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叫我。

膈肌一紧,却无空气通过鼻腔,眼睑撕裂,全身都跟着苏醒。

昏暗的房间,散发霉味的木板床,一台老式电视正在播送地方台的早间新闻,房间里还有两个人,他们的斗篷与风镜搁在床头,一个站立,手握遥控器调节着音量,另一个占着凳子,收拾着床头柜上堆积的杂物。

“这是哪?”

“临时休息处,刚才你昏倒了,是建筑师把你抬过来的。”坐在凳子上的女孩抢着搭话,“虽然你可能认识我,但还是介绍一下,我是吹笛人,算是害你倒下的罪魁祸首吧?”

她抓住我的臂膀,我这才觉察手肘上插着一支注射器,随着针头被她慢慢拔出,一直冥顽不灵的痛觉终于清澈起来。

“疼……”

“稍微忍一忍,我带进地下空间药品很少,只能做简单的消毒与解毒处理;还有我左肩也有伤,动作不够娴熟的话先道个歉哦。”

“你说、你是罪魁祸首是怎么回事?”

“本来我在那片商场筹备第三次袭击用的武器,也就是伤寒鼠群,但被入侵者打伤了,只能仓皇而逃——你中的毒是伤寒鼠携带的其中一种病原体,伤口形状却很整齐,不像是啮齿动物啃咬留下的,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谁知道,割伤我的家伙就地取材了吧?”

“不会吧、IEO的外勤哪会像我们这么寒酸?”

一阵没有内涵的嬉笑,各自笑得无趣时,她也把我的伤口包扎好了。

“你是医生吗?”

“是护士,在另一座城市的希波克十字据点工作,不过偶尔也会做些临终关怀,也会帮派系捕捉携带病原体的魔物,制作应季流行病的特效药。”

“建筑师人呢?”

“去首领那边帮忙了,建筑师的器材特别适合挖掘。”

“那、这位是?”

“你可以叫他撼地者,他不太喜欢说话。”

“应该没事了,让我起来吧……”

“别这样,你的高烧还没退干净,先再躺会儿——第二起袭击已经得手了,我们负责的是第四和第五起,现在暂时不急。”

我无言反驳,只得听之任之,乖乖往墙上一靠。

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电视不想看,十有八九在报道我们的壮举;手机也没得玩,出门时故意把它遗留在家里了,因为那种设备很容易被跟踪;思来想去,我选择继续回味刚才的梦。

“你的表情很安心呢。”

“真的吗?大概是因为心力交瘁如此之久终于自由自在地做了一个好梦吧。”

“梦到你的情人了吗?”

“才没有,一个不知在哪遇到过的路人而已。”

好奇怪。

为什么我还能和这个算不上熟人的女孩,像闺蜜一般惺忪平常地聊天?

大概是因为在训练设施里的共同经历,真的在我们几个遗孤之间绊上超越血缘的纽带了吧?

大概是因为我隐约从梦中发觉,被我亲手推入深渊的可怜人其实平安无事,被我亲手捣毁的退路其实藕断丝连吧?

好矛盾。

无论哪边都不愿放弃的我,可真是一棵浑浑噩噩的墙头野草。

“闲着也是闲着,要不我念书给你听?我还在希波克十字的时候,最喜欢帮有障碍的病人阅读了。”

“喂喂,别把我当病号呀,再说这鬼地方哪来的书?”

“有啊,”她的右手伸向床头柜,我的视线也随她的动作,看到那真的摆着一本厚厚的书,“我们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它了,不过没有书名呢,出版社和作者也没有标识,到底是什么内容啊?”

“说不定是电话簿,或者访客的花名册。”

“我觉得像一本手抄符文法典……”

“法典……法典!?”

我浑身激灵,迫不及待地从她手中抢下那本书,借着电视的弱光细细观察——金属包络的边角、品种未知的革制封皮,它被端在我手中时,表面复杂细密的符文被我的灵质层层点亮。

这还真的是、“我的”、那本法典啊。

“你认识、这本书吗?”吹笛人矜持地捂住她那樱桃小嘴,但惊讶的神情难以掩饰。

“这个,说来话长……但还是先交给我保管吧。”

我也想知道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明明把它随手搁在工作台上了。

好像它一开始也是凭空降落在我面前的样子。

这东西会认主吗?

我真的是它的主人吗?

“不行,还是联系不上。”肌肉男挂断电话。

帕弗尼掏出怀表,指针已瞄准九点整,一天内最棒的阳光沿着百叶窗的缝隙均匀地洒在临时腾出的办公室里。

“再拖下去不是好事,先开始汇报吧。”

“不担心他俩吗?我有不好的预感。”泡面妹妹从一团乱麻的地图线路中抬起头来。

“联系不上可以说明许多问题,至少现在我们很难帮上他们。只有先做好手头的准备,才能把浪费的时间控制在最小。”

房间里的另外三人沉默半晌,帕弗尼理解,他们需要消化这一选项的重量。

“有道理,那我先开始说了。”近视小哥启动放映机,把资料投射在苍白的墙上,“这是从档案馆翻出的白牙任务记录,很零散,他们几乎什么都做,从协助开拓地下空间到控制飞棍灾害,不一而足。这说明实际上白牙具有南涯市市立派系的性质。”

“请直接跳到结论吧。”

“我发现其中一部分报告的端倪——比如控制这份飞棍数量的任务,他们将执行任务的速度,与执行一单位驱除任务的普通驱魔人进行了比对,由此说明自身的高效,但在任务描述页却没有说明驱除时使用的手段,直到我从照片资料库里发现了这个。”

幻灯片切换,一条飞棍的解剖图像在众人眼前浮现——这种形似蚯蚓的魔物长着二十四对翅膀,飞行时可达音速,大量滋生的时候能在城市的街头巷尾无差别地引发枪战,没有枪击犯,只有受害者。然而幻灯片上的这条飞棍每对翅膀下方都套着一节指环,指环之间又通过一条钢尺连在一起,只消一眼就能明白,这是针对飞棍设计的枷锁。

“还有其他的一些,这些照片可以分成许多组,每组都有相配套的报告书。”

幻灯片继续翻动,众人接连看到——

腹部千疮百孔的大水怪、

具有显著砖块结构的临时防洪堤、

二十四帧画面完全夷平近郊的小山丘、

长着七条蜘蛛腿的坦克在公路上横行、

蜘蛛坦克周围跟随着的大量的、小型蜘蛛状祟动铠甲、

一个漆黑的实心圆。

“喂喂,最后那个不妙啊,这不是孔隙第二阶段的照片吗、居然能拍得到?”

“这些说明了什么?”

“这些都是白牙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顺带进行的武器实验——还是说在武器实验中顺便做了任务呢?袭击公馆用的器材,明显正是那些小型蜘蛛状祟动铠甲。”

“……”

“我个人认为可以依靠这些推测出接下来几场袭击的执行方式,以上。”

“很有参考价值,辛苦了。”

“另外,还有一个不得不提及的疑点,关于十年前的白牙覆灭事件……”

“请打住,”帕弗尼及时太手制止,“在城市安全紧急会议上,白牙覆灭的保密级别被提到最高了。除非是直接威胁到整座城市存亡的事项,有权对该事件深究的只有三个人,而我们都不在其之列。”

“都到这种时候了居然……!?”

“我也有心无力,但可以保证的是,这不会影响到我们的工作。”

“可以换我说了吗——”

泡面妹妹把一张地图拓片塞进放映机的狭缝,墙上的图案更迭为南涯市平面地图,只不过涂满了深红色的标识与辅助线。

“凭档案馆里的资料,目前这种完成度算是登峰造极了,”她走到投影一侧,对图案指指点点,“南涯市的地下设施真的错综复杂,比投入使用的地上设施还要丰富,自来水线路、天然气线路、电路、地铁线路、公路维护系统、防空洞、下水道、地下商场、地下旅馆、海底的海底捞……当初全部有机地盘在一块,如今全部废弃了,一部分是因为召唤阵系统投入使用,一部分是因为十年前市政府改朝换代,这估计又和白牙覆灭有所关联,不过为了避讳我们还是绕开这个话题吧。”

“挖的这么深,不怕把地基打穿吗?”

“空间体感容量扩充符文组,是相当邪门的技术呢。”

“你标出的这些地点是什么?”

“是地下线路交汇的密集处,我推测地下空间的几个主要入口就在这些地点之内,而请看这里,在第一起袭击中被毁的枕河公馆,也是一个交汇点呢。”

话已至此,完整的蓝图在安保小组的各位心中逐渐成型。

但不够,距离最终结果还差临门一脚,而能补上这一脚的两人又杳无音讯。

“我们该做什么?直接去这些地点发布预警吗?”

“不,果然需要启程去枕河公馆验证……”

“免了哟,敌人确实在地下。”

千羽撞开门,搀扶着一瘸一拐的陆剑炎走进办公室。

“你们……!?”

“一番苦战,下了战帖,总的来说还算顺利吧。”

后日谈

“异常状态确认,进程已更新。”

“描述:适配者意志覆盖使魔,持续时间542秒。”

“归因分析中……”

“归因分析完毕。”

“描述:一,使魔以未知方式拟态为适配者之外形;二,使魔伤害适配者,但安全措施未能触发;三,使魔摄取适配者血液样本;四,适配者短暂丧失对躯体的操控权。”

“描述:异常状态实质为局部条款失效。”

“具体方案确定:提高真名深度。”

“契约生成中——”

“契约生成中——”

“进程已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