在松林中的那栋小房子上。
等我赶到松林时,太阳刚刚沉下去,峡谷里灰暗下来,寂静无声。我的心在肋骨笼中咚咚跳着,快速分泌的肾上腺素刺激着我的肠胃。
我在小房子附近左看右看,确定无人之后才敢动手。
我先拿出螺丝刀,凑着模糊的光线,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将门上的铁搭扣拆了下来,木门开了。这令我奇怪,如果里面真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的话,那为什么不换一扇坚实的防盗门呢?也许是认为峡谷人迹罕至,没有必要,又也许是认为这样能更好地掩饰房子里的秘密......
我推开门,走了进去,里面有一股酸鼻子的硝石味。
房子如我昨天见到的那般,除了一张床和一块地毯外就别无长物了。
一番简单的查看后,我的目光落在了床前的那块地毯上。地毯虽然脏旧,但周围的地面却很干净,没有灰尘,而且一些新鲜的脚印也都靠近地毯。
我蹲下身,把方地毯掀开,发现下面有一扇木头做的四四方方的暗门!
————好家伙!
暗门没上锁,但插着木栓,我费了些力气才搞开。等将门拉起来后,露出来的是一条红岩阶梯,通着阴冷的黑暗。
我掏出手电,往下照照,但没照到底。从黑暗的洞穴里溢出来的微弱气流触摸着我的皮肤,底下的空间并不是封闭的。
看来猫腻还不小......
我怀着激动和好奇的心情慢慢摸下了阶梯,融入自远古遗存下来的黑暗之中。
***
石阶很长,且陡,走了大约三十来阶才到底,之后则是一条长长的红岩暗道。从暗道延伸出去的方向判断,这条暗道应该是通往峡谷的。
我怀着亢奋的心情往前走,手电筒雪亮的白光舔舐着深红的石壁。地上异常平坦,连块碎石也没有,而两边的石壁上布满了开凿的痕迹。我不知道这条暗道尽头究竟藏着什么,但我敢打赌最后发现的东西会很惊人。
随着前进,空气中的那股硝石味渐渐浓了起来,我在峡谷里闻过的味道。忽然,我不经意看见两边的石壁上画着什么。我拿着手电,凑近去看,发现是一幅壁画。我感到吃惊,因为这些画看上去极为古老,线条粗糙、简洁,其中大部分已然失色,变得斑驳不清,只有少数几幅还能看出个大概的意思。
只见其中一幅壁画上画着一片远古的天空,邪异、猩红,而在那天空之外,有两个颜色不同的东西钻破厚厚的云层落了下来,一个红,一个绿,而这一幕刚好被周围山顶上一群赤身裸体的人看见;第二幅壁画上画得不是人,而是一些漆黑的怪物,类似鸟人,它们正对着一块红色的巨石纳头朝拜,那块巨石上有我在小卖铺里见过的那个符号————个缺圆。接下去的画便大多是模糊不清的了,被岁月侵蚀得遍体鳞伤。我一直看到最后,才又找到一幅清晰的壁画。这幅画和前面的略有不同,画得似乎是一场战争,一方以红色的巨石为代表,另一方则以绿色的巨石为代表,而两种模样不同的怪物在两块巨石前厮杀。由于接下去的壁画都是斑驳难辨的,所以我并不知道是哪一方赢了。
看完壁画后,我掏出手机,将几张清楚的壁画拍了下来,或许以后可以当素材用。
撇下那些古怪的画后,我继续往暗道深处搜寻,走了大约十分钟,四方形的红石暗道起了变化,变得更为宽阔,似乎接上了一个自然形成的地下空间,并且两边开始出现一些奇怪的石室。
我靠近其中的一个石室,发现石室都无一列外装着粗大的铁栏栅,像是用来囚禁犯人的囚室。我将白晃晃的手电光打向石室内,想看看有什么。
石室内的空间非常狭窄,并郁结着难以照破的黑暗。在布满灰尘的红石地面上,散落着一些黄色的枯骨,我说不清是什么动物的骨头,但肯定不是人类的。
四周还有好多同样的石室,里面都散落着来历不明的骨头。
走着走着,前方的暗道里忽然多出了一条椅子,上面放着些东西......几件古怪的衣服,地上还丢着一顶乌黑的假发。
我走上前去,发现椅子上的是几件白色的皮衣。我拿起一件,在手里查看,衣服的材质坚韧、柔滑、冰凉,并散发着一股我熟悉的麝香味。
我将手里的皮衣摊开,想看个仔细。忽然,一样东西从我拿着的衣服里掉了出来。好奇下,我弯腰捡了起来,展开,看清楚后不由大吃一惊————一张人脸!我捡起来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一张人皮面具!此时再看椅子上那几件类似皮衣的衣物————这哪里是衣服,根本就是一张完整的人皮!从面具到手套和脚套都一应俱全......
虽然吃了一惊,但我并未将手中的皮面具丢开,而是更加仔细地观察起来。我发现这并非是真正的人皮,而是用一种我未曾听闻过的材料制造出来的假人皮,做工极为精巧,几可乱真,如果不是拿在手里仔细看,根本无从分辨。这时,我忽然觉得手中的人皮面具有几分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可到底是哪里却想不起来了......
“————你还是来了!”突然,一个声音在我背后响起。
我一惊,猛然转身,用手电在黑暗中乱照。
“别照我,求你了。”
声音是从边角的一个石室里传出的。
我举着手电悄悄走了过去。
“你是?”
“我们见过的,在旅馆。”
“……是你!”
————没错,是那名黑发少女。
“别照我,求你了!”她再次说道。“你不会想看到我现在的样子的。”
少女声音悲戚,让我不忍,最后我移开了手电光。
“谢谢。”她说。
我怎么也想不到数日不见踪影的少女居然会被关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你怎么会在这儿?”我问。
“因为我说了不该说的话。”
“......是你在旅馆里对我说的那些话?”我有些不可思议。
“是的。”
“就为了这个?!”
“背叛是不分轻重的。”她说,“我背叛了它,所以必须接受惩罚。”
“它?”
“红石。”
————听见这个词后,我的耳内涌过一阵热流。
“那是什么?”我问道。
“我不能说————它不让我说。”少女的声音从至深的黑暗里透出来。
“那......是谁将你关在这个地方的?”
她隔了一会儿才答道:“监护员。”
“那是谁?”我问。
没有回应。
“你母亲知道你在这里么?”我又问。
“知道。”
“那她就没有......”
“有些东西在绝对的信仰面前是不堪一击的。”她过快地说道。“这你应该明白。”
我没有反驳。
“我也许可以帮你。”稍后,我说。
“怎么帮?”
“我可以带你离开这个地方。”
“......逃不掉的,去哪里都一样。”接着,她顿了顿,“而且,这是我自愿的。”
我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些无法撼动的东西,类似枷锁。
“可我不能就这么把你留在这里......”
“没有什么能不能的。“她像个殉道者那样说道。“在这里连死亡都是微弱的,而且......我已经活得够久了。”
少女似乎因为一些原因而不愿离开。
“对了,你能给我讲讲镇子外面的世界有什么吗?”少女突然说,“我从没出去过,所以很想知道外面有什么。”
“从没有?”
“没有。我们也不喜欢外人进来。在过去的几千年里,我们用尽办法,防止外人接近小镇。”
“那为什么还要开旅馆?”我问。
“你真不明白。”
我沉默了。
是的,我明白————明白为什么排斥外人,却不禁止入内;明白为什么会有旅馆。如果只是一味拒绝,反而会引起更多的好奇心,而对于那些不可控的因素,置于自己的监视之下才是最明智的办法。
“外面什么都有,有山有海,还有许多城市和人。”一会儿后,我说道。
“那也没什么嘛。”
“......能和我说说,你们究竟在掩藏什么秘密么?”我趁势问。
“别问了,你还是快些离开吧,现在还来得及。”
“我不能就这样走。”我说。
紧接着,我听见少女长叹了一气。
“有些事是不可以触碰的,我是为你好。”她说。
“我不信这个。”我说。
手电在我掌中发热。
“你会后悔的。”少女说。
接着,是一段长长的、无法掂量的静默。
“......你真的不想离开吗?”我向黑暗中投去话语。
沉默。
之后,无论我怎样对少女说话,迎来的都是一片磁性的缄默。
无奈之下,我想将手电打入石室,但一番犹豫后,我没有这样做,因为这样对少女太不公平了。
我只能放弃。
黑暗啊,发发慈悲吧!
我向前几步,将手中一直捏着的人皮面具放到石室前,然后转身离开,但走到一半时刹住了脚步,因为我想起了一件事。
“如果不介意的话,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我本不期待回应,但————
“‘夏珂’————大概是这个名字吧。”
我点点头,然后持着手电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