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的话,我和他的故事该从何讲起呢?

距离那件事十二年前,新历38年名为“方舟的悲剧”的袭击事件震惊了整个世界,被人戏称为“不沉之船”的诺亚号冲击了Area7的巴尔维纳港口,致使支撑“哈约洛斯大结界”的七天柱的其中一支受损,被释放的魔力让巴尔维纳整个城市化作人间地狱。

那个事件最后被定义为恐怖袭击,而世间的矛头则指向了魔法师群体,这个矛盾早在帝国时期就被埋下,被视为有能者的魔法师早在那个时候就被与普通人类区别对待,UW的体系确立之后魔法师成了与普通人完全不同的存在,他们不受世俗法律的约束且拥有着神秘而恐怖的力量,事实上在“方舟的悲剧”之前,人类社会中普通人与魔法师的矛盾已经变得不可调和。

虽然并没有任何人声称对于这件人为灾害负责,但巨型魔法灾害的名头还是和魔法师们强行联系到一起,一时间世界范围内反对魔法师的声音此起彼伏,激进化的言论成为了最正确的真理,或许并不需要人带动,人们只是单纯想要成为“正义”的一部分,将弱小的自己永远摆在受害者的位置得以指责一切,魔法是罪恶,魔法师是异端,像是千年前的魔女狩猎一样,正义将邪恶焚烧制裁,人间的正道显得无比可悲。名为立场的概念成了唯一的区别,正确与罪恶。

名为潮流的火焰在世界的各处舞动自然不会少了Area7这个本身就是导火索的小地方,啊,说了这么多我好像还没说过自己的事,在变成如今这副样子之前我甚至连正经的魔法师都不是,也不是能力者,硬要说的话大概算是魔法师的学徒,和天生就被赋予了某种能力的能力者不一样,或许也差不多,我得到的是接近于魔法本质的体质,这个听起来好像不错的天赋却是我一直以来人生几乎所有磨难的原因。

与普通人不一样我所拥有的是学习魔法的天赋,机缘巧合之中我成为了某位魔法师的弟子,不过这并非是被人所操纵,毕竟从记事开始我就是注定自己掌握自己人生的人——我是从未见过自己父母的孤儿,他也是。

我遵从着老师的教导,不让人知道自己学过魔法的事,可终究纸没能包得住这燥热了整个世界的火,我和他之前几乎没有交集的命运也就此纠缠在了一起。

那年我13岁,只是一个巧合而已,我学过魔法的事被传开,容易被气氛感染的成人自不必说,连同龄人也一样把我看成怪物,孩子会将身边的一切当作自己的来源来形成自己的判断,这就是最原始的教育和成长,正是在那个时候我开始觉得我的路已经和一般人不同了,无论如何乞求,施暴者依然会欢笑着,嘲笑着继续正确的暴行,而一度成为人们眼中怪物的那个人也再无法成为人,或许这都是自己的选择。

那几乎是我人生最暗无天日的时光,甚至比那段活在战场的时光更甚,我没有同伴,也没有保护自己的方法和规则,有的只剩下无聊的矜持,那是老师所说的魔法师的觉悟,决不能用魔法影响与它无关的人。我只是这样想罢了,过去在我身上留下烙印,单单只是畏惧着我,却从未想过了解我就一味地诉诸排斥与暴力的人们不同,只要还有这份矜持,我就活得更像人一些。

人的路毕竟还是自己所认同的,我曾经想获得认同,曾今想找到唯独属于自己的价值,我至今不认为我错了,可是说起来的话却觉得像是报应,或者说是代价,老师在对我说我有着魔法师的潜能的时候我不假思索的选择了这条路,或许现在已经没有立场去谈论自己为什么被周围的人排斥。

所谓被剥夺了太阳,从此被黑夜包围的人生大概就是如此吧,说起来有点烂俗就是了,那个时候的他站在了成为众矢之的的我的身边,如同雨滴倾泻在大地一般的谩骂与暴力被些许的光驱散,一直不起眼的他成了我世界中最明亮的一盏灯,不过还是孩子的我却不大明白这些,只是单纯觉得那个明明连名字我都记不住的没什么存在感的孩子在做多余的事,细想起来可能那个时候我已经把周围一切认作理所应当了。

回忆起来的话他从那个时候就和别人不太一样,不只是对于我的意义,那时的他没现在那么多的名声,在人群中绝不是突出的那个,可是细想的话那时的他并不是不足够被称为优秀,而是已经学会了把风头让给别人,从那时候开始那家伙就是个无可救药的烂好人。

也许该庆幸,尽管是在这样的风潮中我也还没被当作奇景一样被关在笼子里,随意侮辱,想一想人能受的罪还是没有能想到得多,现在说这些可能仅仅是抱怨了吧。不过那个时候站出来的他却带给了我人生另一次转变。匍匐在黑暗中的人一旦得到足以照亮眼前的光亮就会失去理智为之疯狂。

那个时候的我开始觉得自己可以改变些什么,总之,我彻底不想继续过普通人的生活,现在想想那个时候我还真是脑子有问题。最终我被教团引诱被卷进了那个女人召唤神祇的仪式,阴差阳错地和柯洛诺斯神定下契约,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可就真的和普通人的生活终生无缘了。

不过即便是我也知道自己闯了祸,无论过程如何,我已经回不去学校了,我不知道那个时候的自己回到学校面对那些人的时候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人总是渴望力量,但得到之后才会明白这东西有多可怕。

现在想过去是能说出不少话,可当时的我却只是一味的害怕而已,不知道自己前路在哪,不知道自己被如何处置,过去曾今觉得自己一个人也没什么问题,而那个时候我却不得不依赖别人的决定,又害怕别人决定,说是矛盾也不过是如此。

忽忽悠悠过了一个多月,最后我的目的地还是确定了,我后来总和那小鬼说自己是阿尔比昂皇家学院的首席毕业生,这倒是不错,不过会去那里我倒是被逼的,学派所属的魔法师学院是这样,培养专业的魔法师是从成年之后开始,魔法是杀人之术所以绝不可以传授给是非依旧朦胧的孩童,从这点说我的启蒙老师算是违规了。会被送到皇家学院也算是学派考虑到我尚未成年依旧需要教育,是好是坏我现在也不能下定论。

名义上,我遇到那小鬼之前一直隶属于皇家学院,从十三岁到十八岁,六年的时光,其实我稳坐在教室的时间不过三年,人云“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对我来说就是如此。离开Area7的时候我和谁都没打招呼,大多数的人对我来说没什么可留恋的,我想对于他们来说我也是,他的事儿啊我是一点都忘不掉,对于我来说他的确是个没什么存在感还逞强的滥好人,真正偏离了常人之路之后我还多少想对他说声谢谢,为了那个当时我的只觉得多管闲事的他,对于我来说最好的离别是“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吧。

十五岁那年我在皇家学院里再次见到他,让我意外,三年的时间他成了人们口中的天才,说起来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今天的同窗明天就能想不起来的我却还记得他,他也还没忘了我,这么讲起来还真有点三流故事的味道。三年间我看见了更多人的相遇和离别,也算是有过同伴,但在这边的世界这个词显得珍贵却也薄弱,只有生与死的无色的世界看起来太过于悲哀,不少人选择了不同的路,和这个不大想改变的我擦肩而过,有了自己选择的生活,他们大概称之为未来,每当如此我只是更深切的感受到自己的孤独和迷茫,我不知道以后的路怎么走,也没有人会陪着我,直到再次与他相逢。

知道这家伙三年间一根筋地疯子一样地钻进魔法师的世界是为我而来,这就是很多年以后的事了。我甚至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有这个资格,我们人生的交集少得屈指可数,但我却成了让他值得付出一生的女人,造化弄人也许就是这样吧,莫名其妙的遇见,然后被莫名其妙的卷进别人的世界。

不过活人的故事和童话总不是一件事,和他再次重逢之后三个月,我被学派收编派往战场,而他依旧留在了皇家学院,期间聚少离多,不知从何时开始我们变成了互相扶持的关系,他是我在战场之外唯一的寄托,如果没有他我不知道自己现在会变成什么样,那段时间可能是我前半生最有意思的日子,我不讨厌杀人,那是我的工作,令人反胃的是战场本身,没有荣耀可言,也没有未来可言,可能就是从那个时候我开始期待未来,不过那片地方永远不会有,战场之所以叫做战场就是因为那里永远只有无聊的被称为信仰的谎言和利益,互不相识的人相互厮杀,而真正的幕后却躲在万里之外享受着棋局,人的生命在那块地方一文不值,几乎没去过那种地方的人都觉得自己会因为想守护什么而奔赴那里,可遗憾的是身处那里的人唯一能做的只有破坏而已,人只能自己骗自己,安慰自己,可笑的是这自欺欺人的谎言总能欺骗不少人,让他们觉得这件事无比高尚。

学派在战争这一点上和UW极其相似,尽管是在捣乱,不过最终目的是让棋盘僵死,让谁都无法获利,尽管在那片地狱之上无数性命毫无原因的凋零,如果说是为了姑且的和平而付出的代价,那可是任谁都无法将其一笔带过的庞大牺牲,但他们依旧觉得这样的做法有意义,所以被作为刺客派往战场的我们也会遵守命令,不问过去,不问愿望,不问身份直接将目标埋葬,尽管对于整个棋局,这样的肃清显得微不足道,偌大的争端之中一个人的生命是可以被替代的,尽管如此不愿意人还是会成为符号,我们被约束不可以直接除掉战争的根源,所做的事无非是扬汤止沸。

我从不去数,也没办法数自己手上沾了多少人的血污,没什么意义,因为在那片地方我和他们一样都仅仅是棋子,除此之外我只是意识到自己与所谓普通人的生活渐行渐远,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内心到底还算不算人,这个答案我至今都没能找到,三年的时光,从十五岁到十八岁,有着普通人生活的女孩大概已经有了憧憬的人,现在想起来那个时候的我也会羡慕普通人的生活,摆在我面前的并不是憧憬,那个时候我没意识到我已经有了那样的人,对于我来说摆在面前的却总是被卷进这样漩涡的绝望。

我不知道那段日子什么时候会结束,也愈发意识到自己所到之处即是灾难降临之处,而立于心底那唯一支撑着我的影子也令我害怕,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也会把他拉入这样的世界。但那时的他似乎想把我从这边的世界拉出去,书信的字里行间流露的温柔却让我感到畏惧,我和他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这么想恐怕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吧。

那段日子之后我成了学派的正式执魔官,学派的那群人考虑到缠绕在我身上的神祇让我成了“七星”的一员,我开始凭借这个身份在各地间穿梭,在外人看来我是少见的勤于工作的魔法师,不过实际上我只是想躲避他的身影,那束曾今点亮了我的世界的光对于那时的我太过刺眼,人生总是不如人意,那个时候我跑到哪他就能追到哪,却总是像偶遇一样,如果没有那时他的坚持,恐怕也不会有之后的故事,仔细想想我总是在让他为我付出呢。

之后没过多久我就遇见了小鬼,那个别扭的眼神让我想起了身陷囹圄时的自己,那是我唯一一次违抗了学派的命令,向目标伸出了手,不过看着那个幼稚却坚定的眼神的主人从自己手中拾起刀剑的时候,我也确乎是感受到了一丝救赎,可能这也是被谁注定了的事,我因为和小鬼的契约留在了故乡Area7,那之后他也如约而至,至此开始了长达数年的躲猫猫游戏,直到那件事为止……

加奈子合上书,像过去一样眯着那双狐狸一样的眼睛看着夏兰。

“随随便便的把别人的过去写成书可不是什么好事儿吧,狐狸。”夏兰站在加奈子的大书库里,随手抄起了不知名的书扔向了加奈子。

“这可不是我写的。”加奈子接住了迎面飞过来的书继续说着“这里是未来与过去的交汇处,诞生与消失的狭间,所有的可能性的终焉之地,人与神祇的历史都在此走向灭亡,作为神祇的使者的你会被记录在此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吧,何况这些可都是你自己写的。”

“我可从没有那种记忆……”

“是也不是而已,我说过了这里是所有可能性的交汇之处,在过去的某一刻死去的你,在现在死去的你,在未来某一时刻死去的你,或者说在某一时刻回归为普通人类的你,这些可能性的终点会全部汇集在这里,这里是所有历史的坟墓,这其中有一两个会把自己故事写下来的‘你’也不足为奇。”

“这说法可真是随意……”

“你之所以听到的只是回忆是因为现在或者你也依旧是无数种可能性其中的一部分,你会演绎出什么的人生还都是未知数。”

加奈子说着拿起了手边的茶壶向着夏兰摇了摇,示意需不需要,夏兰心不在焉地摇了摇头,加奈子则自顾自地给自己的茶杯里斟满。

“说起来的话见到你还真是隔了好久了啊……”

加奈子小口啜了一口,打量着夏兰。

“远不及小鬼来见你的次数就是了。”夏兰瞥了一眼加奈子有一搭无一搭地回答着。

“那个年轻的王毕竟处在那种年纪,我那个年纪的时候也差不多一样多愁善感,俗话说少年情怀总是诗不是,多愁善感而已。”加奈子晃着脑袋吹了吹冒着热气的茶杯。

“那是几十年前的事儿,还是说……”

“谁知道呢……”出乎意料的,面对夏兰的挑衅加奈子并没有表现出强烈的反应“迈进了那个年纪,那个年轻的王可也到了多事的时候了,那孩子能否继承母亲的名号成为王也还是未知数就是了……”

“这就没有你说的别的可能性了?”似乎是故意刁难一般夏兰再次出言冒犯。

“被冠以王之名的人是与世界共命运之人,即便有再多的可能性也无法数尽,大公,他可与你我不一样。”

“到底是不知道还是不能说啊。”夏兰说着不耐烦的眯起了眼睛。

“是感兴趣,每一个造访这里的人都一样,是万千中未来可能性的根源,不过我更想看到的是他们会如何基于自己的愿望选择,而不是被预定调和束缚,未来的无数种可能性的确存在,但很遗憾活在这个现在我不能看透任何一条。”加奈子晃了晃手里的书,书脊上赫然写着显眼的名字,GottfriedWilhelmLeibniz。“这才是预定调和。”

没有理会夏兰的惊愕,加奈子举起了自己的杯子一饮而尽。

“还是来看看大公你自己吧。”

从那眯缝的眼睛中夏兰感受到了锐利而威严的目光。

“我……有什么可说的……”

“被诅咒的邂逅,这么概括你和那位的关系差不多是你心里最恰当的答案了吧,邂逅本身让你获得救赎,事实上这样的机会可不是对谁都有,说是你人生的道标也不过分啊。”

“少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无法抑制的愤怒从胸膛里炸开一样化作语言喷薄而出“只是坐着看着别人的喜怒哀乐,不痛不痒的加以评论的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柯洛诺斯的眷属啊,你到底在烦恼些什么?”

加奈子唰地一声展开扇子,绘有白蔷薇蔟的扇面挡住了那张精巧的脸。

“守望者,你能明白这从内心深处一点点握紧整颗心脏的恐惧吗?这被霉运和死亡缠绕的烂命早就不重要了,可这心中还总渴望着那一束光芒,每一次靠近,它都会把这废墟一样的心脏点亮,只有那个时候我才觉得自己活着有意义,但那缠绕在我身上的诅咒却总窥伺着机会,我逃避着那样的现实,我如此确信那不堪的诅咒终有一日会将这瞳孔里映出的唯一的光芒拖入黑暗……”

夏兰看着加奈子,像是自说自话一样倾诉着。

“不想将谁拖入自身命运的泥潭而逃避,你或许逃避的只是那太过炽热的光芒罢了,公,这世上有一种东西能将所有灵魂等价,你觉得那是什么?”

加奈子依旧眯着那双狐狸一样的眼睛,阴云不定的口气令人难以猜到她的真意。

“死亡……”

“正是如此,一直走在修罗之路上的阁下比任何人都懂得死亡的价值,那双占满了鲜血的手正是这一切最好的印证。死亡是最令人厌恶的事,没什么事比死亡对于活着的东西来说更坏,可即便如此死亡还是有着除了毁灭之外的意义,我等的灵魂站在墓碑之前之时我等的灵魂将不再被区分,富有之人,贫瘠之人;高尚之人,卑劣之人;倦怠之人,终生奔走之人;人亦或是神,当我们步入毁灭我们都会成为一样的东西,毁灭只是一个句号,仅此而已。可在毁灭之前,绝望会率先来到人的身边,将人的脖子死死扼住,人们会臣服在这恐惧之下,呼吸变得薄弱,心跳开始停滞,终生信仰的铁则开始锈蚀为残骸,可我觉得这绝望是人所必要的,因为恐惧人才会奔走,这不仅仅是逃避,我坚信这之后的东西会给人带来更强大的牵绊,而不仅仅是借口,你所寻找的答案,为什么就不会在自己身边呢?”

“……”夏兰拼命寻找着足以反驳加奈子的言语,可身体还是不自觉的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低下了头。

“思念如果真有自己所想的那么强烈的话,区区诅咒是无法阻挡的,过去我见证了无数的人们化腐朽为神奇,哪怕是面对着无法估量的伟大意识,人们叹息着无法改变的铁壁一样的现实,总有人踏出脚步,即便被揶揄为愚蠢,最后他们成为了某个人的英雄,为了从无边无际的诅咒中向那自己故事中被深深刻下的某个人伸出援手。现在到了你抉择的时候了,来迎接你的人已经到了……”

“这算是忠告吗……”

“这是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