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空这一生好像还没亲眼见过男人流泪。他自己的父亲从小都不知道在世界的哪一个角落，而别人的父亲则在王空眼中都是璀璨而温暖，从未见过有伤心悲痛的神色。而就在今天，有一位父亲，为自己的儿子所哭泣，而且还是因为自己亲手“杀死”了他……王空带着巨大的疑惑顺着瞽叟朦胧的泪滴进入到了他的回忆。

……

“都给你说过多少回了，为人不能这么窝囊，你怎么就不听呢？！”稍有些尖刺的声音从一位长相略有些俏丽的女妇口中传来，年轻的瞽叟在一旁低着头显得畏畏缩缩。

“你这个人，向来逆来顺受，别人抢你地你就一声不吭？”女人接着质问道，看来应该是在耕地上起了争执。

“这一辈子我们也耕不了多少地，够自己吃穿就行了，多的别人想占就给他们占了去，不起矛盾安安生生过完这一生不也挺好吗……”瞽叟虽然想表现地不卑不亢但是还是少了很多底气。

“你……你是想气死我！要只能吃饱我跟着你干嘛？要不是看你祖上留下来的那些地……还有这个孽种，我会跟你这个窝囊废？！”

“……”瞽叟在一旁大气不敢喘一下。他虽为人安分但是长相不雅、气质庸俗，再加上嘴又笨，二十出头了还没有媒人能给他谈门亲事，但自从瞽叟愿意让媒婆把自己的地产公布出去之后，没出三天便撮合了一门亲事，这起初两年还好，没有引发什么争执，但是越生活到后面，各种矛盾就显现了出来，其中最大的还是关于这最初让两个人“走到一起”的地的问题。

“也罢，也罢……”女子长出一口气，像是决定了什么，转过头，再也没有对瞽叟说过什么。

在这之后又过了大半年，当舜的亲娘生下舜后便像早已计划好的一样，一声不吭地离开了瞽叟的家，把舜甩给了瞽叟一个人，自己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瞽叟后来也去过她的娘家可是他们就直说她已经去世了，瞽叟也分不清到底是真的去世了还是为了她们家的名誉才这么骗瞽叟，但是瞽叟也不想深究，惆怅了很久很久之后仿佛终于想通了，娶了一位人家贫苦的女子便带着舜开始了新的生活。这个人就是姚恣。

起初对于舜，瞽叟还是带着骨肉亲情，但随着姚恣越来越视舜如眼中钉，一切都变了起来。

瞽叟对舜，原本就因为他母亲的原因一直难以释怀、心存 芥蒂，更何况自己折腾了那么久，想要的不就是安安稳稳地过完这一生吗？

自己已经失去了一次妻子，这一次如果再失去，那时他已经老了，老到那种只能孤苦伶仃过一辈子的境地。那还谈什么安稳，谈什么天伦。他真的难以想象那是种什么样的生活。

所以，舜变成了牺牲品。

果然，当瞽叟把自己的一切重心都转向姚恣那边的时候，一切都和自己想的那样，没有争端、没有怨言，到了第三年的时候他们已经又生了两个孩子，“一家人”其乐融融，虽确实伤害了自己和那个不仁的前妻的孩子，但也正因如此，所以少了很多的愧疚感。

看到这里，王空试想，如果自己是瞽叟，那么自己会如何选择呢？是选择舜，去面对一个极不确定的未来；还是选择姚恣去得到了一个稳定幸福的家庭呢？……说实话，王空开始动摇了。

事情还在继续，直到第一次陷害舜的时候（谷仓放火）瞽叟的心中仍然是麻木的，因为他知道，只要做完这一件事情，一切都可以结束了，一个本就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的孩子，那就送他再回去就好了。当初的瞽叟就是这么想的。

但直到第二次，这个老眼昏花的瞽叟企图连续两次害死两次自己的亲生孩子的时候，他才真正的意识到，自己所做的一切到底是建立在多么可怕的对舜的伤害的基础上，不管是父性也好，道德也罢，巨大的悔恨、巨大的压力不断的向瞽叟的心中攻去，那短短的几秒像过了几个世纪那样长，这次他终于做出了最后的决定——“他要救他！”

想到这里，因为忏悔到自己曾做的一切，瞽叟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源源流出，这就是王空所看到的那行眼泪……

瞽叟在众人难以置信的眼神中一跳越入井中，伴随着被各种杂物误伤的痛感，瞽叟迅速深潜到水下企图救出可能因为躲避攻击而同样潜水中的舜。

但是瞽叟这次真的慌了，他什么也没有看到，什么也没有发现，只能潜入更深的水中，但是王空知道，他永远也找不到自己的孩子，因为他当时已经化作玉龙游入茫茫地下河中……

可是瞽叟当然不知道，而他当时认为舜可能被石头打昏了，所以可能会是在井的最底部，便什么也没想就潜了下去，但越潜就越绝望，他怎么找也找不到自己的儿子……王空隔着画面都能体会那深深的恐惧与悔恨中的绝望。

此刻，变成了龙的王空看见下方的深海中，落下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类似珍珠一样发光的东西。

未来，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才知道，那——是龙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