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安娜,快跟上来!”

“爸爸,爸爸!”

“小心路面啊,别滑倒了……”

还依稀记得我很小的时候,夏雨初过后父母带我去中央公园游玩。那时候因为自己年纪小身高不够,爸爸妈妈时常走得比我快,我便跟不上他们俩,他们也常停下转过身,伸出双手微笑着耐心地等待着我追赶他们的脚步。阳光下,爸爸妈妈高大的影子明明完全把我包围笼罩,却让我有一种莫名的温暖和安心,仿佛是船只停靠在了风平浪静的港湾,仿佛是羊羔回到了温馨的羊圈,那种幸福安全的感觉。印象如此深刻,以至于到现在我还记忆犹新。即便是在战争初期,我也曾为生在这样一个幸福的家庭而感到荣幸,并且妄想着因为这座城市特殊的地理位置,根本不会有什么危险降临。那时,总觉得残酷世界离自己非常遥远,遥不可及。

可是,神明紧接着便用实际行动撕毁了我荒谬的想法。父亲被征入伍以及母亲的疾病摧毁了这个家庭,摧毁了我心目中的完美构思。天真无邪在这里一文不值。

我以为,一次灾难之后便可以结束了,神明原谅了我的弱小无知,她给了我重新生活的机会。哪知……,十一年前的血雨腥风,只是一个开始,更加折磨人心的,是无尽的等待、怀念、偶遇、相识相爱与最后的预料之外。仿佛是安排好的悲剧,将我曾经的美好一点点焚烧殆尽,将我曾经的伤疤一点点揭开,一点点加深,一点点地变本加厉。

“阿德瑞安……我到底……该如何面对你的言行……虽然你的笑容温柔灿烂,但藏在这之后的……竟是这样的羁绊……”

温凉的泪水滴落在那旧黄的老照片上,安娜斯塔辛娅坐在床边默默哭泣。她的精神状态已在崩溃边缘,她自己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她想去爱,可惜这份爱将在别处付出代价;她想恨,却又实在不忍心去恨……。安娜斯塔辛娅没有再去学校,为此,米兰达她们已经专门登门询问过了原因,并请求学校为安娜斯塔辛娅特批了休假。她不再去红色书橱,每天只知道呆呆地望着窗外或是床头的照片,脑中一遍遍回想着曾经的生活。

现实生活对她来说已经不重要了,除了她那卧在床上的母亲之外,世上已经没什么她可以留恋的东西了。她虽然在意阿德瑞安,却不敢与他见面,准确地说是不能与他见面,如同背负了父亲的使命一样。她早在阿德瑞安离开的第二天就得知他被通缉的事,可是她逃避了,她切断了一切与外界的联系,最后甚至到后连窗帘都关起来了。她害怕看到阿德瑞安在她家门口被逮捕或被枪杀。安娜斯塔辛娅小心地服侍着她的母亲,生怕又出了什么闪失。这对于她来说,这已经是极限了。

阿德瑞安走后的第三天,安娜斯塔辛娅依然躲在家里不愿接触外界的空气。这天下午,她依然像往常一样假装快乐地向母亲问候,然后准备做晚饭。当安娜斯塔辛娅推开母亲的房门走进去时母亲正望着窗外,母亲并没有转头看她,而是轻轻问道:

“安娜,阿德瑞安呢?他怎么再没有上楼来?”

安娜斯塔辛娅站在门口,低垂着头。

“他走了,妈妈。”

“哦……,这样啊——真是可怜的孩子啊……”

“妈妈,我给你做饭去啊,你稍等一下。”

“嗯……”

母亲靠在床头,轻轻回了声。感觉母亲今天气息很弱,但精神看起来还不错。安娜斯塔辛娅看在眼里,心中暗自高兴。她很乐意看到气色如此不错的母亲。于是她尽可能地不让自己想起阿德瑞安,哼着小曲便去做饭。可是这歌声里只听得见勉强和忍耐,没有一丝欢快与愉悦。待她做好了饭菜,便又用餐盘端上楼给母亲。

“妈妈——吃饭了!”

……

“妈妈——”

……

“妈妈?——妈妈?”

……

“妈妈!怎么了,妈妈?”

母亲斜靠在床头,气息微弱,眼神黯淡无光,眼珠还能轻轻地转动,但已经不能张口说话了。床旁的心率监视器显示母亲每分钟的心跳次数降至三十七下,血压也降到危险值。安娜斯塔辛娅急忙扔下餐盘,跪在床边不断呼唤着母亲,重复了三到五次后母亲依然没有什么明显的反应,于是安娜斯塔辛娅拨通了母亲主治医生的电话,医生立即派急救车将母亲接到医院。检查结果一出来,母亲立即被送进了ICU病房。终于,不可避免地,病情还是恶化了。

ICU病房外的走廊空无一人,惨白的灯光照射在幽亮幽亮的座椅上,寒冷刺骨,没有温度。安娜斯塔辛娅蜷缩在那冰冷的长椅上,双手抱着头,尽可能地不让自己颤抖。没有亲属,没有朋友,偌大的走廊只有她一个人。ICU走廊外的诊区人来人往,他们每经过这里都会不自觉地瞄上几眼,毕竟,对他们来说,走廊两边是两个不同的世界。如同研究所玻璃屏障外的燕雀,成天憩在枝头上观看里面的人痛哭惨叫。他们有说有笑,并不会察觉其中的苦痛和哀嚎,更不会为里面的人祝福祈祷。“看一眼”对他们来说解闷寻乐的一种方式,是他们生活之余所培养的爱好。

从母亲发病这天起,安娜斯塔辛娅昼夜不息片刻不离地在ICU病房外陪伴着等待着,即使她在外面什么都了解不了。一等就是两天两夜,终于在第三天清晨,四批手术人员一同推着母亲的病床出来。安娜斯塔辛娅顶着极度的疲劳与饥饿,冲上前去跪倒在医生面前,急切地问道:

“医生……我妈妈……还…有救吗……”

医生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

“目前……暂时还清醒,但几天之后……就不清楚了……”

安娜斯塔辛娅听闻此言,便瘫软在坐在了地上,她低着头,头发垂下盖住她那布满泪痕的苍白的脸。泪水滴滴点在地上,可是哭泣没有一点声音。

“安娜斯塔辛娅,您是ICU病人的亲属,对吗?”

“是的……”

“请在这些表上签字,并于明天之前交到护士站。”

“好……”

“我们真的很抱歉……”

安娜斯塔辛娅一边站起来,一边摇摇头。“没……,谢谢你们,谢谢……”

众人不再说话,几个护士把母亲推进普通病房,为她选了一个风景很好的床位,便退了出来。安娜斯塔辛娅拿着要签字的表,坐在母亲旁边。天空阴沉,瑟瑟发抖。大概过了一个半点,母亲便醒来,安娜斯塔辛娅陪在旁边,终于看到母亲睁开眼,紧紧握住她的手。

“妈妈……”

“乖女儿,不要哭。”

“妈……”

母女二人紧紧抱在一起。母亲已经无法抬起双手,她只是默默地感受着女儿传来的温度,两行热泪顺着脸庞滑下。

“让你受苦了……安娜,照顾了我这么多年,本应当是你在我们的呵护下快乐成长的时候……”

“妈……你不要走……,不要扔下我……”

“安娜,妈妈不会走的……”

“可是,这些表……”

“安娜,那些表……给我看看。”

安娜斯塔辛娅把表抬到母亲面前,一页页翻给母亲看,那些表大概是些器官自愿捐献申请同意书。

“全部勾选同意吧,安娜。”母亲平静地说。

“可是……”

“这样,我才能真正继续陪在你身边。”

安娜斯塔辛娅含着泪,轻轻地将表全部勾上。

吃完东西后,母女俩偎依着,母亲给安娜斯塔辛娅讲了许多故事,大多是以前一家三口的温馨故事,当然还有父母亲相识相爱的故事……最后,母亲还讲了许多她童年时的趣事。安娜斯塔辛娅认真地听着,她知道这些话语,就是母亲生命最后的表现形式。母女俩从来没这么长时间地聊过天,每天白天,母亲的主治医生都要来家里为母亲检查,所以安娜斯塔辛娅并不需要帮母亲打理除饭菜之外的事情。然而即使有时间,安娜斯塔辛娅也不敢去见母亲,因为她只要一看到母亲这样子,鼻子便总要酸起来。母女二人在往日中错过了许多共同的时光,现如今,她们都在拼命抢夺为数不多的剩余时间。当各种故事都差不多讲了一遍时,太阳已经西沉了。话题又回到了阿德瑞安上来,作为母亲,最放不下的还是自己的女儿。

“安娜,去找阿德瑞安吧。”

“……已经无法挽回了——”

“他是个不错的人,安娜,你可要好好珍惜他”

“妈妈,我不能……,他是……”

“无论过去如何,现在都放下吧……。你是喜欢他的,对吧?”

“嗯……”

“那就去找他,带他回来。你们要好好地活下去。无论是我还是你父亲,都不要再考虑,遵从你的意愿自由地选择一次吧,就当作是妈妈我最后的愿望。”

母亲微笑着看着安娜斯塔辛娅,她的表情很是勉强,嘴角强烈地颤抖着。

“好……”安娜斯塔辛娅轻声回应了她。

“嗯!”

母亲听到回应后,满意地躺下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事达成以后她便了无牵挂了。她充满了幸福的神情,缩在温暖的被里。两行热泪顺着那如骨的脸颊淌下,她闭着双眼,笑着哭出来:

“有你当我的女儿,我真的……很幸福……"

安娜斯塔辛娅哭着笑出来,她擦拭着眼泪:“有您做我的母亲,我也……很幸福……”

母亲不再说话,她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呼吸机心率监控器数据正常。她虽然依然在呼吸,身体随气息的起伏却已经相当微弱,几乎已是一动不动。安娜斯塔辛娅握着母亲的手,片刻不离地陪伴着。夜里十时许,天空悄悄阴沉下来,淅淅沥沥下起了雨,病房里越发地安静了。

阿德瑞安已经从沙滩丛林里出来,他沿着铁路,一直走到铁道交汇的地方便迷失方向了。他究竟该如何走下去呢?前方的路口,通往未知的地方,哪一条才是他活下去的路?他真的无从得知。轨道旁的暗光闪烁着,萤蛾不知疲倦地撞上灯罩,又被弹回来。灯罩对面的光明是如此诱人,可奈何这厚厚的玻璃罩阻隔了所有。血渍染过残断的左臂,干涸发硬,留下深红的印迹。阿德瑞安用沙子涂满伤口,沙子和血液混合,形成了一个大血痂,不至于不停地流血。阿德瑞安沿着能看见海的铁路走,以确保自己不往危险的城中心去,在那里,他只有死路一条。

“安娜斯塔辛娅……”

少年的眼中没有亮光。

第二天清晨,安娜斯塔辛娅把各类表交到了护士站,然后退了病房。早晨醒来的时候,阳光是暖的,紧握的手,却是凉的。母亲安详地躺着,好像只是睡着了一样。消瘦苍白的脸颊上挂下了两道淡淡的泪痕,枯黄的长发凌乱着散在枕上,还残留着丝丝发香。

“节哀顺变。”母亲的主治医生和所有医治看护过母亲的医护人员围站在一旁,低着头,安慰安娜斯塔辛娅说。安娜斯塔辛娅缓缓地站起身,半拉住母亲的手,俯下身去,拨开母亲散乱的头发,轻轻地在母亲额头深情一吻,随后抚摸着母亲的脸庞,为她拭去最后的泪。她认认真真地为母亲梳理一番,最后为母亲盖好被子,然后退后半步,双手交叠放在腹前,恭敬地深鞠一躬。秀发盖住了安娜斯塔辛娅的脸,晶莹的泪水从发间落出,滴在白色的被子上。这一躬饱含了如此的深情,以至于时间好像停止了一样。安娜斯塔辛娅只是弯着着腰,久久地弯着腰。周围的人也已开始抽泣。阳光照在母亲安详的脸上,仿佛为她指引了通往天堂的路。

安娜斯塔辛娅慢慢直起身,转过来郑重地握住医生的手,真挚地望着他,说道:“医生,还有各位医护人员,拜托大家了,请帮我母亲……完成她的遗愿!”

姑娘的手不住地颤抖。

“好的……”

安娜斯塔辛娅擦了擦眼泪,一个劲儿地冲了出去。

秋来了,路边的树,背着秋风开了花。妈妈静默无声,脸朝窗外,泪珠儿悄然落下。

“你为何哭泣?女儿,你为何悲伤?”

“告诉我,你这般难过——为什么……?”

“我会告诉你的,会告诉你。——直到有一天,树儿不再开花。”

雪纷飞,冰霜结冻,玻璃窗上。窗边一片阴沉,妈妈无声地编织,我噙着泪花。

“你,为何哭泣?为何悲伤?”

“我不想告诉你的,告诉你——直到有一天,大雪不再纷飞。”

我该明白,她已撒手离去,我日夜环立的空间已然空寂,哭声被砍伐,我已失去她。她的温柔与伟大都变成了无可存身的光明,一个灵魂从分蘖,直到永远沉默,只在沉默之外倾听。

今天阳光明媚,秋花芬芳,只是缺少一些温度。

安娜斯塔辛娅奔跑着,泪水抛在后方。从一个岔口拐入,便一直都是铁路。安娜斯塔辛娅沿着铁路,一直跑到铁道交汇的地方,便迷失了方向。她究竟该选择哪条路一直活下去呢?她清楚那条通往城市的铁路最终通向哪里,但她依然选择了靠近海的铁路,远离市井的道路让她避开些许聒噪。

少女的眼中充满泪光。

天空阴沉下来,风越发地悲凉。阿德瑞安斜靠在铁路高桥下的水渠边,靠着桥柱,眉眼低垂。身体已经基本不能动弹,伤口也已麻木,他很清楚,他的时间不多了。他呆呆地凝望着水里静静飘动的水草、缓缓流动的渠水,嘴角不禁轻轻上扬,自嘲地笑笑:

“兄弟啊,你输给了生活。”

“真是……差劲呀……”

头低垂下去,没了气力,在他坐的滩边那沙上重重地写着大大的“安娜斯塔辛娅”。

让我就这么走吧。阿德瑞安心中说道。

黄昏的渠岸布满了光芒,水中的鳞影映在阿德瑞安的脸庞上。他感到身后,就在他刚好看不见的地方,有人在轻拍他的肩膀。他茫茫然地望向远方。

我……解脱了吗?这里就是天国吗?多漂亮呀——美丽的天使来迎接我了吗……

一阵楚楚可怜的抽泣声。

嗯?天使,你为何在哭泣呢……阿德瑞安想好奇地想回过头去看,却先闻到了一股熟悉的体香。他心头一惊——安娜斯塔辛娅?他拼尽全力转头,便见到了这位哭泣的天使。安娜斯塔辛娅站在阿德瑞安斜后方,一只手扶在他的肩上,另一只手捂着眼。她不停地落泪,双颊已泛起红晕。

“安娜斯塔辛娅……你怎么……”

阿德瑞安一边问她一边上下打量着,她那锃亮的小皮鞋早被泥土覆盖,上面布满划痕,长裙也破了。看样子是摔在了哪里,紫红的膝上都是擦伤,衣服皱巴巴的,头发散乱着。他惊讶地望着她,下颚在抖动,眼中充满了心疼和伤痛。

“怎么了……安娜斯塔辛娅?”

“阿德瑞安,你回来。

“我不能再……”

“你回来!妈妈她走了!你回来……回来……”

安娜斯塔辛娅跪倒在地,就在她那大大的名字前。

“什么……母亲……”

阿德瑞安用右手支撑着地,想抬起左手去抚摸安娜斯塔辛娅,他本想用左手的温度安抚一下安娜斯塔辛娅冰凉的脸,可是他才伸出手臂,便迎来了无尽的失望。

“你……怎么这样子……”

安娜斯塔辛娅看见了阿德瑞安的残肢,一下子没了声音——再次成了无声的痛哭。

“对不起……我是个彻底的罪人……”

阿德瑞安泪水落下,他咬紧牙齿,悔恨地说出此言。安娜斯塔辛娅没有理会他,只是抱在他的怀里,哭泣着,久久地哭泣,直到泪水把剩余的残布全部着湿。

“即便你是个罪人——”

安娜斯塔辛娅渐渐停止大哭。

“你也要回来啊……哪怕是回来赎罪……”

空气连同着颤抖的声音一齐静止了。阿德瑞安呆呆地望着安娜斯塔辛娅,此刻这位楚楚可怜的伊人背对着夕阳,阿德瑞安没办法看清她的脸庞,她整一个人都被包裹在金黄的光晕里,她在不住地颤抖。仿佛全世界都安静了,阿德瑞安听见了少女的抽泣,随即又看见哗哗流淌的河流,少女的哭泣声与水流声夹杂在一起,缓缓地在桥洞间回荡。

沉默了许久,阿德瑞安才开口:“为什么是我……”

“因为……因为……只能是你了啊——我爱上了你……”

“啊!……”

阿德瑞安听闻此言,痛苦地转过头去,紧皱的双眉不停地挤出泪水。请唯独别爱我啊!安娜斯塔辛娅……爱上谁不好,偏偏是我这个罪人……

【当你说出:我爱你,我便辛酸地哭泣。】

“安娜斯塔辛娅……对不起……让你爱上我是我犯下的重罪……我是罪人,安娜斯塔辛娅,我是罪人……”阿德瑞安站起身。

“所以才要你赎罪的……”安娜斯塔辛娅仍旧跪在原地,她不停地抹眼泪,泪水已经完全遮挡了她的视线。阿德瑞安伸出他的右手,拉住安娜斯塔辛娅,右手无情,没有温度。

“过来坐着,安娜斯塔辛娅……这边,桥墩这儿。”

两人到桥墩边就地坐下,他们互相依偎着哭泣了好久,才稍微理智了些。阿德瑞安首先询问:

“安娜斯塔辛娅,母亲……母亲在哪儿?”

“还在医院……她要把遗体捐献……”

“这样啊……”

“那,阿德瑞安,叫我安娜……”

“不可以,安娜斯塔辛娅,我没有资格,我只是个赎罪之人……”

“……”

“你的左臂……”

“啊,被通缉追杀了,所以……”

“阿德瑞安杀人了?”

“啊,安娜斯塔辛娅,是的,阿德瑞安杀,他杀人了,很多个。他已经不再是从前的阿德瑞安了。”

“我们回去吧……”

“嗯,让母亲安安心心地睡下。”

“但是你的手——”

安娜斯塔辛娅捧着阿德瑞安的断肢。

“还在痛吗?”

“已经不痛了。”

对于阿德瑞安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比心还痛了。这短暂又冗长的七天,竟完全颠覆了他从前认识的世界,包括那满是温情的红色书橱……阿德瑞安想,他必须把他在书屋发生的事情告诉安娜斯塔辛娅,让她别再去那个差点把自己害死的地方。

“安娜斯塔辛娅,红色书橱其实很危……”

“阿德瑞安,我有个愿望。”

“嗯,什么愿望?”

“安葬了妈妈,我想再去一次红色书橱。”

“啊……”

这个愿望,让阿德瑞安哑口无言。

“阿德瑞安,你刚才想说什么?”

阿德瑞安两眼发直,面对他深爱的女孩,这个问题,他猝不及防。

“不,没什么……你想去的话……就——再去一次吧”

“毕竟斯宾塞店长是个好人呢……”

“啊,是啊——是个好人……”阿德瑞安赔笑着,把脸背了过去,两行热乎的泪滚落下来。

与安娜斯塔辛娅的再遇,明明如同黑暗中的薪火,可是阿德瑞安仍感到身体冰凉,他的心在滴血。

阿德瑞安简直不知道,到底谁心脏深处的痛楚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