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好奇。

自始至终,我一直追随着【主人】的脚步。

他是脆弱的人的时候,我随侍在侧;他是披上铠甲的骑士的时候,我也并肩作战。

但我一直没有看见一个东西。

那就是他眼中的光。

并不是存在于现实,而是一种梦想的样子,是彻头彻尾虚幻的光辉。

这种光辉是每个人都有的,我有,我所必须保护的对象有,城堡里的贵族有,街边的生意不错的小商贩有,路上讨到一个水果的乞讨小孩有。

但主人没有。

从未有过。

千年之前,在我身旁还有他人的时候,那时披着铠甲的他带领着我们,打倒了无数的恐怖怪物,杀死了降临于地面上的灾祸,乃至于和异界而来的最终支配者面对面战斗。

所有的战斗,无论输赢,无论难易,他都不苟言笑,乃至十天半个月连面甲都不摘,从冰冷的钢铁缝隙中,我所看到的,只有虚无和茫然。

一点点光都没有。

真的,一点都没有,就连病人老人在最后时刻回光返照时候所露出的一丝光芒,那么微小的光芒,都没有。

只有深不见底的黑暗。

就这样我们卷入了主人命定的最后一战。

而在那场最终的战斗中,他胜利了。

失去一切的胜利。

代价显而易见,他的身体残破得不堪一击,一个普通的孩子的力量也能够将他打倒;他的部下寥寥无几,就算依然存活也身受重伤;他所为世界打造的未来道路,也在战斗中被彻底毁掉。

当时的我,也是五十步笑百步,我的身体几乎被彻底摧毁了,肌肉束断裂,强化骨骼破碎,神经纤维缺损,外甲被剥离,脑部被干扰。

为了保存我的生命,我的某个器官不受控制,为了修复自己的伤口而强迫自己休眠。

然后我闭上了眼——

就这么沉睡了一千年。

待到我醒来的时候,一切都变了。

我曾发誓守护的对象,现在仅剩一人;我曾与其并肩作战的战友,已然化作枯骨;我曾听从命令的【主人】,也已经将我忘却。

但在现在的【主人】眼中,我却看到了光亮。

那是希望,那是命运,那是解放。

那是一切的起始。

他的意志寄宿其中。

这也是我为何愿意永久地将我的双剑、我的身体、我的生命奉献给他。

尽管现在的他,和千年前的他,几乎也完全不是一个人。

他和他之间气味相似,面目相同,声音一样,可惜力量差太远了。

如果说千年前的他如同一条不见底的深渊,那么现在的他也就是个雨后的水洼;如果说千年前的他如同一座探入云霄的高山,那么现在的他也就是一块山脚下的鹅卵石;如果说千年前的他如同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那么现在的他也就是一只蚂蚁。

不过这些也都不是很重要。

立于顶点之人,并不需要自己的强大,只需要积极而顽强的站在战士的后面,将战斗打赢就行了。

但他现在正在深入险境。

毕竟面对的敌人太糟糕了。

法夫纳,愤怒之龙,其能力强的简直不讲道理:不仅几乎无视物理攻击,也可以在仅剩一丝火焰的情况下再生,还能将身边几乎所有的物质用自己无顶点的高温熔化掉,可谓是我最为不想面对的对手之一,和我的相性太差了。

而在什么装备也没有的情况下——

他居然朝着那个绝对不可能战胜的家伙冲锋。

换做是千年前的他,估计会当场放弃,然后高速脱离,然后集结战力,最终在能够保证取胜的情况下一锤定音吧。

直接救了这家伙,不过为了唤醒他,我不得不强忍着内心的不舍,把他丢进龙口当中,并且暗自祈祷他能够克服所有的艰险。

果然,他克服了,他的精神力到达了一个新的台阶,甚至从某种程度上超过了我。

那套铠甲果然非常合身。

与上一次见到它相比,它更多地偏重于防御而增加了大量的部件,也没有了许多永远留在甲面上的伤疤,因此也少了一点韵味——不过性能倒是很明显地提升了,机动力略微下降,但装甲总体的战斗力大概有所上升吧。

他用双手的剑柄如同杂耍一样变幻出大量武器,然后对着愤怒之龙倾泻自己的怒火和咆哮;他的武器轻易地撕开火焰组成的龙体,将那些胆敢逼迫过来的火球消灭于空中;他的精金盔甲和纯白披风在暴怒的龙息中随意地挡下我不敢想象的火力。

但这些毫无意义。

我多次想要急迫地飞到他的身边,告诉他面对七罪魔龙这样的世界之敌,正常角度的物理攻击毫无作用;但我总是在一边默默地观察着,偷偷地窥视着他的表现,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只是展露自己的无能,任凭他和法夫纳互相残杀,而不去伸手干涉。

不过他还是找到了胜利的诀窍啊。

从某种角度上讲,虽然肮脏但的确有效,毕竟七罪之龙都是靠着执念而存活的尸体,将那些执念的根源作为绑架勒索的手段,就算是下三滥的手法,却也可能是唯一的胜利道路。

而出乎我意料的,还有两个罪龙同时在我方参战,尽管一个打了就跑,但另一个——‘色欲’的海德拉,不惜以身犯险,也要为【主人】的攻击奠定基础。

而我却在空中淡漠地看着【主人】的血战,什么也没有做到。

那么现在就让我报偿吧。

将那些不入眼的杂碎用双剑扫灭,是我所能献上的带着鲜血的忠诚;将那愚蠢的傀儡的单手斩下,是我对人类那虚假崇拜的嗤笑。

而面对着这两个,可谓是千年前所遭遇敌手的弱化弱化再弱化版。

其战力在完全发挥时大概能够将一片大陆沉于水下,但现在也不过能够在地面上撒野而已——

就算这样,我的能力也不够打倒它们。

与其说是现实产物,不如说是从时空裂缝中漏出的亵渎。那两个怪物都不是纯粹的生命体,而是某种宇宙规律和实体的结合,甚至于用正常的兵器连造伤都不可能,无论是丑陋的黑色肌肉还是燃烧的赤红火焰,都不是我手上的区区双剑可以奈何的。很不幸,纵然我的剑再快、破坏力再强,也不过只能斩开实物而非灵魂,而我也不可能在几剑之内将任何一个杀死,只能陷入拉锯战中,甚至因为自己薄弱的装甲和武器,连牵制的作用都做不到。

即使如此,我也要将【主人】从那种危险之地带离。

但他却挣脱了我的手,将我甩在一边,强忍着还没经过锻炼的身体,朝着那两个怪物走去。

刚开始,我是惊诧的。

然后,我明白了他的用意。

“等下,不要!”我惊恐的伸出了手,不顾一切地想要抓住正以极为缓慢的速度走向战斗中心的【主人】。

但终究晚了一步。

我听见了。

“【DEUX EX MACHINA,BREAK THE DESTINY】”

他在盔甲当中吟唱着,四周的空气为之震动。

然后,铠甲退去。

一束清风拂过我的脸部,轻轻地吹去战斗的尘埃。

风中,出现了一个黄色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