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习惯把自己称作世人,又或者说是常人,总之极其普通,一切等同于标准这个词的说法都是他们所钟爱的。
过着总之和别人大概没什么差别的日子,即便如此他们仍然习惯把自己塑造成无比深情的样子,总之是为了什么已经失去永远找不回来的东西燃尽了心底也许曾存在过的一切热情然后惨遭背叛,没错,简直像是那位暴君,尼禄.克劳迪乌斯.凯撒.奥古都斯.日尔曼尼库斯的自我称赞一样。
这并没有什么稀奇的不是吗?人人都想成为最纯粹且唯一的受害者,用尽一切歌颂孤独,歌颂失败者的篇章来修饰自己,乐于成为旁观者嘲笑着与自己无关的失败者,只有饮下这虚无的失败者的鲜血他们才能稍微感受到自己活着。
如果这世上真的有神明的话,那还得请他宽恕我,因为对于那些愿意将自己的所谓弱点讲述给别人来博取其他情感的行为我无法予以激励,除了嘲笑我无以相予。”
伴随着一高的钟声少女的声音一同传来,那是她写东西时候的习惯,名副其实的自导自演,沉醉在自己世界里的文豪都是这样的么?董仪不禁疑惑。
这个时候一高的学校内几乎没有学生了,然而董仪来到了第三教学楼的顶层,正向着天台走去,正是为了确认某件事他才来到这里,该说是预料之中还是巧合,他要找的人正在那个地方。
“哦?稀世的愉悦犯,发生什么好事了吗?”
即将熄灭的太阳此时正在少女背后也正对着董仪,给大地带来生命的温存之物留给董仪的只有一个被光芒重绘了轮廓的全黑人影而已。
“哪会有那种事,不如说只有麻烦事而已啊,还有那个称呼是搞什么鬼。”董仪说着抱起了肩膀,“居然突然消失了五天,我看室长你才是遇见了什么事了吧。”
“或许是有,又或许是没有,总之人总是会突然停下来整理思路的啊。”
那看不清五官的脸上是什么表情董仪无从得知,可莉亚还是和平常没什么变化,少女的影子手里握着笔,在空中挥舞着,另一只手则将记录素材的本子抱在胸前。
“整理思路和突然消失是两件事吧……”
“对我来说是一件事哦,你看,我可是靠活人吃饭的,所以如果哪天不知道该做什么了,最好的选择还是融入人群里去找该做什么吧?”
“《Sliver Hearts》已经撑不下去了吗。”
“跟聪明人说话真是省事,如果是梅璐的话一定会先说‘杂志和对策室有那么多的问题还没解决,你是哪来的时间摸鱼啊!’之类的话吧。事实上不只是对策室的工作要因为‘祭礼’的事结束,SH也差不多到极限了,就算花光储蓄起来的资金大概到年前也会变得一贫如洗,虽然会变成这样在接下这份工作的时候就想到了,不如说能撑到现在,已经是预料之外的奇迹了吧。”
“还真是惨淡啊,虽然好像一直是以惨淡为卖点的杂志。”
“这也是必然的事啦,没什么好担心的,不如说人在失败的时候才能知道之前的自己幼稚在哪里吧。”
“骗子,你是那种会反省的人吗?”
董仪眉毛一挑,表情变得轻松了不少。
“你在这个时间来到这个只有我们两个人才知道的地方就是为了跟快要离别的老相识说这些吗?”
莉亚的兴致似乎相当足,霍华德家的女儿都是一个样子,董仪在心里感叹道。
“喂喂喂,饶了我吧,跟着你这说法说下去,Nero可要变成Verde了。”
“你看,也不是谁都经得起调侃吧?”莉亚说着摆了摆头想是向董仪显摆自己的正确一样继续说着“我确实有反省,不过和你想的可能不太一样就是了。”
“一直以来我和SH的理念都是要挖掘出有着遗世独立觉悟的作品,老实说我自己也明白这种方针很蠢,在这个时代想脱离商业性质孤芳自赏只是痴人说梦罢了,不过我却还想着从中寻找哪怕星火一样微小的矜持,不过这种疯了一样的执念也直接导致了现在SH直接走向倒闭,我倒是不后悔,虽然对不起其他人就是了。
在这个时代任何抛开商业层面的价值空谈别的方面有多崇高,那样的说法和耍流氓也没什么分别。
不过很遗憾的是无论怎么对自己说,我都不觉得自己错了,我确实是有反省,不过并不在这就是了。”
“难道不是因为费了那么多精力折腾,到最后回报给部下的只有没什么改变的绝望这件事么?”
“这倒也是一方面啦,不过我想说的是另一件事。是只有放下手里的一切甚至把自我的概念抹消融入人海之中才能发现的事,董仪,你仔细地看过每天流动在这座城市里的人们吗?
大概对于你来说,不,对谁来说那都是一成不变的景象,可是只有抛弃这种‘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之后,我才终于在这之中发现了某种奇迹。
人们投身于名为社会的巨大系统之中寻找着自己不曾拥有的东西,或许是温暖或许是存在的证明,也或许是活下去的理由,看不进丝线,名为联系的丝线贯穿着这其中的每个人构成了无形的网络,那是谁都不曾意识到的东西,这网络本身正是人们所追求的理想乡,幸福本身。人们是如此渴望名为幸福的某种东西,挣扎在磅礴的人流之中,在无边的长夜里破晓时的朝阳就是唯一的寄托,即便再见到那一缕照样之后,人们就又必须再次投入人群,日复一日,心中的那个所求之物今天是不是又离得近了一点呢?
可我们的世界,属于人的路途却从不像是童话里一样温柔,想尽一切办法活下来的人们只是忠实于自己的生活,却从未想过会完全不经意地践踏别人的尊严甚至是性命吧,并不是怀抱着任何必须要把对方置于死地的恶意,如此一想,自己曾经把拼命生活的人们揶揄为愚蠢冷漠,我还真是狂妄啊。”
“这种形容词早就不够形容你了,不过你会这么说大概是抓住了新的故事了吧?莉亚.霍华德从来不是会轻易认输的女人,即便是苦心经营的杂志最后难逃惨淡收场,你也早在感叹的时候就想好了后手的吧,Miss Robin。”
董仪轻松的笑着看着夕阳下的莉亚,那近乎晦涩的感叹里包含着崭新的要传达给别人的故事,那正是董仪所知的莉亚本来的样子,奔放而乐观以至于无理取闹程度的莫名其妙。
“差不多吧~”莉亚也笑了起来“果然,我还是想写一个关于自我放逐者的故事,大概这世上大多数的人都有着一定要进入某个系统的共识,一个人是如此弱小,但一个由人组成的系统就能被成为强大,可即便如此还是会有无法进入系统的存在,或者说是不愿进入系统的存在……”
我说,不会吧……
董仪的笑容凝固了起来,可莉亚却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
“即便是被千夫所指。所认同的事就一定要贯彻到底,即便在途中就已经异化为怪物,我想写那样的包含着渴望与逃避的别扭鬼的故事,亲自选择了布满了荆棘的魔道,将对温情的渴望全然化作愤怒,不觉中曾经为某些重要之物而战的他也会化为沉浸在嗜血快感中的野兽吧,绝对不可能被评价为正义却也不是能用常识衡量的邪恶,和其他人一样挣扎着,但却能凭借自己选择宽恕或破坏,我想写那样的温柔的英雄的故事,就当是我最后的礼物吧……”
“STOP!你要是想写这个我觉得你恐怕找错人了!我可从来都不打算成为受任何人摆布的主人公,更不是英雄。”
绝不能被莉亚牵着鼻子走,这是十几年交情留下来的极尽精简的经验。
“你是个奇怪的家伙,从再见面我就这么觉得,明明想被人理解被人接近这几个字就写在脸上却意外的孤僻,傲慢。我当时就在想,那样的你究竟在追逐什么呢?
不,这些事或许并不重要。你那荒诞而莫名其妙的矜持让活在人类与非人之物的间隙的你更像个人,你得以挺起胸膛,堂堂正正地活着。虽然前路未卜,无论是成为王还是成为复仇鬼,你都已经踏足了魔道的领域,我们是与其他人活在同一个世界的类似存在,与他们没什么不同,并不是因为我们选择和别人不同的路就只能选择放弃与疏远。
为了某种东西而奔走,魔道同样也是人之道,这之后的路如果继续要走下去,恐怕牺牲与离别,孤独与傲慢,无论哪边你都无法避免吧,不过仔细想想我们的人生也不过是一直与战斗着,挣扎着为了战胜孤独,为了证明自己的存在,痛苦与矛盾也许正是我们还活着的信号吧。
不过这样也罢,正因为如此你才可以是猎杀者,能为怪物的丑态画上句号的,一定是人类。”
旁若无人的强行向对方灌输自己的想法,不容许任何辩驳这正是莉亚的做法。
“啊,稍微一不注意就说得太多了,不过这个想法是百分百认真的哦。与其说是想向谁讲述,我是更希望亲自看到你的故事会向着哪里前进,‘我希望你能成为有着强韧内心的人’一般来说只有恶女系的角色才会说这种话吧,不过我仍然对你寄予了这样的期待,无论如何都能保证原则执行的坚毅存在,虽然在你的身上这种恪守会成为负担,也正因为如此我才想知道你会向着哪边行进,即便眼前绝望,不过救赎之道皆在于深不可测的绝望之中也说不定。”
“室长你还是完全没什么改变的莫名其妙……”董仪侧过了脸,那些说法都太过沉重了一些,完全没有面对的勇气,或者说仅仅是想都让他觉得窒息,“我关心的只是这种根本见不得人的事儿你是不是真的会到处嚷嚷。”
“不知道,也许心情好的话明天在校庆的演出上就说道说道,不过话说回来,你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来找我的?”
为了来看看你是不是被疯子学者抓走了?这种话总不能说出口吧!
董仪在短暂的停顿后姑且想出了说辞。
“我只是来看看连续失踪五天的一高之星是不是真怕了,明天的演出室长是要和学长一起的吧,对于你们两个来说那会是人生只有一次的回忆吧,盼着闻名整个Area7的二人组的观众也并不少,保证重大活动的正常执行也是Gleiphir的任务来着……”
名副其实最烂的借口。
“这样啊,那还真是辛苦你了,如你所见,现在的我正享受着一天之中最棒的阳光来就完成故事,还有什么问题吗?”
“也罢……”董仪叹着气转过了身“你之前不是说一天中最棒的阳光是朝阳么……”
“此一时彼一时啦!”
伴随着悠然走下楼梯的董仪的脚步声,莉亚的反驳传来。
“大概还没有人问过你吧,董仪,对你来说究极的术式是什么……”
究极的术式,这是被接纳进入魔法师的体系之中会被最先问到的问题,魔法师的学徒们得到老师的认同时就会被问到这样的问题,大多数的魔法师的一生都会为了那时的答案奔走终生,这既是作为魔法师的个人追求,也是魔法师的世界对于个体愿望的承认。
“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董仪停下脚步,没转过身子,只是侧过头看着依旧天台的方向,其实所见范围内并没有莉亚的身影。
“你回答就好了。”
莉亚冷静的声音传来。
“没想过,虽然上了Gleiphir的贼船,老实说我没想过像学长一样成为职业魔法师,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复仇之后的事完全没有考虑过,不过本来能不能活着杀了伊文瑟特都是未知数。”
“我问的并不是职业不职业的问题,我问的是你的愿望。你是个绝不会把自己的弱点暴露给别人的家伙,这种伪装出来的完美才能让你远离别人,我可是知道的,两周前有个新入学的学妹跟你告白来着的吧?我在最初还担心小姑娘是不是取向有什么问题,可你这家伙是怎么回答人家的?一般人被告白了不是紧张就是害羞,据说你直接甩给人家一个要多嫌弃有多嫌弃的表情,闻所未闻了你啊!”
“你是怎么知道的……”
董仪咬起了后槽牙。
如果董仪和上次【出埃及记】计划时披上姑娘的衣服,将他称为“森艾特之花”的话,恐怕除了他之外没有人会反对,遗传自绝世美人赤坂绯夜的容姿让董仪的真面目在外人看来扑朔迷离,虽然在传闻中是以极其怪癖性格出名的问题儿童,不过奔着这不似男人般的华美容姿的慕名而来者却并不少见“罪孽深重的男人”董仪甚至在对策室内有这样的日常调侃。
“上帝真是公平,给了你危险的容貌却给了你极其尖锐的性格,或者说是上帝给你开了扇窗,你却自己钉死了扇门。人如果用完美的假面示人就必然招致孤独,而这样的孤独也许在某一刻就会成为致命伤,你所欺骗的不只是别人,也同样欺骗了自己,因为你害怕的,讨厌的,避之不及的正是弱小无知的自己,所以我才会问你,你的愿望,究极的术式是什么,如果你有着某个愿望的话,即便是真的面临绝境也有可能会……算了,忘了它吧,你不相信奇迹的话,它就是不存在的,你需要它的时候,它自然会出现,虽然它能给予你的东西早就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标上了不菲的价格就是了。”
“这个时候不要用别人的句子……”董仪对着背后挥了挥手“我姑且记着就是了,这也是如果我会期待奇迹的前提下才说得通啊。”
说完董仪径直走下了楼梯不在回头。
“就是得这样,才是你啊……”
足够了,我能做的也只有如此了。
你是把一切欲求都化作杀戮欲望的怪物,这样下去终有一天你会变成真正的怪物吧,如果,仅仅是如果你能拥有强韧的心灵和属于你的启明星指引的话,即便是路途曲折,你也终于会在某一天回到人的世界吧……
感叹过后,像是开关切换了状态一样,如同先前一样的自我陶醉又再次响起。
“我说,你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
那些经历了诸神的黄昏,被洗礼却依旧苟延残喘的神祇最爱做的事就是否定一切在神的时代灭亡后诞生的东西,无论是否了解,那都是他们的天敌。
即便灭亡将至,不,也许正是因为灭亡将至,他们才如此急躁,对于将死的神祇,没什么比证明自己的权威更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