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起，宇和三田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工作时，三田变得更加卖力了。他甚至变得比宇还着急。不止一次，他焦急地询问宇，这台飞机一定能够看到蓝天吗？
“当然可以。所以的尘埃都聚集在平流层，只要用这架飞机，我们一定能够看到晴空的。”
改变的不只是三田，宇也在悄无声息中发生着变化。她的话多了起来，这让沉闷的工作不再无趣。
“我告诉过你吗，你不是第一个来到这座塔的人。”
“什——”
“专心！”
三田刚抬起头，就挨了宇一记手刀。他只能低下头，将断开的电线连接起来。宇继续说：“他的名字叫刀疤。我看到他躺在沙漠中，浑身是伤，所以将他带了回来，治疗。原本，我想请他帮忙一起来建造这架飞机。”
“‘原本’？”
“他背叛了我。应该说，从一开始他就是虚与委蛇。多亏我发现得早，不然就全完了。”
后来夏才偷偷告诉三田，刀疤是沙漠中土匪的头目。而宇并没有发现刀疤背叛她的事实。在宇沉浸在甜言蜜语中时，是夏发现了刀疤试图偷偷溜进管控室。他立刻被逐出了这座塔，蒙着眼睛被扔到了城市的外面。
自然，三田心照不宣地没有再跟宇提起这件事。伴随着时间的推移，飞机已经修建的七七八八。他与宇之间也越来越有默契。某天，三田问起宇关于这座塔的事情。开始时，他有些恐慌，以为宇会将他也看成是刀疤。然而宇却大大方方回答了他。
“这座塔是一个避难所。”
“避难所？是你父亲建造的吗？”
“怎么可能，”她笑着摆了摆手，“这座避难所已经存在好几百年了。我的父亲发现了这座避难所，并且启动了其中的AI，相当于避难所的管家吧，也就是夏。它似乎被设定成了会将发现避难所的人当成是自己主人的样子。”
“那避难所原本的主人呢？”问题一出口，三田就发觉了自己的愚蠢。这可是数百年前建造的东西，恐怕它的建造者已经化成了飞灰了吧。
“谁知道呢，”宇漫不经心地回答，“对于这座塔的第一任主人，我们只有无限的感激。如果他将这座塔设定成了会攻击一切侵入的人，那可就糟了。”
一周之后，飞机的机翼调整完毕。如果顺利，再过两到三天，飞机就可以起飞了。三田激动地心砰砰跳。他一整晚都没有睡着，索性走出了房间。夏的身影出现在回廊中。
“睡不着吗？”
三田老式地回答：“是的，我想四处走走。”
“那我建议你去顶楼。”
三田听从了夏的建议。当他来到顶层时，惊讶地发现头顶上的穹隆敞开了，露出了头顶上的天空，没有一丝星光的黑魆魆的天空。宇就坐在机翼上，抱着腿，抬头。
她注意到了三田。“睡不着？”她问道。三田点了点头。她伸出手：“上来吧。”三田拉着她的手，爬到了机翼上。两个人用同样的姿势抬头看着天空，四周静悄悄地，就连针掉到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到。
宇打破了沉默。
“你知道吗，我小的时候，很害怕看天，”她向天空伸出手，“那时我认为，天空就像一个牢笼，阻挡了阳光，阻挡了人类前进的脚步。我曾听爸爸说过，曾经的人类不只能够生活在大地上，还能够冲破天空，俯瞰这颗蔚蓝的星球。”
宇轻声笑了出来：“当时我想，这怎么可能呢。天空那么高，那么远，人类是怎么飞上去的呢。爸爸说，人类有工具，就像地效飞行器一样，不过比那个更大，更快。我仍然将信将疑。我想，若是人类无法再次飞上天空，一定是因为天空本身就是牢笼。那灰暗，雾蒙蒙的天，不正像牢笼的穹顶吗？”
三田仰望着夜空。在宇父亲留下的影像资料中，曾提到过。夜晚的天空中会布满繁星。星辰比镇子里唯一一件礼服上的宝石还要多得多。然而当他抬起头，无数次地看向天空，能够看到的只有黑魆魆的天，已经漂浮在天空中，缓缓移动着的不散的尘埃。
“十八岁的生日时，我看到了爸爸留给我的那卷录像带。”
她呆立在原地，全身止不住地颤抖。看到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武器划过天空。看着曾经繁华的一切化为乌有，她感到了彻骨的恐惧。一时间，头顶上的穹隆似乎坍塌了下来，正向自己扑面袭来。
然后，她看到了那片晴空。
“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过去我们曾经拥有的最为美好的事物，不是那些高楼大厦，不是那些武器装备，更不是城市中飞奔的列车，而是头顶上的那一片晴空。”
她仰望着夜空，在她的眼中，天空却不是黑色的。
“从那天起，我就再也不害怕头顶的天空了。相反，我开始渴望天空。所以我开始建造这台飞机。”她拍了拍身下的机翼，说：“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我能亲眼看到影像中的那片天空。”
如果三田没有看过那卷录像带，一定会认为宇是一个疯子，坐拥了这种避难所，却将全部精力用在建造飞机上。但现在，他只会看着头顶上的天空，与宇憧憬着同样的景色。
宇转过头，看着三田，小声说：“谢谢你。”
“为什么谢我？该说谢的人是我才对，你收留了我，给了我容身之所。”
——更重要的是，给了我一个梦。
“谢谢你，没有说我是一个只会做梦的傻丫头。”
“因为我做着和你同样的梦。”
他突然发现，宇离自己是如此近，近到他能够清晰地看清她的每一根睫毛。天空中没有星光，更没有月光，然而但今晚的夜空却很美。
“检测到荷尔蒙激素水平过高。很抱歉在这时打扰到你们。”
夏的声音突然响起，两人猛地分开。三田的脸红的像是被烙铁烫过一样。宇的脸颊也没好到哪儿去。
“怎……怎么了，夏？”
“请看一下这个，这是一个小时前，城内的监控系统拍到的。”空气中出现了图像。
男人在奔跑，枪声在他的身后响起。男人摔倒在了地上。有人追了上来，用枪指着男人的头，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扳机。
“土匪正在追杀在沙漠中迷路的人。”夏如是说道。
“豪？”
看到宇将那具软趴趴的肉体扔到了地上，三田情不自禁叫出了他的名字。豪，小镇狩猎队的队长，曾经将三田丢在沙暴中的人，面对着三田的互换决绝而去的人。
“你认识他？”宇从飞行器上跳下来，摘下头盔，扔到了在桌子上。她甩了甩头发，喊着：“夏，检测他的生命体征。”
“生命体征正常，目前处于昏迷状态，预计将于一个小时后醒来。”
“明白了。三田，搭把手，把他扔到房间里去。”
两个人抬起了夏，一前一后向房间里走去。三田有些担忧地问：“你没受伤吗，宇？对方可是土匪啊。”
“土匪怎么了？一帮没脑子的傻大个罢了。放心吧。我的地效飞行器经过了改装。就凭他们的飞行棋，是追不上我的。”将豪扔到床上之后，宇擦了下额头上的汗，喊道：“夏！”
“是的，宇。”
“关上房间的门，等他醒来之后再做一次全面的身体检查。”
三田有些紧张地问：“然后呢，你要留下他吗？”
宇诧异地看着三田，问：“留下他干嘛？飞机已经造好了，我也不需要其他帮手了。到时候给他打一针麻醉剂，然后第二天把他扔到城市的边缘就好了。”
三田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宇拍了拍他的背，说：“回去早点休息吧。明天我们会要试飞呢。”
走廊中，宇看着三田离开的背影，担忧地问夏：“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五小时三十二分十五秒。”
“那就是明天的五点半左右吗？这样说起来，要离开这里还让人觉得有些不舍，”她抚摸着墙壁，说，“谢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夏。”
“无需言谢，AI以服务人类为荣。到明天时——”
他的影像突然模糊了，随机又恢复了正常。
“——将会结束。”
宇呢喃着：“是的，明天一切就结束了。”她对夏下令：“将塔的性能降低50%吧，这样我们应该还能多争取一点时间。凌晨五点天可还没亮呢。”
“好的，宇。性能——中。红外检测装置，关闭。激光探照，减少。热成像系统，关闭。安全防护系统，性能减半……”
“好了，我也该好好回去睡一觉了。”宇伸了一个拦腰，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她从未想过，这一夜是如此漫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