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场荒原之上，魔鬼追逐着怪物的猎杀。
一个生着山羊头的人形生物奔跑着，白色毛皮和肉色皮肤的连接处是细密的金属丝，而那颗并不适配的脑子看起来只能操控这个身体的移动，并不能让它口吐人言。可它那既不属于山羊，也不属于人类的恐怖巨大指爪上的血迹和它闪烁着的阴险的红色眼睛则表明了它在战斗上的能力。
而它只是这荒原中逃窜着的怪物，魔鬼在它的身后。
追逐着他的男人逼近，只是几步便将二者的距离缩短。穿透胸口又从肩部支出的巨大竹管发出风箱一般的呼呼声代替了剧烈运动本来的喘息，生出五支尖锐竹枪的左臂就像一挺打桩机，受到肘关节穿刺出的竹筒中排出的蒸汽冲击，没有嚎叫，没有其余动作，竹枪如穿透豆腐一般没入怪物的身体，为那让怪物都恐惧的男人汲取生命，为那已经沾满血污的竹枪上涂饰上新的猩红。
在那管子剧烈的排气声中，生着山羊头颅的家伙抽动了两下，身体还是软了下去。血溅在礼服上，覆盖住已经变黑的血渍，也终将成为黑色的那部分。
而刚刚上演简单直接的猎杀的男人现在倒是泄了气，昏昏欲睡地看了一眼地上被穿透的尸体后，毫无反应，只是拖着那垂下的被竹子改造成作战兵器的左臂，四处看了看，轻叹一口气。
“啊啊，我这……这又到哪里了，可真是太要命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各种竹子制成的管子，竹枪张牙舞爪，那条很难弯曲的左腿给了那个男人很大的障碍。他艰难地坐在杂乱的床板桌台之间，费力地喘着气。
自打他醒来，他就发现自己一直在混沌中行走。
时不时地失去意识，而他的身体却去进行一场屠杀，去跋涉遥远的路途，去进行毫无意义的战斗，有未知的人用他的身体去行动，这使得他每次清醒后都十分后怕，而他的身体和精神却要去承担那些不计后果的消耗。
他想知道为什么，却又无从下手，他甚至失去了以前的记忆，那所有的回忆背景都是一无所有的荒漠，甚至从没遇见一个能交谈的人，每次呈现在眼前的都是尸体。
或许只能将这残缺又毫无逻辑的事情归咎于梦境，可是这是他的梦境，还是什么别人的梦境，他还是不知道。
还好，这一次他发现了东西，那间大屋中虽然人都已经死光，但是有着记录的本子在，这是他头一次发现可以被称之为“信息”的东西，只不过他现在太累了，他需要休息。
——
等一下，
那是什么声音？
若不是害怕再站在荒原里被那合成的巨龙发现，路芷怎么说都不敢进到这间房子里来。
昏暗的房间两侧的墙壁上是木制的储藏柜，尽头是一张桌子和另一扇门，而墙的两边则躺着各种人形。
也只是人形罢了，那里的每一个个体都和真正的“人”还有一些偏差，那伸出一只手臂的尸体生了一个非人的头颅，犄角狰狞地伸出；他侧面的那个四肢生得格外长，还染上铁灰一般的颜色；仰面倒在地上的那个皮肤变得通红，肚子也不知为什么膨大起来；还有一个横在门前的，身体极度瘦削且生得青色的皮肤。
仔细看去，墙壁上全都是血迹。那不是溅上或是沾染上去的，只能是被切掉了头颅喷射出来的血液才能造成横贯三个柜子的景象。那个坐下的人形头上的一大片血色和血液流淌下来的痕迹明显是被钉在了墙上，血液流淌了许久尸体才坐在了地上。
魔鬼屠戮了所有怪物，毫不在意地留下一片骇人战果。
路芷把眼球插回石板，踮着脚走进去，又尽量不再深入那间屋子，她颤抖着把头转过去，面对着关上的那扇门。即使没有再去看，屋子里的场景也在她一只眼球前无限回放。
路芷把精神放在那个仍在吸引着怪物的眼球上，却发现操控那只眼球愈发力不从心，头痛混合着那骇人的场景，路芷勉强没有吐出来。眼球徒劳地再周旋了几下，路芷的头又是一阵剧痛，她只能让那眼球飞回。
“抱，抱歉，我坚持不住了，那怪物跟过来……”路芷已经开始哽咽。
燊梦转过头，用左臂顶在墙上，头靠着胳膊，眼睛闭上又睁开，想用右手去牵住路芷的左手，试了好几次终于成功。
两个人谁都没有开口，喘息的频率倒是一致了起来。
“总会……总会有办法的，那边有东西，我去看看。”不敢回头的路芷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只能听得她颤抖的声音后轻声回了一声。
“嗯。”
感受到肩膀的轻拍，路芷听见燊梦的脚步声，倒吸冷气的声音，尸体和地面的刮擦声，翻找东西的声音……
“路芷，是救援队的记录本和地图！”这是路芷背后传来的第一句话，惊喜还没冲入她的大脑，后门打开的响声更快地钻入她的耳朵，惊慌比惊喜抢先一步，刺激到她的精神。
“是谁啊，别动，别动！那东西是我的。”
“我们是灾难后的幸存者，我们正在寻找离开这里的方法。”在路芷回过头前，燊梦说明了来意。
路芷的视线跨过尸体和血迹，那是一个身着黑色礼服的男人。
是一个被竹子完全攻占的人。
竹枝如刺，从他身体中伸出，刺穿衣服，展现自己的形貌。从锁骨到肩膀再到背后，竹枝在他的身体上画了一个环，又顺着脊椎从背后向下，形成了精巧的对称；一根略粗壮竹子从右小腹穿出，转换了一个方向又从左胸口插入。最醒目的从左肩支出一根号一样的竹管高过了他的头，配合着胸前的竹子，打通了那个男人的身体；在左手手腕处也窜出五根锋利竹枪，看上去它们很想代替人的五指，但是未免长得太快了些。还有一根在肘部偷偷钻出，不知是不是迷了路。
路芷有一瞬觉得这次魔力在怪物的创作上很有艺术性，但是这难得的艺术性改造和那个一步一晃的男人的气质格格不入。
“离开，离开？你们也是这里的人？。”
那男人的话混沌不清，似乎一时半会没法正常交流，但是屋外合成怪物却步步紧逼，留给她们的时间不多。
“我们通过魔法看见了远处仍然如常的世界，我们可以回到原来的世界里去。”清楚时间急迫，燊梦加快了语速，希望凭借那人带来转机。
“啊啊……你们还有这种想法啊。你们没在做梦吗？反正我倒是……”那人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不知道嘀嘀咕咕了些什么。
“燊梦，没有时间了！”路芷却无暇和他辩解，飞回的眼球后跟着的合成怪物咆哮了一声，路芷已经能听见那个声音了。
“梦？我们都是实际存在的人，我们有机会离开这的，只要……”燊梦突然觉得有点无力，她清楚自己没什么更好的论据。
“在疯狂中保持理智的人，到底是疯了还是没疯呢。”
这句话说得格外清晰，而下一刻路芷如坠冰窟，不仅仅是因为屋外的怪物已经停下了脚步打量着房子。
“灭王领土乃无疆之斗技场。来者，可是下一个挑战者？”
突然响起的呼呼声，高傲而又冷漠的语气，从地面抬起的左臂，前一秒还嚅嗫不止的男人在一瞬间变成了只知狂战的君王，路芷似乎清楚了屋子里的场景是谁留下的。
“报上汝名，否则你只是斗技场中的无名小鬼。”
尖锐的竹枪逼近燊梦，可是现在不是什么互报姓名的环节。
“左闪，燊梦！闪开！”那巨龙咆哮，投下一道雷霆，路芷呼号着叫燊梦躲避。
顶棚坍塌，碎片横飞，路芷躺在地上，不知道该表达那种感情。
“你的挑衅过于明显，灾后世界，弱肉强食，唯有胜者才能继续留存。”
那灭王一个翻滚躲开吐息，单膝着地，不再理睬燊梦。
“斗技场中，万夫莫当！”
喷射，接助竹筒的气息，灭王飞上天空。气流的冲击在地上留下一个坑，而反冲的力量也让他和那颗赤红的龙头平齐，挑衅的目光盯着它，也受到了那龙的回馈。同时，巨龙的咆哮响起。
“空有气势，平平无奇！”
加速，五只竹枪随着肘关节的那根竹子的爆响而高速前进着，灭王在空中放松了身子，任凭自己的巨爪带动自己飞行，背上最低的那四对竹筒冒出白烟，路芷不知道那是为什么。
合成的巨龙也不是只站着挨打的弱者，灵活的脖子闪过那一击，颜色各异的四肢绷足了力量，回头朝着那一击未中，已经在自由落体的灭王喷射一道雷光。
“旧世元素，不得近身！”
灭王调整了一个角度，在空中倒悬着，那左肩膀筒的开口刚好对着那条龙身。一道气流喷射，获得了动力的灭王划出一道抛物线，一个优美的背越式翻过那道雷光，落在近处的地面上，已经是竹子的左脚刺入地面，让他不会翻倒。路芷注意到沿着他脊椎上两两对称的二十四对竹筒中，冒出白烟的又多了两对，像是生了烟尘的翅膀。
被气流击中身体的巨龙吃痛，但对它来讲并无大碍，四种不同的腿做出同样的紧绷，然后一只前爪对准那落地的挑战者，尾巴也随后而至。
“燃我核心，一击即杀！”
随着气流爆发的声音，那冒出白烟的管子数量顿时翻了一番，左臂和龙爪交接，虽然退了两步但也没有让那条龙占到什么便宜，在尾巴的攻击到来之前，路芷看到了那场战斗最后的奇景。
一节节竹子从他的右肩开始生长，攀上前伸的右臂，翠绿色的植物越长越快，长到他的手时已经只能看见残影。挥上来的尾巴还没有挨到他，那绿色的影子就已经长到能覆盖他的手的长度，接下来可以看见的就只有一道绿光，没入怪物的肚子，再从怪物后背一闪而过，待到路芷反应过来时，已经不存在什么包裹着右臂的竹枪，只有十二对管子冒出白烟的呲呲声。
完美的贯穿。
“一击即杀，从不食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