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曾经创造了辉煌的未来。然而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人类是一种从来不曾从历史中学到教训的生物。当和平的日子持续了足够长的时间后，战争的爆发几乎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探究谁对谁错是一件没有意义的事情。发动战争的并不是某几个人类，或者某几个国家、势力。诡异的是，战争几乎是在全球的各个角落连锁发生。很多人都认为，之所以发生这件事，是新型的AI导致的，然而他们错了。

AI只是加速了世界的毁灭而已。”

不知道为何，旁白明明在叙述一个恐怖的事实，然而画面中却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三田能够看到那些过去的人类穿着光鲜亮丽的衣服，与店员亲切地交谈着。他总觉得有一股违和感，然而他发现了，画面中的那些店员不是人类，而是有着人类外貌的机器人。

不只是普通的店员，接下来的画面中还出现了人类的工厂、写字楼，乃至家庭、军队，都充斥着这种有着强烈违和感的机器人。画外音并没有停止，仍在缓慢地陈述着世界的毁灭。

“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最为惨烈的战役交战双方伤亡人数高达134万。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某场战役中，仅伤亡的平民数就超过了100万。第三次世界大战是在二战之后的一百五十年发生的。战争的发生与结束仅仅只有一天，人员伤亡却高达了一亿。”

“集合了各国最新科技的AI制定了极高效率战争计划。人类不是在战场上死去的。爆炸与死亡发生在己方的城市、军事基地中。AI就像是一个技艺高超的指挥家，用人类制造出的武器奏出了最为和谐的死亡的乐章。”

“核子飞弹。”

导弹自亚洲的西侧发出，越过了红海、地中海，横跨大西洋击中了北美的东海岸，蘑菇云升起，画面中的人类死去，却没有任何声音。

“光能武器。”

激光宛如利剑，从天空的一侧扫到了另一侧。铺天盖地的导弹在天空中炸开，绽放出最为璀璨的烟火，那是人类史上最贵的烟花表演。

“动能武器。”

圆润细小的钢球在城市楼宇间穿梭，精准地击中了力学的薄弱点。当小球从一栋楼后飞出后，身后的大楼立刻轰然坍塌。

“人类过于依赖AI。他们将数据输入电脑中，等待着AI给出计算的结果。一旦对方的威胁大于50%，就会毫不留情地对对方发动攻击。所以，第三次世界大战结束了，立刻开始了第四次世界大战，然后是第五次，第六次……伤亡变成了单纯的数字。越来越的人类死去，越来越多的国家覆灭，直至国家不再存在。

在连环不断的战争中没有最后的胜利者。所有人都是失败者。”

宇咬着手指，不停跺着脚。印象中她从未这么紧张过。夏没有回头，它的视觉信息并非来自虚拟的双眼，而是塔内无处不在的摄像头。

“你在紧张吗，宇？”

电梯门打开，夏悠然自得地行走着：“不用担心，宇。我的数据库内储存着数以万计的人类性格样本。三田不是刀疤，他会理解你的梦想的。”

宇对此不置可否。

她走到了门前，深吸了一口气。她的手指轻轻点在门扉上，泡沫一般的粒子散开了。她看到了黑暗中那幽蓝色的光，以及被光照亮的三田的侧脸。

“战争的结果就是，世界变成了如今我们所居住的样子。”

“饥荒。”

那是三田再熟悉不过的画面。人们丢开了已经变得枯黄的小麦的桔梗，趴在地上，拼命挖出龟裂大地缝隙间的杂草。

“衰退。”

城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去。风沙将曾经光滑的墙壁打磨成了如今这幅满是疮伤的样子。人类在废墟间哭泣，哭声越来越小，直至最后，唯有天上的明月以百年为单位注视着逐渐破败的都市——人类的坟墓。

“最重要的是，战争夺去了我们的阳光，我们的蓝天。”

尘埃从大地上升起，遮蔽了天空，隐去了阳光。农作物开始大批死去，仅有少数几种作物能够生存。

“我们曾以为，我们是这片大地上最为强大的物种，然而时至今日，动物适应了新的环境，植物适应了新的环境，只有我们，只有人类仍在苟延残喘。”

画面上重新出现了男人的脸。他扶正了摄像机，坐正，带着歉意说：“抱歉，宇。我想这些并不是什么开心的回忆。然而我必须忠实地记录下这些内容。从你的爷爷，你爷爷的爷爷，你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从不知多少年前起，我们就在世界上流浪，搜集着关于旧世界的资料。我们想要告诉人类，战争与争斗会带来什么，我们想告诉人类，我们应该重返过去的荣光。然而你也看到了，我们很可悲地失败了。如今的时代，人类哪怕能够活下去，已经耗尽了全部的气力，谁又关心过去是一个什么时代的。”

他沉默了半晌，转身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片刻后，他手中举起了一个小方盒。男人说：“我想，就到此为止吧。使命终有结束的一天。我们不能为着一个虚幻的梦再继续旅行下去。”

“这是一卷录像带，记录着过去的资料——实际上只有几分钟的画面，”男人扬起了手中的小方盒，突然笑了起来，“这是我的梦，一个全新的梦。我希望你在见证了世界的残酷后，能够拥有一个全新的梦。一个属于我，也属于你的梦。”

雄鹰，从头顶飞过。

三田看入了迷。若不是雄鹰间或扇动的羽翼，他会以为那是一副静止的图画。

吸引他的不是雄鹰，而是它身后的晴空

那是不掺杂一丝杂质的，碧蓝如洗的晴空。

天空如同画布一样展开，从大地的一端延伸到另一端。日光在空中拉成了长线，雄鹰逐渐消失在地平线的远端，而晴空始终笼罩着大地。

纯粹的蓝就像有一种魔力一样吸引着三田。他情不自禁地伸出了手指，渴望触碰着蓝天。

手指点到了屏幕上，他醒悟过来。晴空已经不存在了，那只是存在于影像资料中的，人类曾经拥有去弃之如敝屣的璀璨的晴空。

宇没有打扰三田。她静静地站在门口，然后关上了门。她转过身，对上了夏的眼神。

她很清楚那眼神的含义——你看，我说过，他跟刀疤不是一类人。

宇越过了夏，向电梯走去。夏问道：“你要去哪？”

她没有回话。夏微微歪了歪头，轻轻地笑了。

黑暗的房间内，影像已经停在了最后一秒，广阔的大地上是无垠的蓝天。

三田抱着腿坐在地上，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没有任何关闭屏幕的意思。

他渴望着这一刻能够延续到时间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