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洗完碗了。”我从一条山涧旁边拿着几个洗好的碗,走向旁边那辆等待着我的厚重四轮马车,“真是的,洗碗布真不好洗,布太硬了。欧德,待会我不想坐到车里,车前面给我个位置。”
“哦?你要像我一样当个马夫咯?”他的表情似笑非笑。
“闭嘴啦,昨天晚上你去爽了不带我,就带来几根肉串吃,害得我早上拉肚子——啊,烦死了,又要赶一整天的路。”我拿着盘子,拉开了四轮马车左边的门,“布伦希尔德,拿着,我要和欧德君上马车。”
“【受欺骗的公主们,不得不去感受世界的邪恶和痛苦】【就算生下即为诅咒之子,她们最终也难以成为一人】【最终五名公主与同一名骑士结合,银之骑士和受咒的魔女们共同踏上歧路】”她吟唱着奇妙的语句,似乎手上依然抄录着经文,沉浸其中而不知我的到来。
说来昨天后半夜我在车上睡觉的时候她不在,以轮椅之身去到哪里了?可能在我不注意的时候让玛利亚推着她去观月了吧,昨天晚上的月亮的确很漂亮就是了。
“圣女大人?圣女大人?”
此时她才转过头,白银的眼瞳里没有一丝疲惫,反而在眼角透露出些许敌意,见到是我才略微收敛。“啊,是卢修斯大人啊,我还以为是谁呢,您盘子洗好了?那我就放车里了。”
玛利亚似乎正在车厢内的一角半躺着,沉睡着,但连鼻息都没有发出,睡得也太沉了吧。
“卢修斯大人不上车吗?”布伦希尔德停下了抄录经文的笔,“要出发了,大概还有三天才能赶到。”
“我去车顶上坐着,应该不会下雨吧。”我如实回答,“车顶上视野更好,我想多看看这山林的风光。”
“……也行。”她的颜面给人一副带着微笑的面具的实感。“今天反正速度也不快,离目的地的车程也不剩多少了。坐好了。”
“好的好的。中午饭吃啥?”
“想吃什么自己抓,抓到什么吃什么。”圣女微微向后仰,把背靠在轮椅后背上,“蔬菜的话,从上一个村镇得到的白菜还有剩,再加上一点辣椒,够了。”
“好的,那玛利亚小姐什么时候起来?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她睡觉。”
“没事,我会看着她的,只不过可能中午的肉要你去抓了。”
我跳上马车前座的驾驶位,和欧德君并坐,他身上现在披了一套黑色的锁子甲罩袍,罩住上半身,锁甲下则是全套的黑色板甲,头上也带了黑色的骑士头盔。
“你怎么穿这么多?这天气穿这玩意,不热吗?”我有些好奇,“平日都是一套深棕色猎装和半肩的黑披风,现在为什么突然拿出一套板甲来?”
“…….没啥大事,我那套弄脏了,洗掉之后叠起来放好了。”他的回答平平无奇,但通过他昨晚的行为嘛——“说,是不是被奇怪的液体弄脏了?”这是必须拷问出来的。
“……哈哈哈哈,你觉得呢?这个答案我可不会简单的告诉你。”头盔的缝隙里看不到他的脸,但显然停顿一段时间后的笑声带有坏笑的愉悦气氛,“这套是和我左手和右腿配套的,本来因为我左臂和右腿在童年时期有伤,所以要用带形状的铠甲保护起来,其他的部分就是我现在穿的这套了。”
“原来如此,这一套定制的铠甲大概多少钱呢?我有空也想去弄一套。”我抚摸着他护肩上精致的花纹,那花纹表面上是由中心的十字纹路所隔开的交叉的长度对等的双剑、右上角的八角十字、左下角戴皇冠的狮子和右下角分叉的花朵(我不知道那是什么花),但纹路深处却可以看到很多窥视的眼睛状的标识。大概相比我现在身上那套布衣加部分区域锁甲玩意,防护力不错吧。
“呃,这钱又不是我付的,我是不知道啦。不过在我所认识的年轻贵族里,比我身上漂亮的铠甲基本上也就是三四百个金币的钱,差不多相当于我的曼弗雷德侯爵领地大概八分之一的年收入?现在这世道啊,教会正在缓慢但不可避免的收回原先分封给贵族的土地,我是因为一直担任内殿骑士的爷爷——没事,不用自责,盼他死的人算我一个——才没有遭到教会的各种打击手段,当然以后肯定也不会有这种福利了;很多贵族都因为以往的各种小事被罚下,有的惨的直接没收土地流放了,普通的一般是被教会架空或者给一笔小钱赎买,有的幸运的被允许当代保留或是外迁,总之这个趋势是再难改变的…….”他原本轻松的语言一下子沉重起来了,面甲里的声音充满磁性,但一种莫名的低落笼罩在他黑色的甲胄上,“我自己把领地托管给那些人也是这个理由,至少我不用亲眼看见自己曾经为之奋斗的东西被缓慢却无可扭转地毁灭,短期内不打算回去了。教会的力量结合国家机构,虽然看上去是双头政治,但实际上针对现在的生产条件和环境是最佳组合。话说回来,这和您,伟大的英雄,说好听点是杀死叛变的内殿骑士的伟大勇者,说难听点是被地方教会系实权人物所供奉起来的偶像,有什么关系呢?”
“对不起问到痛处了,是我不对。”我自觉低下了头。
“没事没事,毕竟按照历史的轨迹,贵族阶级很快就要退出历史舞台,商人和资产阶级会将要登场,我们这些历史垃圾也就没有几代人能走下去了——不过,这也不是现在我所能管的事,至少在我还能活下去的年月,我要把自己该做的事情做好。”他摇摇头,那精准的预言令人咋舌,但生活态度也不免过于积极了点,就像是知道自己将会英年早逝一样。
“那,这个委托完成后,你对接下来的行程有何看法?毕竟天气似乎也越来越热了,如果你不打算回去的话,要不要去海边呢?我看最近的海边似乎离这里不算远。这里应当算是佩雷斯总督的管辖范围吧?佩雷斯是一个圆形的湾来着,要不要去那里的冒险者公会接活……”黑色的手甲突然盖住了我的嘴部。
“远方山脉好像冒烟了?”他从头盔缝隙里挤出低沉的声音,右手一只手把住两条缰绳,蔷薇骑士团的两匹白色巨马原本还想向前奔跑,却被他一手拉扯到停下。
“吁,吁!”他嘶吼着,整台马车滑动了一阵子,然后迎来了一阵抖动。
“怎么回事?弹簧坏了?”我有些迟疑,“这天气怎么越来越热了?有点不正常了吧。会不会又是类似于多头蛇一样的存在?”
“绝对不是多头蛇,火焰颜色不同——不对,不是海德拉,大概率是另外一个,难道是法夫纳提早出现了,可是‘铁处女’的封印一定还在——那样的话,就要考虑‘暴食’‘傲慢’‘贪婪’了,可这三个一般都销声匿迹而无所追寻,难说啊,但不可能是自然现象……”他喃喃自语,然后一手把我往车下面推,“喂,卢修斯,赶紧跑!估计是冲着这辆车来的,你先下车到旁边森林里躲躲!我驾车向前冲!”
当我摔倒到地上想要骂人时,前方已经出现了火焰。
那火焰不同于我以往所见过的篝火那平淡恬静、仿佛哈巴狗一样温顺地舔舐着薪柴的火焰,而是有形状、狂飙突进的火焰,嘶吼着、咆哮着,将面前一切都吞噬殆尽的火焰。
山上郁郁葱葱的木头现在已经看不到了,全部都是火,火,火。那火焰简直就不是燃烧,而是吞噬着经过的一切。
我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却看到火焰中出现了两个血红色的光点。
那两个血红色的光点从火焰中聚合成形,抬起头来,对着天空发出怒号——
“噶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AAAAAAAAAAAAAAAAAAAAAAA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AAAAAAAAAAAAAAAAAAAA啊啊啊啊啊”
我好像明白那是什么了。
那上百米的冲天烈焰,隐隐约约从火焰中抬起成型的翅膀,将一切火焰化为身体的巨型怪物,那就是圣谱中提到过的甚至有所插画的——
大罪之龙。
据说一共七条,千年前的勇者和圣女联手将它们全部封印,不过按照行世圣女的描述那封印需要时时看管,这也是我们前行的目的之一。
然而现在,我却体会到了,所谓的屠龙,根本是常人所绝对无法完成的任务。
那巨龙并没有常规意义上生物的血肉之躯,反而只能从蔓延整个山岭的火焰中看到一颗清晰的头颅和两片略微清晰的翅膀,而且那吞噬天地的气焰早已将一切所谓的勇气啊、荣誉啊彻彻底底烧成渣。
我忽然体会到了何谓真正的强大。
不用任何的诡计暗算,不用任何的借力打力,但是就是能够如山峰般屹立在面前,让任何想要挑战的人都无法攀登。
这条我完全不知道名字的‘火龙’,真正将‘强大’二字投射到了我的心中,那赤红色的恐惧让我颤栗。
我根本走不动路,这个身体完全就是被那咆哮的烈焰巨龙那巨大的压迫力打入硬直,连腰上的剑都拔不出来,反而只剩下想要将颤抖的双腿跪下、向这伟大而至高无上的火焰献出生命的实感。
脑海中隐约传来几个声音极端相似的人——但却是我所从未接触的人的声音。
{现在还不能如此丢失自己的矜持/主人啊那不过是我们所操作的空壳/千年时刻已到/托付给我们的任务也已结束/而现在则要拜托主人您来从她们的手下将我们拯救}
我还在迟疑时,巨龙的头颅降下,直面马车。
然后就是一口龙息。
集束。
对准马车。
张开大嘴。
血红的烈焰聚合成粗大如教堂钟楼般的光束。
连焦黑的痕迹都没有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