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之时将近,可是却仍有人在等待,等待这夜晚的结束,整片森艾特都弥漫着微薄的雾,倒像是黑夜的女神离去之前最后的薄纱一样。
与弥漫着雾的街市不同,坐落在第三街区的最高建筑物属于菲尼克斯基金会的大厦顶端,风狂乱呼啸。
夏兰坐在天台的边缘,脚下就是万丈的天堑,她拖着下巴看着远处,破晓前的这儿除了风声什么都没有,始源的魔女大概也会随着第一缕晨光消失吧。
“你果然还是在意吗,他们的事。”没有任何征兆的,Eve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年轻是真好啊,无论是什么事还都有可能性,只是看着他们就会想起以前的自己,不是吗,小兰。”
“没那种事。”夏兰显得异常冷静“我不像你和赤坂老师一样,作为教师大概我是最不够资格的那一个,眼皮子底下的学生受到了生命威胁,能做的也只是在这里看着,如果作为受害者的他们不幸变成了人类之外的东西,我要做的就是去终结他们的生命,我是学派的执魔官,作为人类的话恐怕渣滓这词儿都不够形容我了吧。”
夏兰说的尤为平静,即便是自嘲却也像是早就习惯了的程序。
“那是因为你根本就不担心今天晚上可能会变成怪物的那个吧,对于挺身面对命运之人,你根本就不感兴趣,既然如此你会在这等着就只会是因为一件事。如果莉亚.霍华德变成了非人之物,董仪变成什么样?你并不冷酷只是偏心而已。”
Eve说着也坐到了夏兰身边,她朝着身下看了看,无法量化的高度让她觉得有些眩晕,于是她立即偏过了头侧视着夏兰,本来黑白分明的头发也在暧昧的夜色之下近乎趋同。
“是这样吗?”夏兰似冷笑一样的哼了一声,“他才是最不需要担心的人了吧,那可是我教出来的最完美的学生,虽然文化课糟的出奇就是了,枪械的使用、近身格斗、紧急救治、潜入调查,暗杀乃至拷问,我在战场上见证的一切他可是一点都不落地学会了,这并不是我自夸,只是他自己仍未发觉而已,无论是把现在的他扔到战场上还是安排到杀手组织,他都绝不会活不下去,可是啊……”
夏兰说着停了下来。
“现在并不是那种时代了,你想这么说对吧。”
Eve看着正在叹气的夏兰说。
无论任务发生什么样的意外,董仪都会履行契约,无论是人情还是利益的影响,他都会忠实的完成任务,做出最恰当的判断,夏兰所知道的正式这样近乎死板地恪守着任务原则的董仪,即便是夏兰自己被卷入了拉普拉斯魔的身体,只要有可能产生问题他都会咬着牙抹杀。
“他越是学了更多的东西,我自己的疑问就越重,要在这个社会活下去,只是会置别人于死地的伎俩是不行的,但我没的可选,只要他还渴望着复仇,那么我们之间的约定就还得继续履行,直到他或者乔治.伊文瑟特死的那一天,如此渴望力量的人真的能理解生命的意义吗?如果是他的话大概视而不见的可能性会更高吧,如果在未来的某一天他突然意识到这样是不行的话,那时他大概会恨我吧,当然无论如何他都会恨我,只是会在不同时候罢了,对我来说却没什么分别。”
夏兰说着低下了头,把头埋在了环抱的双臂之间,像是逃避苛责一样。
“你还是那么不坦率,你会说这种话是因为意识到了他也在改变吧,我有时也会这么想,如果一切都和昨天一样,明天和今天一样就好,正因为不会这样也绝不能这样,人们的世界才会继续走下去,无论他的选择如何,回头路从来都是不存在的。”
“最近啊,我有的时候会梦见以前的小鬼,”夏兰微微地抬起了头“明明是无比坚定的要我教他杀人办法,却在第一次杀人的时候颤抖不已,简直就和那时的我一样,但即便如此他却没有任何放弃的意思,只是单纯的把自己当作刀来使用,大概是我错了吧,他是那么害怕,害怕离别,也害怕和人说再见,我却对此视而不见,所以他选择了最简单的办法,如果人和人之间的联系会造成麻烦,那就舍弃它,没有开始没有投入感情的东西就算斩断也没有任何损失,只要躲避着人们的目光,今天也就还能过;感情和欲望会成为绊脚石的话就全然舍弃,绝不去接近任何人,也对外来的给予嗤之以鼻,把渴望之物放空,把名为渴望的情感全然化作杀意,只有在刀剑相向的时候才会有些许的慰藉,虽然如刀刃一样锋利,但他也绝不是赤坂老师所期待的坚强的人,这是我花了许多年才敢承认的事,没有任何支持的独狼最后会死在风雪中,连尸骨都无处找寻。”
夏兰的声音愈发低沉了。
“但你之前从未觉得他会变成那样吧。”Eve说着抬头看起了天空,月亮显得尤为明亮隐去了星星的光,“你是在他身上看见了自己的过去了吧。”
“说不定,大概按照人类社会的法律,我做的事情就算被公开处刑十次也会有人觉得不过瘾吧。亲手让那么多的生命归于灰烬,但即便如此我也不是孤身一人,不只是阿竹,上次那件事之后我才觉得自己是被无数的人扶持才能活到今天的,所以小鬼也一定能夺回属于自己的生活,无论是雨宫家的千金还是霍华德教授家的姐妹,即便依旧微弱,可确实是有人们在他的身边聚集,可这微弱的光却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完全消失,如果会的话大概莉亚会是崩坏开始的楔子吧……”
夏兰说着用手扶住了额头,脸上的表情僵硬又带着些许绝望。
“你也是知道的吧,赤坂老师的道场现在还在,小鬼一有时间就会往那边跑,对他来说向伪王复仇的一切希望都在于每一次挥刀的联系,对武器对战斗愈发熟悉能赢过乔治.伊文瑟特的可能性就越高,虽然那本来就很飘渺。老师你大概没见过道场里用的靶子,每一个都是用到破破烂烂到不行的时候才会被丢弃,遍布着竹刀留下的伤痕,令人难以置信程度的破烂。我也是偶然发现的,最近道场丢弃的靶子有些奇怪,全部都是被贯穿了胸前的位置,但痕迹却丝毫不像剑留下的,硬要说的话,那是碗口大小的东西直接插入靶子内部,然后在靶子的内部什么东西像利刃一样从背部穿出,那些伤痕都不是一口气造成的,但却绝对是一次短时间内造成的,到底是使用了什么样的招数才能造成这样残忍而又疯狂的痕迹,就算是我也不敢想象,这也就证明他也察觉到什么了吧……”
“够了……”Eve轻轻拍了拍夏兰。
你太温柔了……虽然想这么说可Eve却没能说的出来,夏兰把头紧紧地埋在手臂中,身体微微的颤抖。
这样的感情并非出于责任感,而是愧疚,即便并非人们所愿,人与人之间还是会产生看不见的牵绊,并非由血缘决定,而是被时间促成的漂泊者们互相依偎产生的“家族”与“家人”。
……
得益于董仪和奥克托的掩护,辰巳在与众人分手之后的潜入过程中十分顺利,沿途中不曾出现过任何其他的反映,融入在最后一缕夜色中,辰巳实行着任务。
路上没出岔子,大概最后会有场大战吧……
辰巳暗自思考着,手里握紧了惯用的武器,一对削短的霰弹枪中的一只,本来的话两只霰弹枪都拿在手中也不奇怪,辰巳多以飞刀作为攻击手段,枪械这是补足瞬间威力的手段罢了,其实不带枪械换成手榴弹之类的投掷道具也不会有什么差别,这次既然承担了暗杀任务,双手持枪一举解决死灵术士也不失为上策,但这只是通常来说。
对手是那位死灵术士,即便是在黑道也相当有名的梅丽莎.格里德沃洛夫的话就得另说了。虽然说了没准可以不动武就能解决事件这样的话,但辰巳比谁都知道同样作为佣兵想用人情劝动梅丽莎是绝不可能的,现在的自己又能否赢过她呢?
这恐怕是继董仪之后和我相性最差的战斗了吧……
辰巳左手持枪,右手是空着的但手腕下却绑着东西藏在衣服里紧贴着皮肤,那是与其他手术刀都全然不同的刀子,通体银白,握柄上雕刻着精致的花纹倒像是贵族的家纹,刀刃如蝉翼一般菲薄却从未折断,甚至连开裂都未曾有过,那雪一般通透的刀刃上却总是流动着暗红的痕迹像是早已干涸的血迹一样,无法触碰,无论如何努力擦拭那污渍都无法去掉,只是看着就会觉得背后发亮的不祥之物,这正是辰巳的杀手锏。
仅仅是贴着皮肤,辰巳的右臂就已经冰凉,这并不仅仅是物理方面的低温,那是名副其实的不祥之刃的气息。
思考之间,辰巳已经来到了指定位置的二层,按照平面图来看这里本来应该是用作库房的,一楼有广阔的储存空间,而二楼则只是围着墙建了一圈走廊用作观察。
广阔的空间适合死灵术士布置阵地来远程操纵亡者,没有比这里更合适的地方了,当然这也仅仅是推测……
辰巳藏在密实的墙体里作为掩护,透过铁栅栏观察着楼下,地板上以圆环为边际,其中写下的无数符号和图形按照几何图形的样子排列出魔法阵的样子莹着暗淡的红光,除了符号之外,圆环内还堆叠着外表一样的盒子,同样按照某种顺序遍布,至少看起来不像是胡乱摆放的,无疑那正是操控死者的媒介,死者的遗骸,而施术者带着兜帽背对着辰巳正站在魔法阵的中心吟唱着什么。
辰巳没有时间犹豫,作为整个防御体系核心一样的死灵术士晚一秒控制住就可能导致友军的伤亡,诚然梅丽莎可能不是这群保镖中实力最可怕的一个,对于对策室的行动来说她绝对是最棘手的一个。
——开始吧,属于我的战斗!
辰巳毫不犹豫的跳下,熟练的用膝盖压倒了阵中的人影,枪口对准了心脏,手指扣动扳机,连挣扎都来不及,人影立即失去了反抗的力量。
几乎是同时辰巳右手从怀中掏出了数柄手术刀,向着四周扔了出去,左手扔出了霰弹枪,从腰际掏出了另一把,向着惟一一个飞刀停在了空中的方向再度开枪,右手则接住了落下的空膛枪。
泛着蓝光的霰弹划破虚空,追随着飞刀的轨迹,打在了什么东西上,散射的子弹发出嘶鸣在空中燃尽,与此同时,本来空无一物的虚空却开始碎裂,露出了本来的样子。
穿着如同OL一般的女死灵术士现出了身形,不知是黑色还是深紫的长发打理得规整,正好遮住一只眼睛,皮肤呈现健康的小麦色,与她身份并不太相配的职业装似乎无法束缚她丰满的身材,然而细看之下这职业装却仍然是死灵风格的,从纽扣到若隐若现的挂饰全都是一样的风格,骷髅。
“好久不见了,山城会的小家伙。”
梅丽莎双手抱胸,手中却并没有任何武器,神态自若丝毫没有一点慌张。
“可以的话还真是不想这么再见呢,梅丽莎.格里德沃洛夫……”
辰巳用枪指着梅丽莎,虽然单发的霰弹枪两只里都没有子弹。
“你是怎么发现这个陷阱的?”梅丽莎饶有兴趣地问道,“别那么紧张,我也是感兴趣而已,何况你在这儿的情况下我是不能指挥远处的死灵的,这么说吧,虽然你肯定赢不了我,我也没有那么游刃有余。”
梅丽莎说着耸了耸肩。
“你这话可真是一点都不留情啊,老伙计……”辰巳苦笑道“无论是什么样的魔法师都绝不会把背后的弱点暴露出来,何况我的枪装的并不是致命的子弹。”
辰巳说着摆了摆手中的枪。
“破魔弹……”
梅丽莎自言自语道。
“从来没有什么魔法是一定要站在魔法阵正中心才能发动的,至少我是这么听说的,这样一来只要身处魔法阵中即便是在最为边际的角落也应该能控制整个魔法阵的运转。”
辰巳学着梅丽莎的样子耸了耸肩。
“小家伙,你要知道看不起我的代价是很贵的。”
梅丽莎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眼神中却全然是杀气。
“别误会,我只是想解决问题而已,包括使用破魔弹也是,这种子弹即便击中心脏也不会造成致命伤,最多完全阻断魔法使用而已,然而你设置的陷阱却最自然的选择了死亡反映,真遗憾,你本来有一瞬间的机会可以直接干掉我的。”
几乎在交谈的同时,辰巳就已经完成了收起右手的枪,并且为左手的枪填装了子弹,毫无疑问这又是对梅丽莎的挑衅。
“现在杀你也不晚啊!”
梅丽莎怒目圆睁,仅仅是动动手指,几乎覆盖了仓库全域的魔法阵就起了反应,老旧的砖地突然变得像泥沼一样,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无数只“手”从地面伸了出来直奔着辰巳而去。
无路可逃,这个面积的魔法阵根本不是几步就可以跑得出去的,死灵术士的魔法对于生者几乎是触之即死,梅丽莎摆出的架势正是免谈的表现。
辰巳却迎着袭来的“泥沼”走了过去,左手仍然将枪口对准了梅丽莎,他紧咬着牙,似乎是在计算着什么,然而那黑雾一样的黑魔法却越来越近,时间似乎被拉长了,能做出最恰当判断能让他逃过这一劫的时刻,仅仅是一瞬间。
枪声响起,散射的子弹扩散成了屏障直接穿透了迎面的“黑雾”,似乎是踩着节奏一样,辰巳也开始了奔跑,目光可见的梅丽莎也抬起了手,怨灵的手不仅仅来自地面,也从梅丽莎的身后伸出,那根本不像是人类的手,只是像是手的什么东西,无限延伸直到将猎物紧紧缚死的亡者怨念。
即便能化解第一波也一定会有第二波,对自己的包围圈只会越拉越小,这是辰巳早就知道了的事,现在自己脚下的土地是梅丽莎的魔法阵之中,自己毫无主动权,但这并不是绝对的,如果说有什么漏洞的话,那就是梅丽莎自己的判断,那并不在战斗之中,而在战斗发生之前。
辰巳早已收起了空膛的霰弹枪,两只手同时从衣服里掏出了飞刀,向面前扔出。
划破的黑夜的数条银光是绝无法与眼前的黑暗相提并论的,至少梅丽莎是这么认为的。
然而白银的光却在碰到了黑雾后加快了速度,击穿了梅丽莎引以为傲的死灵之网。
“圣血?!”
梅丽莎也咬起了牙。
“没错,这可是专门从教堂里偷的,银制的武器本身就有破魔的概念,如果浸泡了弥撒用的葡萄酒就会有这种效果,不要小看了Gleiphir啊,老伙计!”
话音未落,辰巳本来所站的地方就已经被黑色的桩贯穿,而他的身影却并不在那。
大概在用个两次就是极限了吧,我爬都爬不起来的程度那种……
辰巳的身影出现在半空中,比刚才更多的飞刀像雨滴一样射向大地。而他本人则再次落到地上,姿势倒是颇具风度。
黑色的影子仍然蛰伏在魔法阵中但却在围着边际绕圈也失去了刚才咄咄逼人的速度。
“这样一来无论我的成败,你都不可能在操纵亡者了。”
辰巳已经满头大汗,可还是死撑着笑了笑。
“小家伙,可真有你的啊!狩猎魔法师的Gleiphir!”
梅丽莎面有愠色,对她来说这远非结束。
“老伙计,倒是你还不打算放弃吗?”
辰巳啧了啧舌,他倒是没想到对方会如此坚持。
“事到如今你不会以为就这么结束了吧,你这家伙不会到现在也坚持着什么不杀的原则吧!”
“这不重要吧,我倒想问你为什么这么坚持。”
对话不过是拖延时间而已,对双方来说都是一样的,真正的胜负正在下个瞬间。辰巳早在接住落下的霰弹枪时就偷偷装好了子弹,这个伎俩大概梅丽莎还没察觉,另一方面梅丽莎则聚集着魔力。
“用得着问吗?我可是佣兵,报酬可就是一切啊!”
梅丽莎喘着粗气,不仅仅是愤怒,事实上维持魔法阵的消耗要比想象中大得多,死灵术士也不是能在放弃魔法阵后立刻转入正面战的魔法师。
“我可是说真的,再进行下去我可没有把握不失手,要钱的话你可是来得容易吧,这不值得的吧……”
什么时候动手?辰巳在等待下一个进行节奏的瞬间。
“告诉你件好事吧,小家伙……”梅丽莎死盯着辰巳,长发已然杂乱“你是真的惹我生气了,大人的世界里可没有容易两个字啊!”
“这就是没得谈了呗……”
正如辰巳所料,梅丽莎立刻展开了攻击,辰巳已经破坏了阵内所刻下的多数术式和媒介,但最多只能阻止梅丽莎控制别的死灵,只要在圆环之中这里仍然是梅丽莎的地盘。
来自四面八方的“黑手”聚集成了屏障高高抬起势要把辰巳压倒在地面上,而辰巳则直接奔向了梅丽莎,无论如何只要解决了死灵术士本人,术式一定会失效。
黑色的浪潮却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直接淹没了他的身影。
但黑色的潮水却并未如此停止,反而涌向了施术者梅丽莎本人,却最终停在了她面前。
“瞬身术这种魔法是不是太犯规了点?”
梅丽莎感叹道,此刻已经浑身伤痕的辰巳正在她身后。
梅丽莎所站的位置是自己魔法阵的最边缘,她的身后就是魔法阵之外,自己的黑手无法触碰的盲区……
冰冷的枪口抵着她的后背。
“我很抱歉。”
“我很抱歉。”
枪声响起,梅丽莎的身影被烟雾围绕,而辰巳却被震飞出去,重重的摔到了梅丽莎面前的墙上,又滑在了地上。
“魂帝……没想到。”
突如其来的冲击给辰巳的全身带来了难以忍受的痛苦,他勉强的睁着一只眼睛,鲜血浸入眼眶把视野染红,借着这异常的视野他才能看清围绕着梅丽莎的半透明的巨大影子……
梅丽莎在辰巳开枪的同时放弃了维持魔法阵,唤出了相当于魔法师宿业结晶的魂帝,那是刚刚诞生仍未积累【存在】的雏形。
“方向翻转加上魔力爆发,老实说不这么做的话我可没有解决掉你的把握。”瞬间负载了魔力的梅丽莎几乎要瘫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下辈子见吧,小家伙!”
随着梅丽莎的命令,她身后的半透明巨影也向着辰巳挥动了拳头,几乎和整栋仓库一样高的魂帝,席卷着灰尘与烈风的一击向着动弹不得的辰巳冲出。
——我会死的吧……
几乎是本能的,辰巳抬起了右手,用尽全力弯曲手腕,冰冷的刺痛此刻强过了全身传来的剧痛,无上的诅咒,吞噬宿主的恶魔契约解开了封印……
“啊啊啊啊啊啊啊!”
辰巳发出咆哮似的怒吼。
——BloodCage解放,吞噬我的血肉,我的灵魂,为我带来胜利吧!
辰巳伤痕累累的右手对比越发接近的毁灭一击相形见绌,然而几乎在那一击到达的同时,辰巳的整条手臂异化成了非人的样子。
破破烂烂的衣袖犹如多余的枷锁被扭曲的右臂完全挣开,皮肤有如枯死的树干一般尖锐而异常,灰烬似的皮肤在挣开的缝隙里流动着异常的光,手指和手臂都成了“桩”,无限制的想歪生长、侵蚀,居然接住了梅丽莎的一击。
流动的铁桩,洪流般的枯木,不仅仅是接住了那半透明的拳头,更是在侵蚀着它,不仅如此,从缝隙中窜出的旁枝向着梅丽莎袭来,正像是蛇一样,是没有脚步声的死神。
“少拿我耍着玩!”
梅丽莎也绝不相让,半透明的巨人发出了野兽般的咆哮,从地面涌起的黑雾全都附着在了它的身上,本来半透明的巨人被染尘了黑色,有着六只眼睛的头长着四瓣的颚,粗壮的两肢在手肘部分又分生出另一对手臂,长而枯干的手指尖端是参差不齐的指爪,黢黑的皮肤难以说得上平整,那是如同被利刃切割过一样无数伤痕腐烂之后的痕迹。
两只异形的手臂较起了劲,但很快,铁桩便化为碎屑被死灵的指爪捏碎,黢黑的手将抵抗自己的铁桩全然压碎在地面上,抓起的则是早已站不起来的辰巳。
“你输了,水原辰巳!”
梅丽莎咬着牙硬撑,脚底下早就发飘了,比起魔力的损耗她并不比辰巳少多少。
“输赢,没什么意义不是吗?我已经拖住你了,而且你还没死……”辰巳的声音却越来越轻,“不过没有反转的结局,可真是遗憾。”
“那本来就是不可能的,SoulEaster是食尸鬼类型的魂帝,这片土地之下埋葬的死者越多它能吸收的魔力就越多,到此结束了……”
梅丽莎的语气中带着些许遗憾,无疑悬在半空中的巨大的手只要稍稍用力,水原辰巳便回天乏术了。
——到此结束了?是啊,任务到此结束了,大概我的命也是……
辰巳已经难以维持思考,浑身多处骨折加上魔力的负载让他极度接近死亡。
“你就安心的去吧,这片薄雾会给你送葬……”
声音也到此为止了。
——这片薄雾会给你送葬……
——这片薄雾会给你送葬……
——这片薄雾会给你送葬……
……
——果然,我还是有点想赢啊……
“什么……”
没有任何预兆的,SoulEater手中的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而仓库中却泛起了浓雾。
咔,咔拉……
浓雾中传来的是齿轮机械艰难咬合转动的声音。
仅仅一束尖锐的红光穿透了浓雾。
在浓雾中缓缓现身的是一个“人影”,但那却绝不是人,包裹在黑礼帽和黑西装之下的怪物。
流动的魔力是包裹着非人姿态的外衣,黑色的“礼帽”之下的是由锈蚀的机械和微微跃动的黑色物质组成的“脸”,尖锐的红光似乎是眼睛,金属似的齿轮和零件则勾勒出没有下巴也没有半张脸的轮廓。
“袖管”中伸出的并不是手掌和手指,而是有枪管和刀刃拼凑起来的“手”,黑影包裹着的下半身看不清真面目,而它的每个动作都像是齿轮机关一样僵硬而重复。
“这是……”
眼前的景象同样惊呆了梅丽莎,无法解释的事太多,但眼前最重要的是如何应对,可这怪物是什么?水原辰巳已经变成了RustyDemon还是说这也是魂帝(Ghost),还是说这根本就是别的东西?
“开什么玩笑!”
作为死灵术士,梅丽莎自认在魔术师的世界里没有什么猎奇的东西是自己没见过的,可眼前的情况是梅丽莎见所未见的,那黑色的人形散发出的气息极其危险,即便是在真正的战场上也难得一见,那不是千锤百炼的人能拥有的气息,那是更为深邃庞大令人恐惧的东西的集合,从比任何死灵魔术都深邃的深渊,从地狱来的使者,某种诅咒的具象化。
SoulEater的四只爪子向着那身影合拢,然而没等到接近那身影就已经消失在浓雾中,与其说是消失不如说是融入了雾中,本来无声的仓库里也响起了窸窣的低语声,那绝不是人类的语言。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浓雾中游动,寻找着机会。
“亡语……”
不会错的,是只有死灵术士才能理解的特殊“语言”,人类死前愿望扭曲的结果,可这太怪异了,刚才梅丽莎所见的渺小人影发出的亡语却像是成百上千,不,该说是成千上万甚至更多的人,来源于恐惧与悲伤,残忍与麻木,这是诅咒吧,如果是这样那这个诅咒将会是一个时代的全部人类的诅咒。
游走在浓雾中的某种东西具象化为了割裂浓雾的黑色痕迹,那痕迹不止一条,正接近着梅丽莎,而她庞大的魂帝只是被黑色的痕迹轻轻擦过,身体就像是被抹去了一样,异形的巨大怪物发出哀号,然而这声音极其短暂,因为在它结束前,从地面的影子中就伸出了无数的黑“桩”穿透了那黢黑的巨大身体。
“这到底……”
梅丽莎无法再说下去,五条黑色的痕迹已经极其躁动,甚至只是擦过仓库里的支柱,柱子也会被切割开来。
这样下去,不行……
无论这东西的真面目是什么,都绝不是自己能对付得了的,梅丽莎做出了这样的判断,然而潜伏在这浓雾中的东西却极其恶趣味,一直盘旋在雾中让梅丽莎理解了自己无计可施,却仍不打算下杀手,让绝望窒息她。
梅丽莎的精神已经接近崩溃,她不能再迁就任何事而是冲着早已锁住的出口狂奔,与此同时,潜伏在浓雾中的“东西”也对她展开了狩猎。
即便身体早已承受不住魔力的负载,梅丽莎仍然在背后施以魔法,纯黑色的墙壁将身后的空间阻断,却在顷刻间变成碎片,无法阻挡那黑色的痕迹半步。
但即便跑到了门前,梅丽莎却早已经没了打开门锁的力气,狂乱的黑色痕迹毫不客气的穿过梅丽莎正在跌落的身体,一瞬间梅丽莎就已明白肚子里的内脏被夺走了一些。
潜伏在浓雾之中的“东西”发出嘲笑的同时又在邀请着梅丽莎。
——来吧!
——到我们的身边来!
——和我们作伴吧!
终于梅丽莎发出了哀鸣。
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呼喊,黑色的痕迹们愈加狂乱,在整个仓库里乱窜,诺大的仓库也开始了崩落……
然而此时的梅丽莎的心里却油然而生了一丝欣慰。
——就这样结束吧……
思考似乎准备在身体毁灭前停滞,梅丽莎的眼睛渐渐失去了光彩。
“躲开!”
不知从哪钻出来的水原辰巳一把推开了梅丽莎,自己去仰面朝天摔在了地上,崩落的瓦砾把两人埋在了下面。
啊……这家伙的信条好像是不杀人来着?即便牺牲自己也要完成,真是愚蠢啊……
似乎是命运女神在最危机的关头拯救了梅丽莎,压下来的瓦砾被什么撑住,她并没有变成肉酱,然而身体已经没了半点力气。
活着果然还是麻烦透了啊……
梅丽莎感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