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在手指沉入书页的瞬间,不知从何处伸出的黑色触手便将整本旧典包裹起来,纯粹的暗在转瞬间把所有书页化作一团书籍形状的烂肉,烂肉之上还有莫名长出的眼睛和利齿,深黑色的血丝和瞳孔直视着黄衣之王那永无表情的面部。

尽管黑色的须肉延伸到了手腕处,黄色破布中的白色面具只有沉默。

在数秒、或许是数十秒之后,黄衣之王开始了二次的咏唱。

【In quo et vos similiter non redeat retro,Turn revertere ad tempus】

他的手抛下书页,也因此那些从书本的表皮上延伸而出的触手失去了立足点,随后被黄衣之王身旁的风刃撕碎零落。

【Praeterit, alis spatio temporis aeterni Vade!Abi in malam pestem! Incolae tenebris!】

典籍被封印,黑暗退去,随即而来的,是整个身体被吸入书页当中的可悲幻影。

他的左手无名指滴出一滴液体,而当那滴液体浸入地面之时,一个黄金的魔法阵就此出现。

而魔法阵当中,几只有翼生物的扭曲身形就此浮现。

它们的背上生有双翼,但形状却并不接近于任何的地球生物,末端还在无时无刻地变化着形态;

它们拥有多肢,但却没个准数,最多的一个有七个畸形的三关节肢体,而最少的一个却只有两只后足;

它们身上覆盖着一层角质的甲壳,但在甲壳的内部并不是连接的血肉,而是骨骼、空腔、尖刺和牙齿;

它们的大小仿佛是被刻意的压制,完全展开说不定可以达到罪龙的大小,但那份压抑其中的力量,没有半分虚假。

而它们那又似鸟又似鳄鱼的头部,用带着牙齿的长喙,尖锐而喜悦地为自己的到来而欢唱。

但在片刻的欢欣之后,那些妖物齐齐向着黄衣之王俯首——

眷属永远不可能反抗其主。

而主人则可以如臂使指般驱使自己的眷族。

黄衣之王被沾染的右手重新化为黄色裹尸布和无数锁链戒指手镯缠绕的模样,它指着那本化成黑色的旧典,下达了处分指令。

【Videntibus discerpens dissipavit】

黑色的书本被利齿和鸟喙撕碎了。

那些触手和眼睛尖叫着,在书本的四周展开扭曲的波纹,但终究也无法抵抗魔物们的怪力,和书本一起,被那些有翼的怪物们撕裂吞下。

但在它们欢喜地将主人的赏赐吞入腹中的那一刻,因饱餐而欢欣的鸣叫变成了因恐惧而颤抖的长嘶。

那只最小的怪物,只有两只后足的双翼怪物,它从内到外被撕开了,黑色的触手拨开骨架、扯断脊柱、穿透皮膜,破出发出惊恐惨叫的喉咙。

其他的怪物,也都遭受了不同程度的反噬,身体的各处出现了被触手穿过的血洞,肌肉因为外物的侵入而钝化,最终迎来的结局可想而知。

黄衣之王漠视着一切。

他并不活动身体,而是从褴褛的袖口当中掏出一个光环,朝着那些濒临死亡的怪物们套去。

黄色的闪耀光环以先前书本吞噬的位置为中心,向四周展开,将所有怪物包覆其中之后,显现出了一整个球形空间,下端没入地面而上端闭合,然后逐渐升入空中。

【Hoc enim est supremum vale】

那个空间,变成了星空、不对,变成了宇宙的表象。

随后宇宙破碎了。

整个世界在震动,黑暗的球体改变了形状,被压缩成为平面,然后朝着世界的横向空间展开;展开的面积如画纸般平铺,随着面积的增加最终覆盖了天际,将所有落在上面的物体和在延长线上的物体以虚数空间的形式穿过,扫清所有残留在世上的黑暗吞噬者的残像和痕迹,代之以永恒无限的虚数宇宙。

黄衣之王将那面积大过城池的平面——

轻易撕裂。

呯。

震撼世界的共振,居然是如同美丽瓷器在地面上摔碎的声音。垂死的宇宙所发出的哀鸣,也不过在所有生物的耳中留下如同婴儿初啼般的微弱回声。

当然,这也将黄衣之王的力量和恐惧烙印于潜意识被封印的最里侧。

天上的平面正在凋零。

那是一个尚未诞生的宇宙的破碎,是伴随着被囚禁于此的黑暗吞噬者一起死亡的陪葬品;没有止境扩张的平面也意味着脆弱,没有巅峰而膨胀的力量也意味着终结。

遮天蔽日的平面宇宙逐渐崩毁,千万的恒星宛若萤火虫一样迎来结局,而虚空的边缘正在坍缩,很快便会化为虚无。

所以——

残剩下来的,只有一个了。

时间的停止依然没有结束,但火焰的球体正在挣扎。

光之身形强行将自己从跪倒在地面的悲惨姿态中拉起,身边的光球已经全部消失,但她还是想要做出最后的反击。

【Gladius inflammatio】

被时间锁住的空间的一部分被火焰扭曲,单手的中心出现逆十字状的大剑。

其形状符合双手长剑的定义,极端细长优雅的剑身,两侧用以格挡和发力的护手,毕竟曾经也是我所熟识、熟练的武器之一——我的记忆总是有奇怪的补充之处——但那大小则是过于庞大。

高度达到了我们曾经打倒的愤怒之龙的肩胛,而剑身的火焰依然在疯狂地膨胀,丝毫不见其停留的迹象。剑尖戳破了正在消散的平面宇宙,那些碎片中的璀璨星光与剑身相比,萤火之光岂能与日月争辉。

火焰的巨剑就像是被无止境填入薪柴的熔炉,其长度和大小均已超出常人所能够想象的极限,近乎无限升温的剑芯也化成了白色,遮天蔽日的赤色剑锋则是将黑夜化作白昼,其光芒甚至已经强于当初黄衣之王封印黑暗吞噬者的黄色光环。

与威力伴随的代价,就是原初湮灭者连自身的存在都开始变得模糊。她的火球已经没了,只剩下白色光芒汇聚的人形,不过连人形都开始渐渐丧失光芒,而缓缓变红,她的力量逐渐飘散,她的面容反而逐渐清晰。

那是一张带着微笑的脸庞。

她的嘴唇动了。

【Ite! Ego decollavi Ioannem hostibus!】

遮盖天空的火焰将大地吞噬。

赤炎的巨剑甚至还没有碰到地面,它所带来的热量便如同海啸一般清洗激斗的战场。令人窒息的高温将山头化作了地狱,原先已经被愤怒之龙和黑暗吞噬者多次洗涤的土地彻底变成了灰烬,在大剑碰触到地面的同时,一瞬间碳化或者熔化的地层字面上的灰飞烟灭,连碳都不剩。

但大剑的剑锋并未打中黄衣之王,他在被蛮力破坏了部分领域的时间之后,始终保持着游刃有余的模样。面具上不露表情的同时,他右手的那本旧典已经重新出现。

似乎诉说着火焰还远远不够的样子,原初湮灭者剩下的身体变得更为黯淡,而赤炎的大剑燃烧得更为旺盛。

剑身调转方向,转动起来。一切在之前还留存的些许物体,被大剑中心的白色剑芯所碰触,立刻在光芒中消弭无形。

仅仅过了几秒钟的时间,山脉便被强行地劈成了两半。地面化作熔岩,生命从此绝迹,远处群山上的森林变成了燃烧的火把,脚下的土壤变作了赤色的荒野。

噗通。

噗通。

噗通。

这是火焰的心跳。

而这心跳现在接近停止。

因为上千米高的炎剑,被黄衣之王的左手,准确来说是左手的虎口,轻轻接下,如若无物。

连风都没有使用,那庞然的炎剑在黄衣之王的眼中,或许就和地面上的一株被风吹起种子的蒲公英类似。

原初湮灭者的人形,露出了我所看见的,至始至终她最美的笑,就像是预计到自己必将消散一般的笑容。

【In ultima ictu et convergence in omnibus meis viribus!】

炎之巨剑的热量激增,表面光芒更盛,赤红色的剑锋被判断为不必要,剑体的宽度和长度随即缩短,所剩下的,只有从白色变为近乎白金色的剑芯。那剑芯足够将这个星球劈开,如同太阳一般闪耀,播散出绝对无法阻挡的圣洁之炎。

然后,当巨剑再次挥动的时候,黄衣之王的身形已经不在原位。

他站在微笑着的原初湮灭者面前。

由于她那娇小的右手所挥动的炎之圣剑过于庞大而不便控制,所以她的近身毫无防备,只有左手汇集成手刀,朝着黄衣之王的身体发动突刺。

显而易见,这一击的结果并不存在,黄衣之王的褴褛长袍并未被区区手刀击穿,而他的右手更是将她的左手轻松地一把捏住,手上的咒文和戒指随即为原初湮灭者套上数重咒语。

而他的左手,则是丝毫不拖泥带水地从原初湮灭者的左胸穿过。

黑暗终结,圣剑消散;腐肉封印,火焰凋零。

唯余清风,拂过这化作炼狱的山岗。

这便是,神话的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