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温走进房间的时候董仪已经醒了,距离那件事发生已经过了整整一周,最后从昏迷中醒来的却是身为拯救者的他。
时间接近傍晚,夕阳的余晖撒在那骨灰一样苍白的皮肤上,给那看不见血色的皮囊上着上一点颜色。董仪坐在床边,身上穿着换好的睡衣,头低着,看着自己的手沉默不语。
“醒了?”莎温试探性的走进董仪,探了探头问道。
董仪像是断了线被弃置的人偶一样,既没有回话也没有一点反应,眼神空洞,既看不到平时的尖酸刻薄,也看不到那天那样绝望与兴奋交织的野兽般的眼神。
“还是没醒?”
莎温试着与董仪说话,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这样干看着更尴尬,却忘了有退出房间的选择。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幽幽的,像是自言自语一样低沉而渺小的声音传入了莎温的耳中。
“已经过了整整一个礼拜。”
“哦。”
没有更多的语言,像是厌倦了回答本身一样,董仪依旧是低着头像是失去了心爱的宝物的孩子一样,又像是在和什么闹着别扭。被刻在过去的时间之上,被人们称作记忆的东西如同洪水一般涌入董仪此时近乎空白的脑中,像是读取着存档的游戏一样,董仪确认着在自己的意识消散之前发生过什么。回忆越是清晰,那看起来单薄的身体就颤抖的越厉害,他颤巍巍的举起了自己的手,空洞的双眼直视着那双干净的手,心却越发动摇,瞳孔中的虚无开始被名为恐惧的感情占据,那双手此刻仿佛沾满了鲜血,更多的记忆被从封闭的心房中拽了出来,凋零的生命被风一吹而散的感觉仿佛也要将他整个人吹散。
来自记忆的回声逐渐吞没理性,灵魂中仅存的清静已经无处容身。
“怎么了?”
另一双手搭在了那颤动着恐惧着的手上,隔着手套传递过来的温暖变成了活着的实感,把董仪从回忆拉回现实,但这恐惧是真实的,于是那个被人看作傲慢的男人此刻狼狈的,不经意的淌下了眼泪。
“你……能感觉到吗……”那声音虚弱而动摇,并不是来源于肉体的虚弱,而是被榨干的灵魂现在依旧在挣扎“那个时候啊……我下手了啊,对着他们,你能听到吗?心脏被刀刃贯穿,鲜血从伤口喷涌而出的声音……”
狼狈的脸上挂着快要崩溃的表情,眼泪毫无拘束的流下,他细数着自己所做的事,在既成的事实和内心的矜持之间左右为难,嘴角却诡异的上扬,那是在乞求原谅,祈求宽容,可他祈求的人却是那个让一切成为了过去的自己。
“我没想那么做,没想那么做,从来没有,从没有……我没有办法!”
像是对莎温倾诉又像是安慰自己,他自顾自地说着,却得不到回应。
“所以,原……”
话没说完,董仪却已经不能再说下去。
莎温双手抱着董仪的头放在胸前,像是宗教仪式一样,透过窗户洒下的夕阳的光把这一幕宛如记述神祇的传说一样留在了两人的故事里。
“能听见吗?”莎温平静而温柔的声音传入董仪被自己压迫得穷途末路的意识里,依旧如同那一天他极力逃避的那束光一样,在无尽的黑暗里点亮了唯一一的一点点希望,伴随着心跳的声音让那穷途末路的野兽得到短暂的安宁。
“我还活着。”
现在的董仪宛如被祝福一样倾听着无法逃避的言语,即便这也可能是新的诅咒。
“没有那么坏,大家都还活着……救了大家的不正是你吗……”
董仪开始变得清晰,却不想认同这样的安慰,依旧无法认同自己,这名为命运的诅咒缠绕着自己却无法放过任何自己身边的人,自己又会像过去一样失去一切,无论如何粉饰却都无法掩盖这不安,眼前所有的日子却像是被安置在了定时炸弹上,那不知何时的一刻来临,一切的一切又会分崩离析。
“我会在你身边,我说过的吧……我是你的同伴,哪也不去,你不会在失去什么……所以,放过自己吧……”
这话语荒谬也可疑,对于董仪没有丝毫可信的理由,话语太过暧昧,但伴随着那心跳声,董仪灵魂深处的某些东西被深深吸引,来自于直觉的依赖压倒了习惯性的怀疑,如同催眠一般让躁动的野兽在包容中收起了利爪。
“谢谢……”
小的或许连董仪自己都听不清的声音从口中流出,从见面开始就难得坦率的董仪如今却显得如此直接,过去与现在的痕迹在莎温的记忆中短暂交汇,那来自过去的影子又仿佛从莎温的眼前流过,或许那正是她正寻找的东西。
“为什么这么说?”
突如其来的感谢却不由着莎温沉浸在幻想中,这话似乎比自己所说的更加暧昧。
“那个时候,没有你的话,恐怕一切都结束在我手上了吧……”董仪抬起了头,与莎温四目相对,眼中没有以往的锐利和不依不饶反而让人觉得有种别样的魅力吸引着人的灵魂堕入其中。“你到底是谁。”
董仪仿佛大病初愈之人一样,脸色显得依旧苍白看不出一点血色,平淡如水的表情和与以往的尖酸相反的与其让人难以联想到追问或是逼迫,那副样子是平常绝对见不到的对真相的渴求。
“啊啊,看来你们相处得不错啊。”
另一个声音从房间的门口传来,房间中的二人似乎太专注于彼此而忽略了有人接近,这在以往是绝不可能的状况。
“让我好等啊,里克特老师,不对夏娃(Eva).里克特,改变世界之人。”
董仪将目光转向门口的同时向莎温微微一笑,意义不明的笑像是认同却又像是利用过后的简单表示,或者说两者兼有。
“这你都能查到?让我猜猜是谁告诉你的,麦瑟家的小姑娘?”
Eve摸着下巴似乎只是想做出思考的动作而已,答案反而是早就准备好一样。
“明知故问,我也知道你也绝不是这么简单的人,在序列六的程度里却只写了简单的几句话,不过我对你的真实身份却没什么兴趣,我有兴趣的只是……”
董仪的脸上挂着那副招牌式的傲慢的笑容,突然的性格模式转换让莎温觉得别扭,宛如换了个人一样,又变回了那个锋芒毕露的人。
“莎温的身份,以及为什么会出现在你身边吗?我猜的可对?”
“猜不猜的,你可正是始作俑者,这家伙救了我也是事实,可收留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我可做不到,抱歉,要考虑的原因太多,我还是只能这样,我没得选。”
像是解释又像是寻求原谅,董仪平静地说着。
“关于你想要的答案么,我可也没什么能说的,毕竟这是必然会给予你们的考验,也就是谜题,叫做夏娃之谜(MysteryofEve)如何?十二年前,在‘方舟的悲剧’的时候发生过什么,我想你应该知道,毕竟你和绯夜都是实际的经历者,被卷入那个事件并且被毁掉的某个东西事实上变成了无数的碎片散入了世界的各个角落,实际表现为在那个时间段的某个年龄区间内的一部分孩童被赋予了有关与魔法的天赋,也就是最早的超能力者,不过这些基本都是被‘那东西’的碎片影响的结果,不过还有一部分孩子直接被碎片附身,就结果而言他们成了未经过神的仪式就获得了神祇的奇迹的存在,或者说是天生的契神。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吧?”
Eve看着董仪解释道,同时用手指了指莎温。
“那个时候我听到的声音……”董仪仿佛恍然大悟,看了一眼莎温,又有些自嘲一样笑了起来。
“那这个也是你搞的鬼?”董仪举起了自己的左手,无名指上鲜红的环反射着夕阳的光辉,那是不知何时被套上的戒指,董仪在刚才就试过,这戒指像是什么视觉魔法一样,根本无从触碰,更别说拿下。
“这你可就误会了,会变成这样可都是你自己的选择,我可从来没在你身上下过什么奇怪的东西,向Geis保证。”
Eve依旧一脸轻松的解释着,同时用手指了指莎温。莎温也摘下了自己的手套,左手的无名指上同样的红色的指环赫然生辉。
“借用奇迹,或者说是因为你们两个在同时解开魔力输出限制的时候把魔力缠绕在一起才会导致这种结果,简单地说这东西就是你们两个之间联系的证明。”
在自己解放力量的时候和自己的魔力混杂在一起……这对于董仪来说难以置信,过去被卷入自己魔力的人会变成什么样子他自己相当清楚,但这却无法反驳,那一天听到的声音和的确来自外界的感觉,让董仪不得不相信。
“至少得告诉我为什么找上我吧……”董仪此刻心乱如麻,不经意间发生的事难以让他习惯性的计算结果,甚至说一切都向着无法预料的方向前进,如果这是某种预定调和的话,那作为某个故事的开头恐怕再合适不过。
“这个还是你自己想吧,姑且也算是谜题的一部分,你真的不打算问问最关键的事吗?比如关于谜题的攻略办法。”
解决……办法……
在听到这个词的瞬间董仪就已经了解了Eve想表达的意思,可是这真相太过直白,他不想面对,不想接受,甚至不想听到,如果现在把面前的二人一起赶出去呢?不,做不到,那个未知的Geis的启动条件依旧不知道,手上的奇怪指环也是一样,眼前名为Eve的女人笑的太自信,甚至让董仪觉得心里发毛。
“别那么紧张,我也吃不了你。不过我想说什么你好像是猜到了,差不多吧。来源于神的馈赠或者说是恩惠,反正没得到过的人总这么说,看起来的祝福总是实质上的诅咒,这群被神祇缠上的孩子背负了不必要的力量和诅咒,我想你该明白这个道理,这个考验的解决方式只有一个,袚除莎温身上所寄宿的不请自来之物,这之后你们无论如何选择,都与我无关,只有这件事是你必须要完成的,别问我原因。”
——“一旦契约毁坏,那小心眼的神祇也就不会允许他的奴隶继续活下去。”
不讲道理的把人卷进奇怪的考验,自己根本就没有奉陪胡闹下去的义务。
“我可不是你方便的工具!”
“别那么大火气,你会自己选择去完成这件事的,你最好相信我。”
Eve自顾自的转过身扬长而去,不管会不会得到回应和追问,如同出现一样毫无征兆也不受任何束缚。
“抱歉……能请你先出去吗,里克特……”
董仪用手遮住了脸,声音透过手传了出来,即便刻意的隔着手,声音中的动摇和彷徨还是一点不落的传入了莎温心里,她没说话,只是依旧皱着眉头看了看董仪,心情依旧让董仪无法看清,又踌躇着走出了房间,夕阳的余晖从橙色开始被青色一点点吞食……
神?那种东西可是和人是死对头不是吗?人们(我们)照着自己的样子创造了传说,描绘了万能的神祇来守护无知且弱小的自己,那被篆刻在历史里的法相和被歌颂的奇迹其实都是对自己无能的憎恶,所以神才得以拯救世界,成为人者,与神不两立。
——《绝弦的吟游诗人》土御门加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