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究还是看见了那个影子的真面目。

黄色。

一切都是黄色,风中夹杂着黄色,而在即将迎来子夜的黑色天穹之下,除了那两名对立的怪物之外,一名黄色的异形站立于战场边缘。

他那超过常人的身高掩盖在层层褴褛的黄布之下,整体瘦骨嶙峋的模样就好像是被剥夺肉体的空架子,破碎的长袍边缘带有的风声就像是从世界交界中流出的灵魂。

黄色的荆棘皇冠上点缀了无数不必要的装饰,黄色的宝石,黄色的水晶;黄色长袍上的黄色花纹构成诅咒的图形,看一眼就能令任何人失去神智而投入疯狂;黄色手套上,套着密密麻麻的手镯和戒指,七八条材质如同珍珠的锁链自由地垂下,项链中的各种配饰都是早已消失在历史中的图腾;而脖颈上那条宛若骨殖的项链上挂满了邪恶的象征物,项链中间的暗黄色印记闪烁着诡异的光。

而黄色兜帽中的象牙白色面具,和右手所持的黑色典籍抄本,令我彻底确定了他的身份。

“超越之主!无以名状之神!深空之贵族!星海之霸王!”我惊叹地吟诵出他的名讳,祈求着这些不知经历过多少次亵渎的圣名不会污染我的心智,而不念诵这些名字又是对面前的这位大人最大的不敬,“风暴领主!昂宿星之囚!憎水之奴!无可描述之祭司!”

我能够感受到,风轻抚着我浑身上下的每一个部位,皮肤,装甲,手指,肚脐;但这也不是全部,我的颈椎上流动着风,我的血管里流动着风,我的骨骼缝隙里流动着风,我的大脑沟渠里流动着风。

它们轻柔而婉转,就像是春天吹拂杨柳的微风;但我也明白,当我漏下任何一个字、念错任何一个词,那微风就会转化成掀翻舰队的飓风,就会转化成燃尽平原的焚风,就会转化成摧城灭地的暴风,把我的身体从内至外全部撕裂。

“...灾厄预示者!恐惧支配者!旧日暴君!——黄衣之王!”

当我的喉咙承受着反动,咀嚼着口腔中不自然出现的血块,我才惊觉,我的行动带来了怎样的后果。

我增强了黄衣之王。

原初湮灭者和黑暗吞噬者是原先神明的残渣、往日躯体的尸骸、旧世余晖的碎片,它们是时间和空间之间的徘徊者,不会衰老,不会改变,能够随时在世界上出现,可谓是除了丧失理智之外没有其他的缺点。

但黄衣之王不同。

想象一整片海域里所有的水,全部置于一个漏斗当中,漏斗上端能够盛放所有的水,但那出口却只能一次滴下一滴。

海就是黄衣之王超越一切时间空间乃至更高维度的本体,而那汪洋中的一滴水则是显示在普通人眼前的这位现实中的化身。

而我刚才念诵出他名字的行为,则是为化身在现实中的出现奠定了根基。

简而言之,就是——黄衣之王在这个世界,被认知到了,因此黄衣之王降临。

看上去像个悖论,却是千年前,身为黄衣之王的【主人】自己,向我们阐述的理论。

现在,由于我的认知,黄衣之王能够稳定而确实地在这个世界存在了。

他的白色面具,正面向着我。

原先他的姿态应该是背对着我,但现在我相信,他一定正在用面具的两个眼洞当中的东西注视着我,试图将我身体里所有的东西吃干抹净,在那张素朴的面具上,看不出一丝表情。

然后他轻盈地转过身躯,黄色的罩袍在空中划过黄色的轨迹,右手的古籍自然随风打开。

啪嗒啪嗒啪嗒,书页疯狂的翻动着,部分夹在那发黄的纸张当中的抄条和补丁也随风飘扬,他的脸部向下探,目光大概扫了一眼书籍,而后将书籍夹回腋下。

而远处的两个怪物,早就互相厮杀得天昏地暗了。

土壤被火焰烤成玻璃,而千百根玻璃长钉刺入黑暗吞噬者的身体,火焰从长钉的表面进入那脏污丑陋的腥臭血肉,试图从内部将其焚烧殆尽;黑色的漩涡缠绕着赤红色的火球,从中探出的触手和口器贪婪地啜饮着能量,那三根蜘蛛腿般尖利的巨足从中间被两段平行的时空切开,而底端刺入深红的中心,在被灼烧的同时接近了闪着白光的人形。

世界的一切都在它们的操纵下扭曲。地面上黑色的咒文不断蔓延,而那些阳刻的咒文似乎是由血肉组成的,几乎在山岗中扎下根基,四处布满了咧嘴笑着的尖牙利齿和带有黑色血丝的大型眼睛;另一半的则是火焰组成的堡垒和要塞,火焰的墙壁缓慢推进着,炙热的红炎发出嘶叫声扑向黑夜中的亵渎,火焰的烟尘冲天而起,在这废弃的山岗上将半边天空映照得如同白昼。

那些在次元夹缝中随意穿行的真正支配者们,只要一个念头就能够毁灭宇宙的神明们,就算他们早已离世而去,就算他们残留下来的碎片残渣不过是他们力量的千亿分之一,那些碎片也足以在这个世界上掀起一整场风暴,将人类如同蚂蚁一样抹去,然后在地层之上留下自己的印记。

大型火球的周围,几十个小型火球朝着黑色的肉壁放射出赤红色的光束,然后在蚀穿几层之后丧失热力,在空气中自然飘散;黑色的触手嘶叫着攻向赤炎的牢狱,一半在中途就熔化消散,另一半则是打破了火焰并深入其中,在沸腾的空气中啃噬光明。

但他们那势均力敌的战斗即将迎来终末。

因为风——吹起了。

那从不知多远的地方吹起的山风,到达了死斗的终末之地,温柔地吹息着,抚平了山脉的大火,消弭了黑暗的侵蚀。

然后王的怜悯就此结束。

然后他的右手向前探出,我在那一瞬间似乎看见无数的由风组成的虚空行者向王者俯首,他们淡黄色的长袍堆叠着构成了风。

然后这些轻柔的美人转变成为了残暴的处刑者,抚平疤痕的纤纤玉手化作撕裂伤口的尖锐铁爪。

然后螺旋的暴风从天而降,隔断了两个厮杀的怪物与外界的联系,亵渎的触角被风刃斩断,火焰的热力被风壁阻隔;风壁的内部则是由风组成的刀剑所构成的猎杀场,细小的真空斩过每一寸肌肤,然后造出了铁处女般的牢笼。

然后——

然后王发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