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还有十年，乱花一定会像现在一样盛开吧？
棕褐色的眼瞳，睁开了。
愈月睡眼惺忪，缓缓地从大床上爬起来，秸秆的气味经直往鼻孔里钻了。
对于外人来说，这是一种香味。但是她却感觉，生活中似乎本来就该有这种气味。就如同人活着不能离开空气一般。
像往常一样，麻利地穿好衣服，在吃过早饭之后，走过朝夕相伴的乱花树，到雨兰蓿镇里的小学去读书。经过弥漫着麦秆气息的店面，即使跑出去老远，还能听见爷爷用刀片撕开麦秆时发出的有节奏的嘶嘶声。
基本上愈月童年的每个早晨都是如此。这一个又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节光影交错，层层叠叠织成网，网住了作坊里一天又一天平静而忙碌的生活。
爷爷很小就教愈月手工活，小小的愈月，做起麦秆画却有着超乎普通手工艺者的熟练。这让愈月的爷爷感到，秸秆画的传承有希望了。
认识愈月大概是在我九岁那一年吧。第一次看见愈月的时候，她正在乱花树下，搓捻着树上飘下来的花瓣。
望向她的时候，愈月也望向了我。双手捧着几片花瓣，像是在向我展示自己的宝贝。
“真是漂亮啊！”我称赞她，或者说是她手里的乱花瓣。
愈月咧开了嘴角。兴奋的望向这位陌生的客人。
那天，一树乱花开满了整个枝头。无论是睁开眼还是闭上眼，眼前似乎都是一片繁乱。
我与愈月的交往，也不像其他孩子一样小打小闹。似乎是一种约定俗成的习惯，我们从交往的第一天起，就开始交流内心的想法，从最开始的一些类似玩笑话的东西，发展成为发自内心的秘密。渐渐地感觉到，我们离不开彼此。
尤其是在初中的时候，我们居然意外地被分在了同一个班。于是，两人相处的机会就更多了。天生缺乏运动细胞的我们，巴不得把体育课改成其他的课。所以在体育课的自由活动时间，我也不会像其他男生一样抱着篮球跑向球场，对于我们来说，图书馆是一个比球场更加吸引人的地方。
有时在午休的时候，不习惯午休的我也会和愈月跑到学校的图书馆里，在静谧的图书馆度过中午，在大约一个小时的短暂时光里享受两个人的独处。
那时候愈月和我的成绩都在班里名列前茅。我们在一起互相勉励，解答彼此的疑问，甚至共同约定好要去的高中。当然，我们之间的亲密关系也招来了同班同学的嫉妒。
愈月与我在初中的两年里，由于同班而且都住在乱花巷里，所以我们几乎形影不离。
一直相信着，对方是自己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存在。甚至从未想过，如果有一天面临分离，我们该如何应对。
对于离别的恐惧在初三以后才开始萌生。家里的琐事越来越多，父母的工作收到了不小的影响，直到在一次偶然、可以称之为导火索的事件之后，他们告诉我，暑假之后就会搬过去。
这件事我隐瞒了很久。直到有一天才鼓足勇气告诉愈月。
“啊，为什么？”愈月问我。
“……是由于父母的工作……”
愧疚感传遍全身，我知道这不是我的错，但是当着愈月把这件事说出来的难度还是相当大的。刚说完，我的脸上就火辣辣的烧。
这个暑假是我过得最长的一个暑假，我们十分珍惜与彼此在一起的时光，甚至忘了我们即将离别的事。只是到了暑假最后几天，我才隐隐约约的感觉到那一天竟如此之近。甚至有一种离开后就不能再相见的感觉。
离开前一天的中午，是一个异常闷热的夏天。
午后的空气令人窒息，趁着大人们午睡的间隙，我们便偷偷的跑出了乱花巷，愈月想和我在一次爬上山看一眼乱花巷和雨兰蓿的全貌。于是，带着一种叛逃的快感跑向了乱花巷后面的山上。
两边是多年无人管理的荒原，还堆砌着一下废弃的手工业材料和工具。午后的阳光，虽然猛烈，但也带给人一种美好事物即将消失的感觉。
等到跑累了，已经到了半山腰，由于愈月体力不支，我停下了奔跑的步伐。
她跟在我后面，皙白的脸庞下是纤弱的身体。她身着一件纯白的针织衫，衬着天蓝色的长裙。
我和她行走在山腰的丛林中，夏末的丛林，阳光透着树叶间的阴阴翳翳垂直找到地面上。我走在前面，她紧跟着在后面，两人保持着一段距离。突然，她喊道：
“多美丽的树啊，和乱花巷里的一模一样！你不觉得吗？”
我转过头去，在相邻的山头，一片叫不出名字的树赫然映入眼帘，红得像流动又凝固的血，又像燃烧而即将熄灭的烈火。
她突然转身，凝视着我。清澈的眸子映着一树殷红，一头黑发在风中飘摇。眼眸中依稀存在着对我的挽留。
“想想十年前的乱花，也是像这样一般盛开的呢。如果还有十年，乱花一定会像现在一样盛开吧？”
“恩……也许是的。”我回答道。
“但是以后恐怕就很难见到了吧……”她自言自语道，几个无力的字很快就被微风吹得无影无踪。
我陷入了沉默，怔怔地立着，望着愈月沮丧却强颜欢笑的神情。内心里突然感到一阵痛楚。
最后，还是她打破了沉默：“我们继续走吧。”
此后的行程，虽然和之前的路差不多，却由于沉默而变得十分漫长。
我们走到了山顶，在日落前的天空下，两个身影坐在灯塔旁边的空地上，望着眼前的大海与身后的雨兰蓿。
风起，微凉。
第一次感到离别距离我们竟是如此之近以至于还没来得及作心理准备，沮丧的心情变得无以复加。孤独感像雾一样龙罩着我。
不要离开我呀愈月……
哪怕是再多待几天也好……
就是不要离开，至少不要现在啊……
愈月望着面前的大海发呆，许久，开始啜泣。
太阳渐渐落下，太阳由白色变成柠檬黄色再变成橙色，变得柔和。使愈月的半边脸都沉浸在阳光里。
那一刻，眼泪再也无法控制，我转过头，泪如雨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