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亲吻妹妹·外公家

豪华餐厅内,王晨一家。

王晨眼睛朝着其它方向,但视线禁锢在王蓝脸上。他们一次筷子都没动。

王蓝趴着,死气沉沉。田秋霞问她肚子好一点没有,她撒娇回去。田秋霞问她还要吃吗,她说“不合胃口”。

王蓝看上去这么单纯的姑娘,感情不是都放在脸上吗?

田秋霞问王晨为什么也不吃,王晨说“不合胃口”。

“哎,环境不一样啊。”田秋霞感慨:“年轻的时候吃不起海鲜,以后能一天一顿海鲜就是能想到的最奢侈的生活。妈妈和你们不一样啊。”

“嘿嘿嘿。”王蓝。

“海鲜吃不惯。”王谭夹一块生鱼片,蘸点芥末,边吃边说:“等到了外公家再吃吧。”

这顿海鲜,王谭夫妇吃得心满意足。

“服务员,买单。”

服务员走上来,报账单:“先生,一共八万零五百三十七元,请问是网银支付还是刷卡支付。”

王谭递出一张银行卡。

将近八万元,普通人一年的工资。

王晨对王谭的印象从“公司经理”上升到了“公司总经理”。

很小的时候,王晨以为爸爸是运货人或者搬运工,后来长大了,接触过一些东西后才知道自己的家境并不差,王晨对父亲印象从“搬运工”上升到“公司经理”。

而现在,王晨脑中上演着一场微剧场。爸爸与朋友们打招呼,爸爸的朋友们对爸爸“王总”、“王总”地称呼。

一家人吃完海鲜,去了田秋霞娘家,也就是王晨的外公家。外公和外婆曾来卡克露露市探过几次亲,王晨对他们并不陌生。但外公外婆家王晨还是第一次来。

路过破旧的餐车,走进狭小的过道。过道的砖墙上挂着青苔,触手可及。王晨一家到一个红木门前,木门四周还挂着字迹不清晰的对联,能辨认出的只有横批的四个字,“天作之合”。

王谭扣响门。开门的是一个精瘦的老头,透过老头可以看到他背后宽大空旷的内院以及内院中央的一棵大杨树。

王蓝惊喜:“外公!”

外公田刚,快速创造类功能系技能,可以对非金属类物质进行精细的加工。他在克洛依市玩具大厂的车间加工模型零件,干到退休。

田刚每年都会做模型小人寄到卡克露露市给王晨和王蓝当做生日礼物。他做的模型小人既好看又精致,姿势各种各样。

曾经的王晨收到小人后会送给王蓝,和王蓝关系冷淡后,收到的小人都被封印在了课桌抽屉中。

王蓝特别喜欢这些小人,称这些小人为“手办”,每次见到外公会像找到母鸡的小鸡仔般,围绕外公,请外公造“手办”给她看。材料在外公手上变形,五官四肢渐渐明显,明明是无聊的过程,但王蓝看一个下午也不嫌累。

外婆叶翠圆,也是快速创造类功能系技能,不过她的技能只能对食材进行“加工组装”,通俗来讲就是:仅用食材和调料快速做成一道菜。

技能做出的菜通常比工具煎炒做出的菜更健康、更好吃。像王晨一家今天去吃的那家海鲜。厨房里的大厨基本都是对海鲜的做法掌握到炉火纯青的7级大厨。

田秋霞做菜深得叶翠圆真传,知道如何在保证“好吃”的前提下,微调食材和调料比例,让一家人每天吃同一道菜也不会腻。

外公外婆老了后,王谭其实想让他们搬来卡克露露市居住,但田刚不准。

叶翠圆患了老年痴呆症,为了不忘掉往事,总是自言自语,她靠身边的物件进行回忆,在没有亲人的陪伴下,一旦周围环境发生剧烈变化,会非常敏感和不安。

王晨更喜欢外婆叶翠圆,他喜欢听叶翠圆絮絮叨叨讲故事。

同样是老人,叶翠圆比田刚年轻五岁,看上去却是她更老。田刚头发像玳瑁猫的毛皮时,叶翠圆已没有黑发了。

外公外婆家。王晨和王蓝吃了外婆和田秋霞一起做的蛋炒饭。

王谭找了一些治拉肚子的药给王蓝吃,和外公下了几局象棋就告辞了。

外公家住不下,王谭领着一家人去街道对面的酒店去。王谭下榻的这家酒店在出发前就有人给他们安排好了。在酒店六楼,两个面朝内海的双人豪华套房。

田秋霞勾着王谭的手臂,迫不及待想进房间了,她把开房间的磁卡交给王晨,嘱咐他照顾好妹妹。

“老爸老妈他们把我们放养了,对吧,哥。”王蓝左手拿着外公刚给她的“手办”,右手提着一袋药。

王晨开门,兄妹两走进房间,插上开电的磁卡。走廊灯和天花板灯同时亮了。

房间唯一的特色是挂在电视机上方古朴的厚钟,和普通酒店比起来要大,典雅蓝色的地毯,古老黄色的墙纸,柔和、简洁、干净。淋浴室和房间相隔的玻璃是半透明的。房间内有两张白床,床头柜上有一则皮革封面的服务清单。

拉开窗帘还会发现房间配置了独立的阳台,站在阳台上不仅能看到窗外的内海,也能全身心感受海风的吹拂。

夜晚时刻。海面映照霓虹,像镀了一层彩光的金边,悠悠夜空上空悬着凄柔月亮,分出了与内海的边界。日月湾大桥像一座通天塔,打通克洛依市和天上人间。

王晨坐在离阳台更近的床上。

王蓝打开电视,趴在另外一张床上,找到了喜欢的动画,摆双脚,托双腮。

她爱护地把手办放在了枕头边,拉肚子的药被她随手扔在了桌子上。

如何开口?

王蓝,拉肚子好点了吗?

妹,你在看什么动画片啊?

王蓝,以后不要和我打赌。

王蓝......

王蓝看了动画片好一会儿了,挂钟指向了十点钟的位置。

王晨盘腿坐好,盯着王蓝,攥紧屁股下的床单,捏出了汗。挂钟的钟摆“哒哒哒哒”,比电视机里的打斗声更躁人。

“王蓝。”

“哥?”王蓝双脚停止摆动,脸转向王晨,眼中带有疑惑。

“想说什么我听你说,想做什么我随你做。爸爸妈妈他们不知道。我也不会和他们讲。”

似有一群白蚁蛀空脑髓,王晨刚刚想讲的话全部忘掉了。

“今天早点睡。”手抬起又放下,王晨不知放哪儿,他不知所措。

‘“哦——”王蓝拿起遥控板,关掉电视,下床走进浴室。半透明的玻璃和全透明没什么两样,王蓝在浴室里的动作一清二楚。

王晨进了阳台,闭上窗帘。父母房间的灯光熄灭了。内海的光辉却永不熄灭。王晨靠在窗台上,望着天边的月亮想象着动人语句,层层诗意套叠,挤出“好美啊”三个字。王晨可惜自己不是诗人时,王蓝终于被抛之脑后......

淋浴的刷刷声消失,拖鞋和地毯上挤压出的仿佛泡沫碎裂的声音出现,一双手似乎要拉开窗帘。王晨屏住呼吸,心中刮起混乱风暴。

窗帘没有打开。王蓝与王晨还有三步之遥,她说:

“哥,你也早点睡。”就像两人小时候睡前那句相互的“晚安”。

灯熄了。

挂钟的“哒哒哒哒”重新占领王晨的耳朵,他摇摇头,拉开窗帘走回房内。

黑暗的房间内,仅有一线月光从窗帘的缝隙照到王蓝草地般的头上,她全身裹在被子里,面朝淋浴室背朝他,默不作声,似是没有呼吸。

王晨没有勇气去洗澡,摸索上床。

酒店的床很软,没有家里的味道。王晨睡不着,盯着邻床一动不动的王蓝。小小的身体和小小的被窝,与黑暗融为一体。

王晨在一片模糊中分辨,哪里是头,哪里是脚。

“王蓝。”

“王蓝。”

王蓝睡着了?

来和我一起睡吧。王晨害怕这样讲,也很想这样讲。他好久没和妹妹一起睡了。王晨寻思让妹妹爬上自己床的办法,他使劲摇头,打消想法。

从小到大,王晨自然而然和任何人都相处得很好,心中更没有“如何与人相处”这一教条,而且他觉得,面对妹妹还要想什么“如何与人相处”,非常可耻。

王晨成了自己都觉得可耻的人,可王蓝是他独一无二的妹妹啊!

再激烈的思考也抵挡不住习惯得来的睡意,王晨在渐渐沉眠的过程中,最后呼唤道:“王蓝......”

半睡半醒,房间里有动静。

半睁半闭,一团影子走动、走动、停住。

“哥哥......”床陷下去,小手拂他的头发。

王晨微笑。也许要和我一起睡,明天早上,趁她不注意,亲她一下吧。王晨睡了过去。

透过窗帘缝隙的月光变为了晨光。雀鸟站在阳台窗栏上,隔一层布料,叽叽喳喳叫唤。墙上挂钟仍然“哒哒哒哒”,既不使人心烦,也不知疲倦。

王晨从床上坐起来,发现王蓝不在自己床上。

邻床的被窝蠕动,王蓝在里面换衣服听到王晨的动静,她探出头,清澈微笑道:“早啊,哥。”

王晨呆呆地看向王蓝,有一种回到童年时期的错觉。

“妈妈刚才来过,看你睡得沉,没想叫你。”王蓝换上一身新裙子,掀开被子,戴上鸭舌帽,收拾床铺,“你睡得像头猪。”她把手上的睡裙好好叠在枕头边。

“这是妈妈给我的,是你穿过的衣服,好漂亮啊。”一身新装的王蓝在王晨面前晃荡,拉开窗帘。

阳台上的麻雀惊飞,刺目阳光使王晨遮住眼睛。

海景一览无余,尽头一线矮矮的山影,像用签字笔随手勾勒上去的。

“不愧是克洛伊内海,又大又漂亮。”

王晨思维运转,向昨天晚上进行接轨。

“昨天你干嘛了?”

王蓝不做应答,走进阳台,站在王晨昨天站过的位置,手肘靠在王晨昨天靠过的窗栏,忧郁地望向克洛伊内海上一座从水面拔起的高塔。

王晨爬下床,穿上鞋,鸭舌帽掉在床上,后脑勺上的头发松松垮垮、分分叉叉。他出现在王蓝身后,鼓起勇气要亲王蓝一口。

王蓝觉察王晨正准备的动作。“我想要的,不止如此哦。”

“我想我昨天说过了吧。”

“可能是哥哥的理解能力不太好。”

“太晚了......不,我要告诉你的是,亲我可是一件很难的事。”王蓝回过半个身体,背手笑道:“好好考虑清楚吧。”

田秋霞打开房门。

王晨和王蓝均吓一跳。王蓝瞬间变成乖乖女,挽起王晨石化般的手臂,对田秋霞说:

“妈,我和哥哥和好了欸。”

田秋霞笑了:“你们兄妹两。外公外婆准备了早餐,等我们过去吃,你们两个还不赶快洗一下脸。”

“好——”王蓝回了一声。

王晨和王蓝在淋浴室洗了脸,刷了牙,一家人来到外公家。

所谓早餐,不过是外公从附近早餐店买来的油条和豆浆。

饭后,外公酒瘾犯了,他一直有饭后饮酒的习惯,正好王谭给他带了几瓶上好的白酒。

公婿两在院子的白杨树下摆一张小桌子,放上酒盅酒杯,喊田秋霞出门买些下酒菜。

两人谈天论地,说古评近,好不快乐。

酒香吸引不少街坊邻里,许多上了年纪的老头要求“加入战场”。

这些街坊邻里要不就是和田刚一个单位的,要不就是几十年的老邻居。田刚热烈欢迎他们,保证“酒管醉,菜管饱”。

小酒桌换成大桌子。下酒的瓜子和菜一碟接一碟,田秋霞不得不出门补更多的货。

人多起来后,田刚叫王谭和他到内屋搬出一台麻将桌。杨树下的大桌子上也摆了一副麻将牌。王谭和老头们打起麻将,他技术很糟,无论再天胡的起手都会被硬生生玩成血亏。邻里街坊们可知道老田家女婿的身份,赢起钱来不带手软。

老头子们,个个顶着地中海,疏松着晒脱皮的光膀子,架在耳朵上的香烟像高射炮,老脸被酒熏得红润,肚腩上的肉一层折了又一层。他们拍麻将有清脆的“啪”声,不时还发出豪爽笑声,他们就算年老也不失年轻时的精悍。坐在外围的几个老头子比较安静,摇晃手中的团扇,开腿坐在板凳上,话局中每谈到他们,他们会放出“哈哈”的笑声。

顶头太阳正烈,白酒醇香扑鼻。

客厅的冷清和庭院的热闹成反比。

白霜满头的叶翠圆卧在垫着被子的椅子上,一双绣着菊花的布鞋,扁平的脸上呈现和蔼的笑容,戴的老花镜蒙了沙尘,镜框的断裂口还用医用胶布固定了多层。她眼睛微眯,穿针引线缝香囊。旁边的桌上,不锈钢盘里有一把香料,盘子旁边已经缝好了好几个香囊。叶翠圆手法细腻,香囊上缝出的花草虫兽栩栩如生。

互赠香囊是水灯节的传统。在水灯节收到的香囊会有驱散邪灵的奇效。

王蓝和王晨坐在同一根板凳上,听着叶翠圆如绵细流水般的絮叨:

“......我没有其它意思,田刚理解错了,非要买手环。工厂上班,能有几个钱?果然,一直到现在,他也没给我买。唉,我非要说那句话罢。时间重来一次我不会说了,好好想想,我是不是被娇惯了?可我非要嫁给田刚,他没钱,没能力,什么都没有,我看重他的志向。他以后想办出自己的玩具公司,让看不起他的上司看看......可他最后,成别人的上司了,每天回家抱怨这个员工出了错,那个员工手太笨了效率低了。他活了一辈子,玩具公司没办成,让我期待了一辈子,手环呢?手环还是没给我买——那个手环啊,我都不惦记了,快忘了它模样了,田刚也记不得了罢。唉,千不该万不该嫁给这个田刚啊。田秋霞命好,王谭爱她,顾家,有钱,有时候我真想和田秋霞互换一下身份......”平平的语调讲着源源不断的话,重复阐释着从年轻到年老这一路上的经历与感悟。

王晨听得入神。

王蓝玩着手办,连打哈切。

王谭在外公家这一待。两扑麻将从早上打到晚上,田秋霞忙碌了一天,王蓝瞌睡了一个下午。

叶翠圆缝了一天的香囊,也让王晨享受了一天的另外人生。

今天王晨虽没亲到王蓝,但通过外婆的故事,他想到一个很好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