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伯手持着碧蓝色双手大剑,感受到恶魔的血液在体内滚烫的流淌,那股滚烫又被大剑内充盈着的某种奇妙的魔力所压制。力量从体内接连不断地涌了出来,如汹涌的海浪一遍又一遍冲刷着他的全身。

这就是力量……

几乎要沉醉于其中——他现在多少有些理解了,为什么启示录那群疯子会为了“力量”二字痴心成那样。

他凭空挥了挥长剑,晶莹的魔力在空气中层层荡漾。魔法之风被剑所吸引,自剑柄导入体内——他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魔法的力量。

奇妙——原来这就是成为一个法师的感觉。

哈伯摊开右手,想要试着召唤出一枚大火球,就像其他魔法师轻而易举就能做到那样,最终却只有明灭的火光在一连串轻微的爆响中忽闪忽闪。

男人略微遗憾地摇了摇头。

还不熟练吗?但魔法是这样的旺盛,我总觉得似乎可以……

男人闭上眼,想凭着近乎于蛮干的意志调动体内的魔法之风。他一次次尝试,嘴唇发青,额头上冒出了汗。就在他将要放弃的时候,奇迹出终于现了。

在周围玫瑰干部们的惊呼声中,哈伯的双脚悬浮了起来,像是长了一双看不见的翅膀。

他试着在空中跌跌撞撞地走了两步,最终找到了感觉,能自如地维持着平衡。哈伯的目光扫过四周玫瑰帮们脸上惊讶的神情,努力使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

原来这就是魔法师们长久以来所独占的力量……

“那么,我上了。”

他抄起剑,一跃而起,一飞冲天。

气流从周身划过,他飞到了高处,比璀璨的永恒之木的树冠还要高,但他并没有被树上的树妖们所吸引,目光眺向木槌镇的远方。

这风景——

哈伯心中一惊。

远方的荒野,大量树妖在气势汹汹地接近,数量不知几何,如一片黑云,甚至有些简易的攻城器械:云梯、攻城锤——游击队何时有这样的规模?她们嘶叫着,向木槌镇虎视眈眈地袭来。

脚下,士兵们都被吸引在了斗兽场的外围,有王国的战士,也有玫瑰帮的干部。他们挠破了头也不知该如何突破藤蔓的障碍,他们大喊大叫着,用火焰,用刀剑,用战斧,甚至用上了弩炮,却都无法在藤蔓上留下痕迹。

木槌镇的外墙把守薄弱,像是颗悬垂的鸡蛋,将面临千钧铁锤。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吗?这就是树妖的计谋。

人类与树妖自古便势不两立,战争已然爆发,而木槌镇已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即便局势已无法逆转,我也要——

哈伯将目光落在永恒之木的树妖们上。

我的力量……

“放箭!”

高耸的永恒之木上,几百个树妖的箭矢齐发,织成一张黑压压的大网,如一只巨大的魔爪迎面袭来。箭矢极快地逼近,却见哈伯不闪不避,奔雷般正面迎击而去。

“面对卡尔苏曼最强的佣兵——这就是你们拿出的干劲吗?!可笑!”

这种程度的攻击,吓唬三岁小孩吗?!

男人聚集力量,发出一声怒吼,将大剑挥出一道猛烈的圆弧。湛蓝色的魔力如流水般振动,大剑在挥动中闪耀着逼人的光芒。

嘭嘭嘭嘭——

密集的箭雨中,百十支箭凭空炸成齑粉,网中被撕开一道宽阔的裂口。哈伯挺身而进,穿过箭雨直扑向树冠上的树妖魔法师。

    “……”

布蕾娜沉默着举起木头法杖,面无表情地对准了迎面飞来的男人,目光冰冷地落在男人疤痕的脸上,仿佛奔袭将至的并非是破坏力极强的巨剑,而是只微不足道的蚊虫。

墨绿色的长发在空气中飞快地舞动,生长在她肩上树枝开出了缤纷绚烂的花朵。

“……”

她用无人能听见的声音低语着魔咒,法杖的顶端突然冒出了一只巨大又鲜红的大王花。巨大的花朵如一面托举着天空的平台,遮住了布蕾娜头顶太阳,留下一片宽阔的阴影。

“什么?!”

哈伯躲闪不及,一下子落入了大王花的花心,花瓣在那瞬间闭合起来,丑恶又诡异地扭动着,似在咀嚼男人的骨肉。不久,鲜红的汁液从层层花瓣的间隙中流出。

只能是血。

他死了。

布蕾娜面无表情地想着,腾出一只手,灵巧地旋转着手指。血液凭空流向她的掌心,凝结成一团小血球。她将那团血液浇向自己肩上的树枝,枝上的鲜花饱饮了人血后开得更加艳丽。

“还没……结束呢!”

嘭!

大王花爆裂开来,碎成无数鲜红的碎片从空中跌落。哈伯杀出了一条血路,只是那血液都来自他自己——他身上伤痕累累,仿佛被野狗浑身上下啃了一遍,浓稠的鲜血不断滴落。

“混蛋,接招!”

这是他第一次受这么严重的伤,他不由地狂怒起来,再一次冲向树妖。

只要一剑——只要能砍中一剑就是我赢了!

已经很近了,她没机会了!

见识一下吧——失落王者之剑的力量!

刚硬的长剑猛烈地劈向树妖那柔软的脑门——

树妖皱起眉头,一边飞快地低语着魔咒,一边用双手撑起法杖格挡,仿佛那法杖真的能拦下那一剑似的——

此乃陷阱!

男人大喝一声,只见大剑微微一偏,以不可思议的灵巧绕过了法杖的阻拦,恶毒地扑向了树妖的腰腹。

“结束了!”

砍中了——她没机会了!我砍中了!

剑的那一端,并没有传来任何利刃切开肉体的柔软触感,倒像是一股蛮力砸在了石头上——这大大出乎了男人的意料。他定睛一看,发现长剑确确实实地砍中了树妖的腰腹部位,只是那里生长了一层又厚又硬的树皮。长剑重重地撞在树皮上,只留下一道浅浅的刻痕。

这是什么邪法?!

哈伯心头一惊,但并没有因此而停顿迟疑。他撤回剑,再度猛劈过去。

这一次不是虚招——这次是来真的了!

铿——

金铁交错的轰鸣。失落王者之剑结结实实地砍中了那根木制的法杖,法杖却硬得像铸铁一样,在碰撞中毫发无损。

布蕾娜全力支撑着法杖,眉头微蹙,原本就冰冷的五官愈加严峻起来——似乎她也费尽了力量。

“……”

她低声念叨完了咒语的最后一个字符,法杖和大剑碰撞的部位突然狂野地窜出了千百根粗壮的藤条。藤条上满是尖锐的荆棘倒刺,织成一张大网欲将男人吞噬。

这又是什么?!

哈伯有些慌张,舞起剑想要将藤条劈断,双手却先一步被缠住,锐利的尖刺划破肌肤刺入血肉。

“该死!”

他拼尽全力去挣扎,却见更多的藤条攀了上来,缠住他的四肢、躯干。尖刺啃食着他的血肉,密密麻麻地咬便他每一寸肌肤。他挣扎地越是厉害,疼痛便越是深入骨髓。

“你会是很好的肥料,人类。”

布蕾娜平静地看着男人,后者被越来越多的藤条缠住。藤条越收越紧,他要么被勒得窒息而死,或是更倒霉,身躯在荆棘的压迫中碎成残破的肉块。

血液接连滴落,哈伯涨红了脸,意识在一寸寸流逝,命运的走向已然注定。

看台的暗处,一根锋利的箭矢夺弦而出,闪耀着魔法的荧光如飞驰的流星划破长空,呼啸着灌进布蕾娜的背心。

布蕾娜冷峻的容颜在瞬间凝固了,如一尊冻结的冰雕。殷红的鲜血从嘴角渗出,她摇摇欲坠地晃悠了两下,扔下法杖从树冠上跌落。

……

咚!

后脑勺和后背与坚硬的地面狠狠地碰撞,少女的脑海中七荤八素地翻腾了一阵,一时间分不清方向。她坐了起来,发现四周一片漆黑。

“尸川骸!陶蝶!泽尔坦!你们在哪——”

你们在哪——

在哪——

哪——

她对着黑暗大喊,黑暗中传来了阵阵遥远的回声,似乎身处在一片空旷的岩窟中,四面皆是岩壁。

“海洛伊,我在这!”

听到了陶蝶的声音,声音的来源似乎并不远,不过几十米。

“陶蝶,你别动!我马上过来!”

海洛伊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压低身子循声摸过去,脆弱的鼻子却突然撞到了什么东西。

“哎!”

她鼻子一酸,不禁发出一声叫唤。

“海洛伊!你怎么了?还好吗?!”

陶蝶焦急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我没事!”

嘭!

黑暗被突如其来的光芒所点亮,少女这才发现自己原来撞到了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黑袍,戴着半张面具遮住了脸的上半部分,神秘兮兮的。他的双手都被层层绷带给缠绕着,腰间挂着两把匕首。

他正低着头看着自己,少女无法读出他藏在面具之后的表情。

“你到底是谁?”海洛伊连忙站了起来,警觉地后退了几步,“有什么目的?”

黑衣人没有直接回答少女的提问,他沉默着把一只手按在胸口,手里闪耀出一阵柔和的白光。

“呃啊啊啊——”

埋在胸口地晶核猛地开始发烫,撕裂般的痛楚又一次袭来。海洛伊毫无防备,捂着胸口惨叫了起来。

“海洛伊,你怎么了?!”

陶蝶从远处跑了过来,她一把抱住海洛伊,挡在海洛伊和黑衣人之间。

“你是什么人?!”

目露凶光地瞪着对方,黑衣人只是笑笑。他手中再一次闪过一道光亮,海洛伊停下了惨叫。她瘫软在陶蝶的怀中,喘着粗气,满身大汗淋漓。

“你是……尸川戮。”

少女艰难地道出了对方的名字。

黑衣人点了点头,从容不迫地将兜帽和面具摘下,露出了真容。

褐色的头发散落开来,发色与尸川骸一致;脸庞棱角分明显,五官也和尸川骸相差无几——似乎仅凭这些就足以认定她是尸川骸的母亲。尸川骸的左眼和嘴角处各有一道伤疤,但黑衣人没有——实际上,她脸上很干净,没有皱纹也没有伤疤,岁月没有在她的脸上刻下任何痕迹。尽管如此,她的气质仍比尸川骸成熟稳重不少。

海洛伊的目光紧扣在黑衣人的脖子处——曾经被砍下来的部位,现在万好无缺。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不对。

眼前这个家伙,是个真真正正的人类,绝不是那个埃辛尼亚雪原中的怪物。

那么,那个怪物又是谁?尸川骸砍死的怪物,启示录通过扭曲的实验所创造的畸变体,难道真就只是个没有留下任何姓名的可悲受害者?

黑衣人注意到了海洛伊的困惑,她揭下了缠绕在右手上的绷带,海洛伊倒吸了一口凉气——隐藏在绷带下的是如怪物般丑陋的黑爪。

“真的是你!”少女发出一声惊呼,“不,这不可能!死灵法术已经失传了,没人可以……”

“如果死灵法术真的已无人能施展,那我便不是尸川戮。倘若我不是我,那么,你又是谁呢?”

黑衣人把的指尖摁在少女的胸口——那里是埋藏着晶核的位置。她满脸严肃地发问,少女一时语塞。

“我?我是……”少女微微一愣,“我是海洛伊。”

“不——你不是海洛伊!”女人突然拉高了声音,“海洛伊?这个名字不过是你自己捡来的罢了!在海洛伊这个名字以前,你绝不是这幅柔弱的样子!快想想!想想你真正的身份!”

“我的……身份……”

孩子,你有伟大的使命。

我赐予你力量……

她紧咬着嘴唇,努力回忆着过去的一切,千万颗流星在脑海中闪过,她头疼欲裂,那些影像答案呼之欲出。

我飞跃破碎的山海,手握圣枪在夜空中杀戮。

我洞穿一具又一具尸体,将肉块抛洒向大地。

我身负伟大的使命,却最终遭人所害,落入凡尘……

我是……我是……我是——

“我是……”

只有支离破碎的画面,答案终究还是滑落向暗处。

“我不知道。”

“你失忆了,失忆得很厉害。”尸川戮叹了口气。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请告诉我!拜托了!”少女抓住尸川戮的手,哀求着。尸川戮撇了撇嘴角,犹豫了一番,最终还是没有直接道出答案。

“我告诉你又如何?对现在的你而言,那不过是一个陌生人的故事,与你何干?你必须亲自回忆起来,那样才算是真正踏上你自己的道路。”

“那么,请告诉我……”海洛伊目光变了,话锋一转,“请你告诉我,你究竟是从哪里打听到我的故事?”

尸川戮冷静地同少女对上视线,沉默了很久,才终于说出了两个字:“死神。”

“撒谎!”这次,轮到海洛伊拉高了声音,“死神不过是幻想,只存在在小说中流行形象——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死神这号神祇!”

“呵——你连自己的身份都想不起来,又怎么会知道死神是否存在?”

“死神……他……他不可能存在!即便他存在也绝不是神……他到底是谁?快说!一个隐居的巫师?一个不为众人所知的死灵法师?把你死而复生的强大女术士?他到底是谁?快告诉我!”

“死 神 就 是 死 神。”尸川戮凑到少女耳边,一字一顿地说道。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我从来没听说过……”

“你说对了一部分,死神确实复活了我。”

“你一直在撒谎!”

少女拼命地否定着尸川戮的说辞,简直就像——如果尸川戮说的是真的,就会彻底击碎什么重要的东西似的。

“死神不存在,从来都没……”

“死神?海洛伊失忆了?等等……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

陶蝶抱着海洛伊,她至始至终都一头雾水。只能干瞪着眼前这个怪异的女人。

“海洛伊说得对——死神根本就不存在!你到底是谁?”

“我是尸川·戮。”

“好,尸川女士。我叫陶蝶。你把我们困在这鬼地方,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的目的嘛……”尸川戮眨了眨眼睛,嘴角泛起一丝微笑,“很复杂。总之,我出于好心,顺路救了你。把这份感激好好埋藏在心里吧——反正你也回报不了什么。请随我来。”

她嘴里说得礼貌,但抛下这句话就转身走了,步伐迈得很快,也不管陶蝶和海洛伊有没有跟上。不知是出于轻视,还是有别的要事要办。

“哎,等一等——”

陶蝶搀扶着海洛伊紧跟其后。

“海洛伊,你没事吧?刚才的惨叫……”陶蝶凑到海洛伊耳边,柔声细语地询问。

“嗯,我没事,谢谢你。”海洛伊给了陶蝶一个大大的微笑,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还依赖着陶蝶怀中的柔软,脸上窜出一抹嫣红,“啊,不用这么搀着我,我自己可以。”

“你确定吗?你刚才的样子很糟糕,浑身都是汗。”

“我真的没事,谢谢。”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陶蝶只能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怀抱。但她还是拉着海洛伊的手,生怕她走丢了似的。

两人紧跟在尸川戮身后,四周寂静,只有脚步声在空气中回荡。海洛伊终于有机会能观察一下四周:

她们像是身处在一片幽暗宽阔的岩窟中,没有任何光源,但暖黄色的光芒还是勉强照亮了道路——海洛伊不用打开心眼也知道,那一定是尸川戮施放的照明法术。

脚下是崎岖起伏的深色岩石,前后左右都看不见尽头。少女抬起头——头顶上也是一片漆黑,如一片深邃的夜空,夜空里什么都没有。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所处的地方宽阔得远超想象。

前路依旧黯淡,海洛伊调动体内的魔法之风,在掌心汇聚成一团火球。火球持续不断地燃烧,把道路照得更明亮了。只是体内的魔法之风随着燃烧的火球很快被抽得干涸,埋在胸口的晶核开始一点点发热。

道路有些潮湿,海洛伊隐隐约约听到了细微的水声。

“我们这是在哪?”陶蝶忍不住发问。

“地下——木槌镇的地下。”尸川戮答道。

木槌镇的地下……有这样的地方?

陶蝶觉得很不可思议。

“为什么带我们来这里?”

“只是顺路捞了你们一把,乖巧一点别多话,我会把你们带出去的。”

她们继续走,一直走,水声越来越清晰。

现在海洛伊非常确定有水在暗处流动,她心想:那大概是地下水?话说回来,尸川骸和泽尔坦去哪了?

“有……有光!救命——救命!请帮帮俺!”

远方传来了呼喊,听嗓音很是粗犷。

“是泽尔坦!”海洛伊叫道。她和陶蝶加快脚步,顺着声音跑了过去。

“海洛伊!感谢先祖!快救俺下来!俺、俺怕高!”

这漆黑的岩窟中,竟然生长着一棵高大挺拔的树。光芒照亮了它深色的树皮,树枝上郁郁葱葱,枝繁叶茂,甚至还开着花——少女闻到了些恬淡的清香。矮人就被挂在一根高处树枝上,树枝锐利地穿刺了他的衣领。

“泽尔坦,你坚持一下,我马上救你下来!”

海洛伊双手扶着树干,作势要爬上去……

糟了,我不会爬树!

“呵!”

尸川戮飞起一脚,重重地踹在树干上,这粗壮的树竟被踹得晃动,矮人在晃动中摔了下来。

“哎哟——啊!俺可怜的屁股!”

矮人揉着屁股,圆滚滚地坐了起来,颇有礼貌地向尸川戮鞠了个躬:“谢谢您,陌生人。俺叫泽尔坦。”

“你好,泽尔坦,我叫尸川·戮。”尸川戮看上去心情不错,“想离开这,就听我命令,跟紧我,明白吗?”

“是的,尸川女士。”

四人再度踏上旅途。

……

“泽尔坦,你怎么会挂在树上?”海洛伊好奇地发问。

“俺不知道,俺一醒来就在树上了!这树好高,实在是吓死俺了!”

“传送门法术难免会有偏差,时大时小。庆幸一下吧,这次已经非常精确了。”尸川戮语气轻松地解释道,“据统计,每五个使用传送门的人就有一个会弄丢身体的某些部位——可能是手或是脚什么的。当然,要是丢了脑袋也请别见怪。”

“我们用了传送门?每、每五个?!”海洛伊大惊失色,“尸、尸川姐她……”

“别急,小姑娘。你着急也没用——命运在冥冥之中便注定了一切。你开始有些讨人烦了,请不要多话,随我走就是了。”

……

四个人继续走,一直走。

涓涓水声越发清晰,四周的树木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密。海洛伊认不出树的品种,只觉得它们长得又高大又茂盛,密集地连成大片森林。空气中的花香也渐渐浓郁起来,闻着令人心旷神怡。她们行走于黑暗密林中,似乎早已迷失了方向,完全找不到森林的出路在何方,只有尸川戮在坚定不移地领着路。

树、树、树……到处都是树,不知树的尽头在哪——这非常奇妙,因为除了树便是崎岖起伏的岩石,没有草地和泥土,树木扎根在冰冷的石头里,却能生长地蓬勃旺盛。

诞生这样壮丽奇景的,是地下水吗?还是别的什么魔法导致?

海洛伊无心去思考这些,她满心都被尸川骸所占据。

尸川姐……愿你平安无事。

四个人继续走,一直走,走着走着,海洛伊突然发出一声尖叫。

“不!!怎么会?!”

一具无头尸体横躺在他们前方。

海洛伊挣开了牵着陶蝶的手,发了疯似的跑了过去,跪在尸体旁边,俯下身子泪流满面。

“尸川姐……为什么会——”

她强忍住嚎啕大哭的欲望,胸口溢满了悲伤。

尸川戮见此情景,不免叹了口气:“海洛伊……你误会了。看仔细点,她不是我女儿。”

“什么?”

海洛伊愣住了,连忙抹掉脸上的眼泪,打量起这具尸体。

尸体的躯干呈墨绿色,肩膀上生长着一根细小的树枝……

“呀!”少女连忙跳开,“是树妖!”

“我们继续走吧。”尸川戮轻轻拍了拍海洛伊的肩膀,“总之别太惊讶了。”

四人继续上路,一路上的尸体也越来越多。这些尸体都有着共同的特点——她们多少都带着大大小小的伤。轻者只是躯干被捅穿,重者则丢掉了重要的部位。

除了尸川戮,所有人都皱起了眉头,陶蝶甚至吐了出来。他们跨过一具具尸体,尸体堆积地越来越密集,甚至连落脚的地方都很小了。所幸空气中并没有什么怪异的味道,到处芳香四溢。

爬过一个高坡,踏上一片新的平原,这里依旧是无尽的尸体和树木。海洛伊回过头,眺望着他们走过的路——远处自然是一片漆黑了。

少女向漆黑深邃的世界扔了一枚火球,带来一阵浮动光明。

光线所及之处,少女望见延绵起伏波澜壮阔的苍翠树海,以及树海之下层层叠堆在一起的树妖尸体。

她心里不禁有些难过。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少女喃喃低语,被尸川戮听见。

“走了这么久还不明白吗?这里是坟场——树妖们自古以来的安息之地。这片神圣的土地就建立在木槌镇的下方。噢……说反了,是木槌镇建在了这片圣地的正上方。”

“坟场?”

“嗯,坟场。”尸川戮的态度变得非常认真,语气里透着敬畏之情,“你所见到的每一棵树,都意味着一位死去的树妖——树妖会把故人埋葬在圣地里,多年以后,死者会生长成参天树木,千年不朽,千年不死……这很吸引人,不是么?就像是生命轮回,生生不息。”

矮人听了尸川戮的讲解,脸上露出虔敬的神色,抬着头低声祈祷着什么。陶蝶撇了撇嘴,不屑一顾地扭过头,像是不想听见她们的谈话,鼻子里轻轻哼了一下。

“死后会变成树……可那些尸体是——”

“战争。”尸川戮语气沉重,“战争会死很多很多树妖——先是战士,再到手无寸铁的百姓。树妖的人口原本就不如人类,最后,便没有树妖能去埋葬她们的同伴了。”

树妖的战争……一千年前吗?

少女陷入沉思,

这些尸体被掩埋了一千年?为什么不会腐烂?难道也是圣地的某种魔法?

她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决定放弃提问这恶心的问题。

水声越来越清晰,实际上,她们已经瞧见一片湖泊,湖泊呈碧绿色,散发着魔法的微光,在黑暗中非常明亮,而且广阔到看不见边界。树木环绕着湖泊生长。

奇怪的是,湖岸是大片大片的沙滩,而不像别的地方是坚硬的岩石。

“尸川姐!”

海洛伊远远就发现了尸川骸,她倒在湖边的沙地里昏迷不醒,身旁还躺着一柄漆黑的双手剑。少女奔跑过去,激动地把尸川骸抱起。

“尸川姐,你没事吧!快醒醒!有没有……有没有少了什么部位!”

她有些慌张地对尸川骸的身子上下其手,一番检查过后,发现并没有少什么零件。少女这才松了口气。

“尸川姐,快醒醒!醒醒!”

“唔,脑袋好痛……”尸川骸轻轻睁开了眼,“海洛伊?!是你……”

“尸川姐,是我!太、太好了……我以为我再也……”

两人紧紧相拥在一起,紧贴着相互之间的体温和炽热的心跳,阔别了许久的二人各自渴求着对方的存在,却又不知对方的心意而犹豫不决。

陶蝶皱着眉头注视着这一幕,目光想要挪开却又无法挪开,无言以对。

这个女人好像是……尸川骸?神裁决斗场上的角斗士,和海洛伊是什么关系?

“妈……妈妈?不、不会吧……我是在做梦……”

尸川骸终于发现了自己母亲的存在,她分开了和海洛伊的拥抱,脸上充满了震惊、困惑和不敢置信。

她一步步朝母亲走去,脚步声在黑暗中回响。她步伐越来越缓慢,像是走不动路似的,最后痴痴地呆立在原地。

“妈妈……”

她喃喃道,目光停留在母亲脸上——那是她在熟悉不过的面孔,她却还是无法相信这一切。现实离自己如此的遥远,自己一定是置身于虚空的梦境中。

“好久不见,笨丫头。这几年还好吗?”

“妈……妈妈!”

尸川骸一跃扑到自己母亲怀中,脸上挂着泪水。尸川戮坚实地拥抱着自己的女儿,悉心感受着对方的分量。

“妈妈……我这几年好想你!你到哪里去了?”

尸川戮紧贴着自己女儿的脸庞,沉默不语。她们相拥了许久,许久后才依依不舍地分开。母女相互眷恋着对方的五官,尸川戮用手轻托着女儿的脸庞,拇指拭去她脸上的热泪。尸川戮哽咽起来,眼泪一直流个不停。

“女儿,别哭了。这可不像你。”

“……是!妈妈。”尸川骸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擦去泪水,“对不起,妈妈,我有些激动……”

“笨丫头。”尸川戮的目光细腻地舔过着女儿脸上的每一寸伤痕,端详了许久,悠悠地道出一句,“你出息了。”

“什么?”

“都参加神裁决斗了,当妈妈的很欣慰——就像妈妈过去那样。”

她的双眼中流露出缅怀的神色,像是在追忆过去的峥嵘。

“不,妈,我没有,那不是我!那是……”尸川骸一时语塞,不知该从何处开始解释,一时竟手足无措起来,“是启示录——启示录和玫瑰帮搞的鬼……”

“我不管——女儿上了神裁角斗场,当妈妈的就是高兴!”尸川戮撅起嘴,嘴角止不住上翘。女儿无言以对——这个平日里贪吃埃辛尼亚小蛋糕的女人是什么样的性格,她明明最了解不过了。

“妈妈,你这几年到哪里去了?我还以为你被启示录给……”

“是啊,你猜得没错,我被启示录抓去做实验了。”尸川戮语气轻描淡写,她揭开了自己右边臂膀上的绷带,露出了漆黑丑恶扭曲的手臂,“瞧——这是他们对我的改造,改造得并不彻底。实验失败了,她们以为我已经死了,于是把我扔在野外。我却反而因此活了下来,我会向启示录复仇的。”

“启示录为什么盯着我们不放?”

“当然是为了力量。他们是一群吸食力量的疯子,狂热地追求能建立他们地位的一切——政治、经济、魔法、宗教信仰……力量是维系一切的根本,掌控力量便能掌控未来。他们贪婪地吞噬一切、索取一切、同化一切,而在达到这一切之前,他们先需要力量。”

尸川戮停顿了一下,

“而我们尸川家,不过是他们名单上的牺牲品罢了……他们不会停下脚步,停下他们贪婪的欲望。被他们定下的血祭品只会越来越多,在他们为了一己私欲残害更多的无辜者以前,需要有人将他们给推向坟墓。”

“家族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为什么会让启示录垂涎三尺?”尸川骸不禁发问,她至今都对家族的过去一无所知,满心期待着能从母亲那里得到答案。

尸川戮注视着女儿的目光,终于开口:

“抱歉,女儿,我不能告诉你通关谜底,你必须自己去发现。毕竟你出生在遥远的埃辛尼亚,而家族已经不存在了。告诉你又能怎样?你能认同他们吗?你能背负他们吗?他们的所作所为与你并不相干,更何况他们的事业早已焚成灰烬……我的意思是——对你而言已经不重要了,明白吗?我并不想告诉你家族的过去——他们不属于你,而你也不属于他们。”

“不!你以前明明不是这么说的!”尸川骸情绪激动起来,“你说过,尸川家一直负有伟大的使命,踏上了一条凶恶但光荣的道路——怎么可能不重要!”

……

“我看过未来。”

尸川戮沉默了许久,突如其来地抛出一句话,尸川骸愣住了。

“什么?”

“我看过未来的景色——那是我已死的世界的样子,那里是一片凄惨的地狱,一个了无希望的黑暗国度。而你,尸川骸——我的笨丫头,你不在那里。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我之所以回来,就是为了修复这一切,在未来到来之前将其阻止。”

“妈妈……这是……什么意思?未来?我不明白……我……这……这和家族有什么关系?!”

“答案就藏在你的血管里,我的女儿。”尸川戮拽着女儿的衣领,一下子将她给拉近,凑到她耳边低语,“你不在未来——因为你被尸川家的血统、家族的宿命所摆布了……我不会让这一切发生的。你听好,我不会允许你——这么一无所知、毫无防备就踏上尸川家的命运。”

她停顿了一下,

“除非……你自己有能力改变这一切——足够强大到能去挑战尸川家深刻在血液里的命运。你知道我最痛恨的是什么?”

尸川骸注视着母亲闪烁的目光,深吸了一口气。

“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