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生日派对宾主尽欢,差不多已是半夜了。原本商场十点左右就要关门,蒋少拍着胸脯说没事,刷了安保人员才有的磁卡,带着众人从安全出口溜了出去。
楚执没有喝酒,他不喜欢酒精的味道,也没有被拉去酒席拜把子的经历,从小到大喝过酒的次数屈指可数。蒋少自称千杯不倒,跟夏佳宁对饮半天,除了脸红一点之外什么事也没有。来自未来的几位战士也不会喝醉,歌姬体内的纳米机器能帮助她们迅速分解有害物质,比如酒精,所以织音才能捧着最烈的伏特加当饮料喝。
唯一一个喝醉的人此刻正倚在楚执怀里,踉踉跄跄地走下台阶。
“嘻嘻嘻,明年成人礼……大家也要到易思居来哦~”
夏佳宁嘀咕着模糊不清的话语,小脸通红,更显明艳。楚执扶着社长艰难地朝蒋少的越野车挪去,但对方总是把整个身体的重量倚在他身上,让他十分难受。
“都是你,干嘛给她灌那么多酒?”楚执抱怨。
“人家自己要喝我劝得住么?人家不是为你成人礼高兴么?一杯杯喝得生龙活虎,鸡尾酒度数又不高,我哪知道她酒量那么小?”
木已成舟,再拌嘴也没什么用了。蒋少钻进驾驶座发动引擎,楚执将夏佳宁扶上车,帮她系好安全带,将一件防寒外套披在她身上。
越野车驶出地下停车场,汇入往来的车流,在霓虹遍染的街道上奔驰。
“楚执真温柔呢……”夏佳宁闭着眼睛,手指轻抚外套。
“别说话,休息一下吧。”楚执替她将微乱的发丝撩开,“我们送你回家,你家里有人么?”
上个学期一起布置社团时,楚执曾去过她家,现在还记得她家的位置,所以他才能在蒋少的行车GPS上标识目的地。
“爸爸妈妈……还有姐姐,应该都在吧……”夏佳宁嘿嘿地笑。
楚执挠挠脑袋,不免有些头大。两个大男人将喝醉了的美少女送回家,怎么说都很难不引起误会。她的爸妈可能还会客客气气地道谢,但是她那位强气的姐姐可就难说了……估计会朝他们投掷粉底盒,不给解释的机会就把他们轰出门,而且下次再去学校很有可能被1984社的壮汉堵在小巷……
“干脆别回去了嘛。人家都喝醉了,阿楚……不想做些什么吗?”夏佳宁媚笑。
“少来,我又不是趁人之危的人。”楚执说。就算她姐姐扛着标枪导弹等在路口,他也得把夏佳宁送回去,这是伦理的底线。
夏佳宁似有所悟地点点头,忽然开口:“你是不是喜欢楚音?”
噗……楚执一头撞在前座头枕上。
“喂喂,咖啡可以乱喝,话可不能乱讲啊。”楚执捂着脑门澄清,“楚音很好看没错,但我跟她是亲人,德国骨科的剧情在神州是犯婚姻法的,我可不想跟电瓶车狱友相依为命……”
“骗人,我早就看出来啦,她跟你又不是亲生兄妹,又长得那么好看,性格也很黏人……楚执你根本就是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人家身上了。哼,你不好好照顾她我可是会生气的!”
对方嘻嘻笑着,吐露不经意的话语,眼角却有泪珠闪烁。
楚执的心脏猛地抽疼一下。窗外的景色飞速倒退,昏暗的车厢里,那点莹光惊心动魄。他迟疑了很久,小心地伸出食指,拭去对方眼角将坠未坠的晶莹。
其实早就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了。对方费尽心思地对自己好,哪怕是只迟钝的海龟,也该明白对方的心意了。
一直在藏匿真实情感的那个人,是他自己。
他觉得自己配不上对方。既温柔又活泼的美少女社长,应该由一个同样温柔的撸铁帅哥照料,这样才能给予她安全感,才能让她在遇到不开心的事情时有一个臂弯可以依靠,才能与她一起相伴终老。她就是那种明艳照人的天使,应该扑腾羽翼朝更高的地方腾飞,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
像自己这样没有朋友又安于现状的家伙,只会折断她的羽翼。
“干嘛不说话?我又不是那么小肚鸡肠的人,放心吧,我会全力撮合你们俩的!”夏佳宁大声说。
前排蒋少将手机面朝楚执伸了过来,屏幕上亮着VLetter的界面,聊天框里打了一行字。
【爱情伦理剧现场啊¯\_(ツ)_/¯】
楚执暴躁地挥开对方的手机,平复一下呼吸:“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你跟姐姐告白的前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夏佳宁轻声说,眼泪从微红的脸颊滚落,“梦见阿楚你从高楼上跳了下去。我在楼下对你呼喊,对你招手,可是你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然后就……那天晚上我睡不着,一直、一直在想……如果我再对阿楚好一点,阿楚是不是就不会放弃自己的生命了?”
“……你是笨蛋吗。”
楚执眼角有些酸涩,但对方却没有回应。她倚在楚执的肩膀上,呼吸逐渐变得轻缓,看起来终于睡着了。
心理学上有一个期望效应,说的是每个人的社交活动都隐藏着一层期望,比如说为对方做了某件事,就期望对方能够夸奖自己,或者变得更加开心。如果对方没能达成这种期望,那么这个人就会因落差而感到近乎绝望的挫败感。
自己报答过几次对方的付出呢?自己又让对方失望过多少次呢?
他默默靠着车窗,凝望窗外穿梭而过的灯红酒绿,忽然觉得很累。
活在这个世界上,根本没办法不亏欠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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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普车驶进了位于城郊的高档小区,小区里全是独栋的别墅,每一户自带庭院与游泳池的那种。最后他们在一栋带停车道的欧式高档别墅前停下,蒋少将吉普车平稳地泊入停车道,一边开车一边啧啧称赞:“你同学家里很有钱呐。”
“醒醒,到家了。”楚执轻碰夏佳宁肩膀,后者迷糊地咕哝几句,仍旧睡得很香。
看起来是彻底醉了啊……
迫于无奈,他只好替她拉上防寒外套的拉链,背起她跳下车,打算亲自将她送到府上。
“佳宁!”
吉普车才刚停稳,别墅大门敞开,一个人影急急忙忙地跑出庭院,站在车灯的辉光边上。
楚执愣了半晌,而后才反应过来少女的身份。大概一直在窗边张望,所以看到自己妹妹才会第一时间跑出来吧。
在学校里夏佳琳完美得犹如古希腊雕刻,穿着打扮一丝不苟,举手投足无可挑剔。但现在她连外套也没披,穿了着一件针织毛衣就跑了出来,跑到自己身边呼唤夏佳宁的名字。
楚执垂下目光,视线不经意落在对方冻得通红的脚背上。因为太急的缘故,她脚上只踩着一双淡粉色的兔子拖鞋,莹白的双腿未着丝缕,暖黄灯光下格外引人注目。
作为姐姐,她真的很爱妹妹呢。
注意到楚执的目光,对方微微有些脸红,把毛衣往下扯了扯盖住大腿,很不客气地发问。
“你为什么又跟夏佳宁在一起?你对她做了什么?”
意识到自己唐突了对方,楚执急忙移开目光:“我什么都没做,就是把她送回来而已。抱歉,因为生日派对的缘故,所以拖得比较晚,过程中还喝了一点酒……”
“她为什么要给你庆祝生日?连声招呼也不和我打?”对方情绪激动。
“那个……不觉得进屋说比较好么?”楚执轻咳两声,提醒夏佳琳注意自己的衣着。
车门开闭,蒋少单手插兜吹着口哨踱步至两人中间,一脸事不关己的神情,昂着脑袋仰头望天,另一只手递过自己的防寒卫衣。
夏佳琳小脸微红,轻声道谢,将卫衣缠在腰间,姑且是遮了点光。
“你们俩进去吧,我抽支烟。”蒋少倚着车前盖,熟练地摸出一支烟。
夏佳琳走在前面,踏过草坪间的步道,周围一圈茸茸的淡色白光,那是隐藏在草坪底下的LED灯带。
真正站在夏家别墅前才能发觉它价钱不菲,通体采用北欧式的简约建筑风格,视觉效果明快而又不显老气,昭示了主人高雅的品味与财力。
他们默然穿越草坪步道来到别墅门前,家居系统感应到主人的到来,玻璃门自动敞开,面前就是玄关,各式各样的鞋子整齐地收在台阶下,一旁还有一个内嵌式鞋柜。
以前夏佳宁曾经带他来过,对于房屋的摆设,他仍保有一些印象。
管家早已等在门口,单臂挂着两条薄毯,为夏佳琳与夏佳宁各自披上,又从鞋柜里取出拖鞋递给楚执。
踏进玻璃门就仿佛踏进了另一个世界,室内开着充足的暖气,穿着外套反而有些闷热。这就是为什么夏佳琳只穿了毛衣的原因,室内温度暖和得犹如六月的沙滩。
楚执在管家的帮助下将夏佳宁放上沙发,管家马上拿来一条毯子替她盖好,为她戴上健康监测手环,谨慎地检查她的身体状况。
管家解下手环,表情些微明亮:“佳宁小姐没事,只是喝了点酒,用不着吃解酒药,休息一夜就好了。”
夏佳琳长吁一口气,脸上终于露出了点笑意,凑到夏佳宁身边仔细察看。
好了,看起来已经是大团圆结局,自己一个陌生人在团聚的时候还站在这里就太不懂眼色了,楚执起身准备离开。
“慢着,别想逃跑。”被夏佳琳叫住了。
对方侧身缩在软体沙发里,用蒋少的外套遮住大腿,重又变成了叱咤樱川的高岭之花,那霜雪般不容拒绝的表情,犹如一个招觐下臣的女王。
楚执只能在乖乖在相对的沙发落座,管家为他与夏佳琳端来微温的鲜榨橙汁。
“我需要你跟我解释清楚,今天你和夏佳宁做了什么。”夏佳琳捧着橙汁暖手,露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容,“虽然我看不惯你,但我会尽力客观地听你解释,这一点不用担心。”
话是这么说,楚执仍能从对方语气里听出怀疑的意味。自始至终,对方从未完全信任过自己。
“今天是我的生日,在我事先不知道的情况下,社长为我准备了生日派对……”
稍许停顿,他决定说出活动室被人打砸的事情。他自己的力量太过渺小,但夏佳琳掌握着1984社,或许她有能力用1984社为妹妹主持公道。
“本来生日派对设在社团活动室,但我们过去之后发现,有人砸掉了社长精心准备的派对,横幅、气球、蛋糕什么的都毁了。”
“是谁干的?”
“暂时不清楚,我想明天去查一下监控录像,也许能找到那个家伙。”
“好吧,关于这件事我会在夏佳宁醒之后仔细询问的。继续说,接下来呢?”
“然后,夏佳宁提议去另一个地方举办生日派对,学校附近的白联商厦,里面有一间咖啡屋。”楚执说,“是家很高档的咖啡屋,店长就是刚才的司机。”
“嗯,那个店长看起来是个挺可靠的人。”
“……你最好先问问那家伙同不同意这个评价。”
夏佳琳朝沙发里瑟缩一些,像只蜷缩到被子底下以便取暖的猫咪,捧着橙汁缀饮一口。
“算了,生日派对的事情暂且先不管。今天我的父母不在,既然你来了,我们正好可以开诚布公地讨论一些事情。”
楚执悄悄地攥紧了玻璃杯。
自己与高岭之花的接触不多,能算得上需要解释的事情,仅有上星期五的表白,以及自己与夏佳宁的关系了。这两件事情都很沉重,绝不是那种可以在茶余饭后轻松交谈的话题,他不明白对方的用意。
夏佳琳放下橙汁,精致的五官拼合出一个冷酷的表情。
“我就直说了。夏佳宁对你有好感,她喜欢你。”
楚执一愣,而后点头:“嗯。”
花费那么多的时间精力特意为自己准备成人礼,这早已超脱友情的范围了。若不是在意的人,谁会付出那么多呢?如果说成人礼之前楚执仍在尝试视而不见,那么现在他必须面对。
“但你不该喜欢她,你配不上她。”夏佳琳话锋一转,“我真的希望你离她远一些,这是为了她的未来着想。”
什么嘛,一下子就变成豪门大小姐与寒门穷小子的剧情了啊。
“妹妹她,从小到大都很笨拙。即使试着努力去做一件事,也总会花上其他人好几倍的时间。而且她从来不知道变通,撞得头破血流也不知道放弃,真是个笨蛋。”
夏佳宁叹了口气,伸手点了点自己的胸口,露出无奈的表情。
“我的存在,是她变成这样子的重要原因。每个人的天赋是不一样的,有的人轻轻一跃就能摘下树上的果实,但有的人搬来梯子也不一定能够到枝条。为了不让别人觉得她是累赘,所以拼尽全力展现自己的价值,一直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
“她的努力我全都看在眼里,所以我才在乎。她需要别人来保护,但那个人不是你。夏佳宁自己意识不到,所以我希望你能帮她一把,这是我个人的请求。”
“也就是说,你希望由我来疏远夏佳宁,最好在她的生活里消失,好让她奔向更加光辉的未来。”楚执给出理性的答复。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语气为什么那么冷静,好像是在谈论某样毫不在乎的东西。橙汁握在手上触感微温,却化解不了逐渐封冻的内心。
他抬起头,对方正耐心地等待自己的答复,表情平稳,看不出明显的情绪。
“作为1984社的社长,不觉得这样很卑鄙么?”
夏佳琳点头:“是,这很卑鄙,会伤害很多人的感情。但我知道我在做正确的事情。”
这不就是那个古老的电车难题么?不同的两条铁轨上绑着价值不一的几个人,拉杆死一个,不拉杆死一群。夏佳宁与自己一起被困在铁道上,而夏佳琳就是那个拉杆的人。她权衡了结果,并拉下了拉杆,仅此而已。
似乎是斟酌了一下词句,夏佳琳微微蹙眉,稍微放缓了语气。
“你……不是个太坏的人,你一直在为佳宁着想,这我不能否认。但是,我希望你能给我答复,就在此时此刻,这对我们所有人都好。”
对方一直对自己施加压力,显然吃准了自己的性格,知道自己在这种情况下会做出怎样的回答。像是谈判桌上的精英政治家,不在乎所代表的民众感受,唯一的目的就是以更小的代价在谈判上胜过对手。
“我考虑一下。”楚执起身,留下一口没动的橙汁。
“就在这里给我回答……”
“我考虑一下!”楚执暴躁地打断对方。
他不再去管夏佳琳与管家,转身快步离开客厅,踢掉拖鞋换回自己的鞋子,连一声道别也不留,从别墅里狂奔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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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少刚从怀里摸出第二根烟,还没来得及点燃,就看到楚执闷着头快步走出夏家别墅,像是首轮面试就被刷下来的毕业生。
“啧啧啧,你刚才是不是把脸上的掌印洗掉了?”蒋少斜眼,“看你这蔫巴的表情,被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楚执没回话,踏前一步,狠狠踢在吉普车的轮胎上。吉普车岿然不动,自己的脚趾痛得像是要折断。
即使清楚夏佳琳或许就在某扇窗后窥视,他也不想去管了。反正一直以来自己都是以丑态面对他人,一直以来他都压抑着自己的情感,这一次他想要发泄出来。
蒋少手一抖:“我靠,你踢我车干什么?踢坏了要赔钱的!你心情不爽踢我啊!”
楚执转身冲向蒋少,对方马上跳开一步:“开玩笑,踢我也是要赔医药费的!心情不爽你就狠狠地骂出来!赞美太阳!”
“太阳!”楚执怒吼。
“太阳!”蒋少也喊。
“太阳!”
“太阳!”
“太阳!”
“……别骂了,我俩站在街上跟傻哔似的,一会儿就该被保安扔出去了。”蒋少拍拍楚执肩膀,哄小孩似的,“有什么不爽回家再说,家是永远的港湾呐!”
蒋少把楚执塞进副驾驶,自己钻进驾驶座发动车子。
“一个人都没有的家,也能算是港湾么?”楚执喃喃自语。
“谁说的,人家织音不在家里等你么,捡来的美少女心甘情愿住你家里,你还不乐意。”
“只是因为种种巧合而被捆在一起了而已,只是一个偶尔路过的陌生人而已,根本算不上家人……”楚执盯着后视镜上挂着的公仔,“我只是个普通人,因为那天站在了天台上,所以才会被选中,换你来也是一样的。”
“切,你这话说的,我都想替你去跳楼了,说不定就跟哪个美少女撞上咯。”蒋少熟练地发动引擎,“走吧走吧,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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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要去我家谈谈人生?看你一副大债主的样子,就是一个负能量反应堆嘛,抑郁症又犯了。”蒋少左肩搭着车窗,吉普车停在楚执家的小区门口。
“多谢蒋少,不用了。”楚执摆摆手谢绝了蒋少的好意。
吉普车调转车头,沿着空落落的大街离开,引擎声在街道回荡了许久。楚执一个人站在小区门口,下意识地抬头仰望。
天空被染上光幻陆离的色泽,在这之下是小区围墙里林立着二十层的黑色高楼。临近半夜,大楼的许多扇窗户却还亮着,与已经黯淡的那些错落相衬,明明暗暗的灯火像是某种奇特的棋盘,这就是独属于钢铁丛林的星空。
一扇窗户就代表一户人家,数以亿计的悲欢离合在各处上演,与之相比,个人的心情实在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路过假山治安岗亭时,值班的保安大叔从值班室探出脑袋,满脸的不可思议。
“小楚,今天怎么回家这么晚?出什么事了?”
“没事,学校里出了点事情,已经解决了,谢谢大叔关心。”楚执摆手。
“没事就好,刚才我看到你表妹了,大概是跟同学一起回来的。快点回去吧,别让人家担心。”
“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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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钥匙打开防盗门,楚执有些惊讶地睁大眼睛。客厅居然还亮着灯。
吊灯维持着最低档的光亮,织音斜倚在沙发上小憩,身上还穿着樱川高中的校服。听到防盗门开闭的声音,她揉着眼睛昂起脑袋,用充满困意的眼神望向他,没睡醒的表情像折耳猫一样可爱。
想来对方是从回到家之后,一直呆在这里等自己回来吧,像个笨蛋一样。
心里有什么东西悄悄萌动,但不多时,就被他自己按了下去。
楚执没和她打招呼,也懒得洗漱,自顾自回到自己房间,用力关上门。他脱掉外套随手一扔,就这样钻进被子,蜷缩成一团。他极度疲倦,什么也不去在意,什么也不想再管,只想闭上眼而后随波逐流。
以他的经验,当一个人想要逃避什么的时候,梦境永远是最棒的选择。
但他没能如愿入睡,房门开闭的声音将他吵醒。他稍微掀起一点眼皮,换上睡衣的织音轻手轻脚地摸进来,月光般的雪色长发披散在肩头,腋下还抱着一只不知从哪儿找来的轻松熊。
楚执疲惫地挥手:“走开。”
织音不管不顾,默默来到床边,顶着柔软的表情,以卖萌的眼神与他对视。
以往这种眼神总能让楚执心软,但这一次他牢牢地占据了床沿,一点空隙都没留下,织音没法从这边上床。
织音只好绕到床的另一边,楚执干脆摊开手脚,一人占掉了整张床,像个闹别扭的小孩。
织音歪了歪脑袋,抱着轻松熊爬上床,把楚执的手放回胸口,把楚执的脚抬到床的另一边,清出一小块可供躺下的区域,抱着轻松熊缩进被窝。
难道未来人类都没有一点隐私的概念吗?难道你看不出别人不想被打扰吗?你自己一个人不能睡么?非要找一个人陪着才开心么?你不是已经有轻松熊了吗?况且我又不是你的哥哥!
楚执忍无可忍,抓起自己的被子推门而出,直奔隔壁织音的房间,一头扑倒在空床上,把自己卷成春卷。
不多时,身后传来细微的啪嗒声,织音一手抱着被子一手拖着轻松熊,像是固执的背后灵。
楚执叹了口气,懒得再去管身后的小尾巴,抓起被子转身面对墙壁,把后背留给织音。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织音轻手轻脚爬上床,肩膀蹭到了楚执的后背。这间房原本是客房,只布置了一张略小的单人床,睡在一起稍显拥挤。
楚执不耐地咂舌,往床沿挪动身体,想要躲开令人心烦的碰触……
却被一双小小的手臂圈住了。
那双小小的手臂从肩头绕了过来,穿过楚执肩胛与枕头间的间隙,十指在楚执胸口轻轻环抱。楚执愣神片刻,来自少女的温软包围了他,犹如落入冬日湖面的雪花,融解了他反抗的气力。
“生日就要开开心心的,楚执说过的。”织音在他耳边轻缓吐息,一直平稳的语调隐隐有些嗔怒,“但是,楚执没有守约。”
筑起堤坝要很多年,摧毁堤坝却只需一瞬间。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前,他已经转过身,紧紧拥住了面前的少女。织音露出些微惊讶的表情,似乎不太习惯一下子在近距离与人接触,在楚执怀里小小的扭动着。
楚执更用力地抱住怀中的少女,把脑袋埋在对方柔软的头发里。像是将要冻死的人抓住了最后一点温暖,拼尽全力将其紧握,害怕松手就会从指尖溜走。
“让我靠一会儿。就一会儿。”他低声恳求。
织音安静下来,睁着紫水晶般的温润眼瞳,瞳孔里映出窗外的灯火。她悄悄地把手放在楚执发顶,像安慰宠物那样轻轻抚摸。
“嗯。”
很多年后楚执忘记了对方的体温,却始终记得窗外那些遥远的光。夜幕被或炫目或柔和的光充盈,那是不属于此刻的喧嚣,令人心生向往,却又因一窗之隔触不可及。孤独的人站在天台仰望城市,在迷雾中看到了唯一的灯塔,于是心甘情愿地向光芒照耀的方向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