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即使是一个人漫长地等待,我也不再惧怕。我等待着,十年后,乱花再度盛开之日,你的归来。

夏末的午后,阳光已经没有盛夏的强烈,但是在温和的背后,却给人一种美好事物即将消失的感觉。

她跟在我后面,皙白的脸庞下是纤弱的身体。她身着一件纯白的针织衫,配着天蓝色的长裙。裙子随风轻飘,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穿梭在云雾间的弯月,正如她的名字——愈月。

我和她行走在山腰的丛林中,夏末的丛林,阳光透着树叶间的阴阴翳翳垂直找到地面上。我走在前面,她紧跟着在后面,两人保持着一段距离。突然,她喊道:

“多美丽的树啊,和乱花巷里的一模一样!你不觉得吗?”

我转过头去,在相邻的山头,一片叫不出名字的树赫然映入眼帘,红得像流动又凝固的血,又像燃烧而即将熄灭的烈火。

她突然转身,凝视着我。清澈的眸子映着一树殷红,一头黑发在风中飘摇。眼眸中依稀存在着对我的挽留。

“想想十年前的乱花,也是像这样一般盛开的呢。如果还有十年,乱花一定会像现在一样盛开吧?”

“恩……也许是的。”我回答道。

“但是以后恐怕就很难见到了吧……”她自言自语道,几个无力的字很快就被微风吹得无影无踪。

我陷入了沉默,怔怔地立着,望着愈月沮丧却强颜欢笑的神情。内心里突然感到一阵痛楚。

那是我离开乱花巷的前一天。这一离开,就是十年。

十年后。

列车缓缓驶离站台。

坐在一个靠窗的位子上,我拉上窗帘,打算小憩一会。列车愈行愈快,即使隔着窗帘,闭上眼,也能感受到来着窗外微弱的光线变化,感觉得到列车经过铁轨交界处所引起的轻微震动。这些轻微的感觉似乎在这时放大了好几倍。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并不困。我虽然很累,但是思绪却宛如在虚空中游走一般,让我不时就会想起某些事情。一旦入了神,时间就流逝得飞快。

即使是这样,对于我来说,行程却很漫长。

手中紧握着的,除了火车票,还有她给我的信。

她在乱花巷里长大。在我有记忆时我已经认识她了。她的家里是开作坊的。一家普普通通的麦秆画作坊,作坊虽小,却有着百年的历史,是乱花巷里标志性建筑一般的存在。这间作坊便是愈月从小长大的地方。

从小就对麦秆画感兴趣的我,成为了作坊不买东西的常客。也在这时,愈月走进了我的生命。

愈月陪伴着我,在乱花巷里度过了六个春秋,我们在彼此的人生中,都留下了深深地烙印。直到十年前的分离打破了这一切。

当这封信寄到了我手里的时候,我正在大城市的一家公司上班。从小城镇走出去的我,由于不适应快节奏的生活环境,工作没多久就病倒了。最后老板允许我请一个月的假。

休养没多久,虽然是半个月前寄来的信,可我却花了一个星期写回信,时隔十年,想告诉愈月的实在有太多太多。

我们即使有保持联系,但是这种联系也只是减缓了两人分离的速度。直到分离之后,我才意识到,十年的分离不仅在于地域上,我们心灵之间的距离也在不可避免的疏远。写信的目的只是为了保持一个“总有一天也会相遇”的执念,但是这个执念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越来越难以实现。

可是,面对愈月的信,却使我不知从何写起。 于是,在回信中,我只是简略地告诉愈月我将会在三天后回去的打算。

正当思绪如水中之墨一般散开时,不知谁打开了车窗,外面的风扑面而来。

信飞了出去!

我差点失声叫了出来。

飞出去的信,在我的视线里渐渐远去。我的胃病再次复发,疼痛肆无忌惮地蔓延,眼前渐渐模糊起来,亮的地方变得分外刺眼,而暗的地方则退出我的视野。

说实话,由于急着赶回去,我在吃完早餐后就没有再进食。

模糊的视野中,信仍然像风筝一样,翱翔在属于自己的天地。

要是信能飞到乱花巷就好了。

我的内心随着信早已飞回了乱花巷。曾经陪我和愈月长大的地方,见证了两人感情的地方,现在却已经走上了拆迁的倒计时。

我想目睹它十年后的容貌,哪怕只有一个月,哪怕是见它最后一面。

怀着这样的想法,剩余的时间似乎变得十分漫长,每一分每一秒无限拉长,两个小时变得遥不可及。

列车停靠在了雨兰蓿镇。车票上印着的终点站告诉我,该下车了。

列车门缓缓开启,一阵冷风扑面而来。我打了个寒颤,快步走下列车。

我依稀记得,至少在十年前我离开的时候,雨兰蓿镇还是没有火车站的。现在,雨兰蓿的火车站很简陋,在落日里显得十分萧瑟,仿佛是古时候边塞的驿站。

离开车站以后,夕阳只露出了半边脸。在去乱花巷的路上,一切景象都很陌生。在陌上之余,又给人一种不可言状的荒凉。

雨兰蓿的确是变了啊……孤独与失望填满胸口。

回家的路上依稀可以见到零零星星的工厂。但由于在郊区,两旁还是以农田为主。也许不过几年,工业化的浪潮便会蚕食掉这方田地。在这个新旧交替的年代,我知道工厂遍布的时代很快就要来临,到时候,不知有多少乱花巷会淹没在推土机的烟尘里。我的背后冒出了一阵冷汗。

带着这样的抑郁的心情,我回到了乱花街。

街口和离开时没有多大的改变,但是我却发现巷里的很多街坊都搬走了,也搬来了不少陌生人。

巷里的乱花树还在。树上的花,仍然像以往每一个春天一样,自顾自的盛开着,枝头上的斑斑驳驳星星点点暗示着乱花树仍然在演绎者属于它的春天。

“如果还有十年,乱花一定会像现在一样盛开吧?”愈月的话在耳边重现。我记忆中的愈月,仍然停留在了十四岁。

是的,十年后的乱花依然盛开着呢。

目之所及之物本应该勾起我的无限回忆,但是我的大脑由于生病而变得迟缓。任双脚带着两旁的景色在眼前掠过,我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也不想回忆起来。我的脑子里充满的,只是对乱花巷的惋惜,与和愈月相见的急切。

如果它知道这是它最后一次开花,或许也会像现在一样旁若无人吧?

地上撒满了飘落的花瓣,在巷中那条小溪的倒映下,目之所及,都是乱花一片。

我悄然踱过乱花树。留下背后的一树生花。夕阳掩映下,我的影子拉到了乱花巷口。

再往前走,就是愈月的作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