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是什么玩意儿?”
他捏着鼻子,观察着挂在门板上的大蒜铃铛串。
“护身符。”我没空抬头搭理他。
“为什么它会给我一种……很难描述的恼人感啊?”
“这就对了,大蒜配铃铛混搭产生的灵质流能有效干扰血食性魔物的感官,我家的独门秘方。”
小时候每到夏天,老爹常在通风处挂满大蒜铃铛串,用以驱离孽生血蚊——直到多年后,在培训机构,我才了解到,护身符作为一种原始的自发型符文早已被现代驱魔人事业淘汰,但一个名为“伏都道观”的乡野隐士派系仍将其作为主要驱魔手段之一,老爹曾说过他在十六岁的时候“下山”来到城市开始独行生涯,想必他正是伏都道观的人吧。
虽然老爹的大部分法子都是不知从哪个年代传下来的驱魔习俗,其中不乏一些令人费解的条目,比如一定要及时烧掉用过一次的符文纸。
“说起来你从未完整地提及过你的父亲呢。”
“早就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殉职了,——你真该庆幸他没有活到今天,他可是名副其实的ST级驱魔人。”
“是吗,真是可惜呢——不过有些收获了吗?从格斗场拿到的这些、符文?”
明知故问,如果我已从中整理出了什么眉目的话,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面对着摊满工作台的加厚符文纸一筹莫展了。
“全是体格强化符文、减震符文和治疗符文,对我而言基本没什么用。”
“当真?为何我看这些纹路都不尽相同呢?”
“因为格斗场用的符文都是特化过的,它们先按填涂部位分为关节用与肌肉用,再往下细分到身体的每个特定部位,所以全部看起来不一样——再加上,这些得全部装备到身上才能发挥完整作用,但我根本穿不上那么大的战袍,体表面积也绝对塞不下这么多笔划。”
再加上,格斗场用符文的效能与其造价成严格正相关,如果把(前任)冠军使用的符文组效能评为十级的话,这套符文顶多只有六级的效能。
但我可是亲眼见证了啊,装备着十级效能符文的那位不可一世的王者,被这个怪物一击必杀的悲惨模样。
“别急着下定论呀,万一某天真的派上用场了呢。”
“你倒是还没弄明白驱魔人和地下格斗手的区别吗?”
“不,这和你的工作无关,只和你本人有关。”
“……?”
“我一向认为,强者与弱者的区别只在于自由与否,而自由的实质又莫过于选择权;换个角度想,只要你有朝一日仍然抱持着亲手讨伐我的目标,即便这些符文所能提供的选择微乎其微,但缺乏选择权的你,又为什么拒绝它们所寄寓的出路吗?”
“你这家伙……真是有够奇怪,这么想要被我亲手抹杀吗?”
“一位强大的买卖对象更符合我的实际利益,仅此而已。”
虽然非常不爽,但他的主张意外有几分道理。
他离场后,我打开手机上的符文录入软件,动手转录这些“一无是处”的符文,但仅仅描摹了第一个符文的一半笔划,我就心生懊悔——三百多张的符箓,笔划总量逼近八位数,这无疑是一项浩大且繁琐的工程,恐怕我捐出一整个星期的时间,都未必能抄完其中重复度最高的治疗符文部分。
我又不由得怪罪那个混蛋,符文什么的去商用符文公会那买就行了,如果他没有多此一举,而是把赏金原封不动地交给我的话,我一定能以更低廉的价位搞定一批实用度更高的货色,说不定还有富余可供我久违地吃顿大餐。我更不由得佩服其背后的逻辑,在道貌岸然地“向我赔罪”的同时,顺便削弱了我自由发挥的空间——弱者没有自由,他可真是在身体力行地宣传这些烂恶的价值观呢。
他还附送了另一个额外效果——由于冠军突然落败在“我”的手下,想必格斗场那边正忙得焦头烂额,我再去叨扰一定会被卷入更大的风波里。这意味着,权衡得失,我不得不忍住羞赧重拾驱魔人的本职工作,而这也许又恰好是他想要的成果。
不过,我再怎么冥思苦想,也想不出他主动登台挑战冠军的理由,这与他一贯的作风实在太过抵触,就算有我的脸我的身份作为遮掩,我也不相信他会为区区“失言的愧疚”做出如此冒险的行为。
他总不会真的想为我的变强出一份力吧?或者说因为我的冷落吃醋了?
……
我用力锤了锤自己的脑袋,试图以物理手段把一个不切实际的念头赶出去。
不顶用。
“开什么玩笑啊啊!!”我朝工作台大声咆哮,试图震碎产生那个念头的思路。
不顶用。
我离开座位,操起枪托四下敲打着房间的墙壁,试图发泄为那个念头产生的多余愤恨。
怎么做都不顶用。
怎么做都无法否认,
那一瞬间,
我确实在向往,
这个恶魔,
或许比其他人类,
更能理解、
如此自我中心、颓废且不识抬举的我。
手机响了。
一顿胡闹后心力交瘁,我弓着身子,半睁着眼瞅了瞅屏幕,只看到短信的落款。
霎时睡意全消,瞳孔缩到最小,我捂住嘴,堵住即将喷薄的那些尘封在记忆深处的濒死般的体验。
死寂之中,依稀听到了,在每个不眠之夜都会准时奏响的、八音盒的音色。
那个怪物说过的话正如诅咒般应验。
弱者是没有选择权的。
我的身体在许久之前已失去了睡眠机能。
别误会,这也是我的特长之一,至少我不必像父亲那种普通的吸血鬼一样,每逢日出就得主动举办自己的葬礼,躺进昂贵且厚重的棺材里。
但今天的对话已点到为止,继续打搅契约者的清净只会招致她更多的反感,百无聊赖的时光哪怕是对我而言也是万分难熬的,所以我选择遁入黑暗中,默默等待下一个黎明。
她在房间里捶胸顿足、大吼大叫、对无辜的墙壁暴力相向,我也不必多管闲事,改日再替她收拾残局也未尝不可。
只是当她的响动熄灭良久时,我却忽然起了疑心——她的气息似乎从房间里消失了。
我来到她的门前,握住圆把手。
略一沉吟,我还是放弃了稍作窥探的打算,转身离开。
就在这时我猛然瞥见,这个家的前门敞开着。
“千羽?”
无人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