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些赖床”

——母亲曾这样评价我。

无可否认,我的难以拒绝温暖被窝的诱惑,在野外露营地的睡袋中更是如此。这毕竟是人之常情,从滋润的温柔乡回归日常工作,任谁都会感到沮丧。

但外界毕竟不等同于家里,没有家人与城中的警卫保护自己的安全。文明世界的边缘没有过去随处可见的社会关系,有的只是巨森、清风以及因急剧异化而无比危险的魔物。

依靠镇卫术式构建的驱兽结域远不如石砌的墙壁牢靠。我的胆子也远没大到能在血盆大口下安然入睡的程度。

那些于巨森中穿行的日子里,不可能次次都让元守夜。我想追随他,但这不意味着要成为他的负担。

自然而然地,我改掉了这个坏习惯。

——可我却由此发现,这远不止是“坏习惯”这么简单。

是的,我可以很快甩开睡袋,抓起背包整装待发。但此后数小时都会迷迷糊糊,就像是没睡过一样。这应该是我的体质问题,或许其中还含有因斯洛特基因特性这类深奥的问题。但总而言之,刚睡醒时的我常处于迷迷糊糊的状态。

——就像现在这样。

“池坛庭的……南致神女……”

我正趴在某个会发出节奏性震动的平台上。半睁着眼睛,宽泛地分析着传入耳中的声音。

“基盘……并非……怎样”

刚刚是个少女的声音,现在则是男人的声音。

毫无疑问,这是元的声音,至于那个少女……

我迟闷地眨了眨眼,现在还看不清东西,但我能看到那些色块正在往后移动,再结合这均匀的活塞声,我应该是在列车座位上睡着了。

这么说来,我似乎正临时担任某人的护卫任务……噢、那位少女应该是雾阳神女殿下——焦桐堂琴笙——是元在讲师时代的众多学生之一。

虽然我自称宽宏大量,但能让这两个人在我睡着时聊得这么火热,就各方面而言都不是什么值得乐观的事态。虽然现在有些困,但我也是时候清咳几声宣示自己的存在了。

“这么说来,我的父母也是猎魔人。”

——可听到这句话,我打消了抬起手臂的念头。

这是琴笙的声音。

我对她了解很少,带她去镇上服装店的那次虽然也有所交流,但只是在边缘轻点,我们两个人都没提及对方的核心敏感性的问题。

元也没有向我解释太多,我只能借此大致了解琴笙来到渔获的动机,背后的一部分隐情,仅此而已。

偷听他人聊天不大光彩,但这无疑是我进一步了解她的一个窗口。

“嗯……”

元有些迟疑地开口了:

“前任神女殿下倒是可以理解,但前任领主还有这种副业还挺让人意外的。”

“不是他们……”

我听到了短暂的迟顿,和,调整心情般的叹息。

“我是说我的亲生父母。”

“……冒犯了。”

“不,没有,是我主动提到这件事的……我好像没怎么和你提起过他们。”

“我只知道他们去世了,雾阳领主和前任神女抚养了你。”

“是的,在被收养之前,我是猎魔人的女儿。”

我听到了布料摩擦的声音,琴笙似乎在调整坐姿的声音。

“……元,你愿意听吗?”

短暂的沉默。

我没有听到元的回应。

真是,可不能用这种方式对待她啊。

“——那么,我继续说了。”

出乎意料,琴笙继续说了下去,那么,元应该是点了点头吧?用肢体语言的确会进一步显示自己的诚恳。

……

算了,就把这当作是一个加分项吧。

“在我的父母出生的时候,雾阳领还只是雾阳郡,那时候开拓还没有结束,空塔锚定的也少,那些异化魔物自然也多一些。

“仗才打完不久,自然也很难找到安稳的工作。但魔物可不受社会危机影响,还是时常伤人,拜此所赐,我的父母找到了工作——他们都当上了猎魔人。但也因此被征召,加入了军团,参加了新的战争。

“战争的名字你肯定知道……是的,就是黑山战役。我的父母——他们在那场战争中相遇,相爱。回到封平后生下了我……父亲常常吹嘘说是母亲先迷上他的,至于这是事实还是玩笑,现在的我也没机会知道了。

“你现在也在做猎魔的工作,所以你应该也清楚——猎魔人要想多挣钱,就必须出远门,封平能接到的委托很有限。我的父母只能多出门,把我留在家里,拜托一位老奶奶照看我。

“……不,那不是我父母的母亲,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我的爷爷奶奶离世的早。那个老奶奶没有子女,在封平经营着一间花店,那个时候花店当然也没什么收入,于是那个位老奶奶就把花店的一部分房间租了出去。我的父母就租住在花店的二楼,把那里当家,平日里也经常帮助那位老奶奶。奶奶待我很好,就像我是她亲孙女一样。让老奶奶照顾我,我父母也会很放心。

“就这样,我过了几年和父母聚少离多的生活……当时的我很期待他们外出归来,因为母亲一定会把他们的冒险故事绘声绘色地讲给我听……现在想来,母亲应该更适合去做一个作家吧……总之,也是受到了他们的影响,我在进入封平的公立学院后,选修了魔力效应学。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后来考入了专门的科系,开始专修效应学。”

琴笙短暂地停顿了下来,水离桌又碰桌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中。

元像是深呼吸般长出一口气,愿同她分享过去经历本就是信任的证明,但面对这种事,他向来小心翼翼,或许这其中也有我的缘故……总而言之,他并没有开口评论的意思,我能想象到他尽量诚恳地注视着琴笙地样子。

“……也就到此为止了。”

琴笙模糊地再度开口了。

“就算我很难见到他们,只能满怀期待地等待着他们,就算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长……我同父母的生活也到此为止了。”

我能听出语言间隐含的痛苦。

“那次,他们又一次出门了,说是有什么大人物给的好差事。我记得很清楚,他们笑着向我挥手告别,说着‘可别让奶奶再担心了’之类地话,跟着一个军团军官上了列车……就在之前路过的那个封平车站。”

我一瞬间还听到了快要哭出来的声音,但立刻被压抑了下去。脆弱又坚强——我不由得对她产生了这个看起来矛盾的印象。

“下次再见的时候,他们变成了两枚勋章……”

琴笙十分平静地陈述着这一现实,平静到让我觉得僵硬。

“老奶奶还把我当小孩,说什么你的爸爸妈妈在和你玩捉迷藏,你必须学很多东西,成长成一个伟大的人,他们才会出现……”

她轻轻地笑了一声,但很失败,没能压住颤音。

“我扔掉了那两枚勋章……怎么会有那种不讲理的游戏……”

琴笙的声音越来越小,陷入了沉默。

元也一言不发,静静地思考着。

失去了亲生父母,又失去了善待自己的养父养母,最后被强制选为神女,失去了行动的自由。她会因此而愤世嫉俗也不奇怪。只是去平淡地追寻死亡,这已经很不错了。更何况,在元的帮助下,她就连那种自暴自弃的想法也放弃了。

但这也让我感到了她的执念,她必须要找到一个可以让自己全心投入的的支点。否则就要直面现实的痛楚。那股对王池的莫名追求似乎就因此而生……但我内心深处的某种直觉又执拗地拒绝这种简单的解释。一定另有隐情——那股小小的直觉坚定地如此喊道。

这或许只是看多了推理小说产生的神经过敏,毕竟现实往往平淡枯燥,没有那么多曲折的阴谋与推理的空间。

“……你已经很努力了。”

元说出了我想说的话。

但也仅此而已了。

即便是琴笙主动开口,这也是她的雷区。不负责任地胡言乱语听起来好听,却也只是在无意识地践踏她的伤疤。元的口才远没有好到能在这时还游刃有余的程度。

“我又自顾自地说这些会让人困扰的话了,请不要到放心里。”

所以,她有这样的回应也是意料之中。

她只是希望能有一个倾诉的窗口,元能完全体恤她,安慰她当然能更好一些。但是她并不抱这种希望。

这种行动不拿捏一下的话,很容易让两人间的关系变得僵硬,琴笙自然想避免这一点。

“那么,要听听我是为什么离开帝南大的吗?”

元——?!

我差点喊出声来。

我当然知道他是想借此达成某种类似于交换的平衡,但用这个?别开玩笑了。

——不是任何痛苦都能被交换挂钩的!

“当初我朋友在信中说过……是因为帝南大已经不再适合你发展了吗?”

怎么可能?最大的效应学府怎么可能不适合“发展”?

这个狡猾的女人,她就是想借此引出元的话吧?扯开他人的伤疤就能平衡自己的痛苦了吗??

不行,我已经不能忍受了,之后再怎么尴尬也随便了,再不站出来打断就晚了。

——在说出来之后,他才会懂那有多痛。

“不是……”

我握紧了拳头。

“是因为我——”

撑起了身体。

“君墨堂先生,打扰一下!”

——?

但打断这一切的却不是我的声音。

我不顾其他人那有些惊讶的视线,向套间的入口看去,一个金发女士刚推开门,正把视线落在我身上。

“三参堂女士……有什么事吗?”

我叫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内参庭的公务员三参堂女士,此次旅行部分路程中的安全负责人。自上车开始便同其他护卫待在这三节车厢中的其他房间中。虽然我很感谢她突然出现所导致的话题中断,但能让她这么急,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事。

“下午好,小姐,看来您终于起床了。不必如此戒备,只是有一条上级的驿传信息点名让君墨堂先生听。”

他将视线短暂地放到我身上,像是觉得礼仪已至,很快就又重新看向元那边。

“十分抱歉打断各位的谈话,君墨堂先生,能否请您暂时离席呢?”

使用驿传术式的语音传输需要专门的符印才能播放,我们坐的头等车厢内自然有这种符印,只不过安装在套间外的走廊末端。离席是不可避免的。

“那我去去就回。”

元没有拒绝的道理,起身离席。

“等一下,我也去。”

我也试着站了起来,有些事情我必须告诉他,是的,不能拖下去。

随着我缓缓起身,肩上突然有一种什么东西滑落的触感,顺着看去,我的座位上多了一件大衣。

……我当然认得出来,那是元的大衣。

“那个……达维坦小姐,您是要……?”

“——要上厕所,不行吗?”

三参堂女士的疑惑被我呛了回去,抱歉啊,我现在心情更差了。

“……”

元看着我,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也还是放弃了,跟着三参堂女士走了出去。

我最后走出房间,关门的任务自然放在我身上,我抓住这一机会,看了眼还留在座位上的雾阳神女殿下。

她微微笑着看着我们,那奇妙的发丝正散发着淡淡的银色光芒。

她很坚强,作为一个对手而言,更是如此。

我吞下心中一瞬间产生的苦涩,拉上了房门,转身跟上元。两位身着黑色制服的护卫顶替了我们的空缺,双手交叠着守在门前。

“这是驿传件,听完后请交给我们,按规定,这等密级的信息视情况是要销毁的。”

等走到车厢尾端附近,三参堂女士打开了随身的小木盒,从中取出一个微卷着的金色金属条,一大堆圆点状突起在上面构成了各种规整的几何线条。这正是利用驿传术式的通讯符印所必须的驿传件。就算是那种能自动播音的符印,实际上也是先将驿传术式传来的信息刻录成驿传件,然后再用专门的符印机构加以播放——我也是知道后来深入学习效应学之后,才了解到这种常见物品的工作原理。

“谢谢——您不能听这个吗?”

元在接过驿传件的同时也提出了我们共有的疑问。照她的意思来看,似乎要让元自行操作,但我也的确想让她暂避就是了。

“是的,我们只负责驿传件的传递与销毁,这种加密文件所用的传输符都是特殊的。然后……”

三参堂女士的视线转到了我的身上,我大概能猜到她想说什么。

“厕所在……”

“——我知道。”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在短暂地沉默后叹了口气。

“……反正照你们的关系,就算不听也能得知具体内容……我不会上报的。”

“感谢。”

这是我的真情实意。

“希望两位之间的问题能尽早解决。”

三参堂女士利落地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该说不愧是“女人”吗……看来她很快就摸清了情况,这就是所谓的过来人吧。

“——嗒!”

我听到了清脆的机构回弹声,元已经打开了驿传亭的玻璃门,打开了那个方形机械符印的输入口。

他像是在故意躲着我一般,一心一意地调整着解码扳手,打算把驿传文件插进去。

我理解他这种反应,但是——我还是会生气。

“元,”

于是

我清晰地呼唤了他的名字,。

“那种做法,让我很生气。”

清晰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你听到了啊。”

他还是背对着我,但至少回应了我。

“从琴笙开始谈到她亲生父母的时候就在听了。”

“这可不好啊,作为师傅师父,我必须要教育教育你。”

“我不在乎。”

是的,我也有不可退让的地方,哪怕会因此被人讨厌也无所谓,任别人骂我固执犯蠢好了,我很清楚自己的目的。

“听我说,元,你没有必要再谈到那些事。”

“是指我白费功夫的事?没事,那是实际存在的现实,去逃避无视才是真正的蠢货。”

他拔下了启动拨片,符印开始发出粗糙的杂音。

这种若无其事的态度,令我气愤,更令我……心痛。

“可是,你真的爱魔力效应学。”

元回调启动按钮的手一时失了准了。

细心了解效应学各个门类的知识,对相关历史也如数家珍,能笑着教授他人术式,就算知道自己面前有一面无法跨越的高墙,也能向自己的弟子展现前景的希望,——这就是我认识的元,那个燃烧着自己,仿佛天不怕地不怕的笨蛋。

但是,回到渔获的他,却失去了那种不屈与乐观。

他还会尽心尽力地教导我,还是会试着改进那个折曲符印。可是,他已经不再尝试使用其他术式了。

符印是施放术式,利用术式的机器,人才是灵活运用术式的本体……本应如此。

但元却——

“卡蒂娜,我的共鸣腔有问题,这是事实。”

“……”

“共鸣腔是人体的半异化器官,是人能借助介质展现术式的基础。”——他明明如此教导我。

“用符印施放术式只是让符印自己起作用,人只是负责扳几个开关而已,没什么意义。”——他明明这样对我说过。

“可是……你真的爱魔力效应学。”

将无法施放术式归于自己的不成熟,数年如一日地潜心研究,甚至利用自己共鸣腔那脆弱的能力,渐渐构建出了他也能使用的折曲术式,希望以此改变折曲率进行更稳定的术式施放,却在最终被告知有着天生缺陷,一直一来的努力只是徒劳……

……带着年轻的弟子四处游历,向她展示宏美的效应学奇迹,教会她连自己都无法施用的高级术式,却被所有医生告知没有治疗自己的办法,自己一生只能站在海边,看着远方可望却不可及的地平线,没有能前去追寻的一片帆板。

——如此可悲的痛苦,怎能以一句“事实”简单带过!

「您好,尊敬的君墨堂先生,我是中侍庭的负责人,拓南堂江畔……」

带着不牢靠的阵阵杂音,那个符印响了起来,发出某位大人物的声音,令我深感厌恶。

“回到渔获之后,我也在思考。”

以这个陌生人的声音为背景,元再次开口了。

“我过去一直在追求能更好地使用术式,自年少刚刚接触效应学时就是如此。没错,一直都是这样,所以我才会架构折曲术式,才会去寻找治疗的方法,但在这之后,我才发现,或许我从刚开始就错了。”

「悉闻您参与了保护雾阳神女的行动,打碎了暴徒的阴谋,我深感兴奋,容我于此表达对您的感谢……」

“我找到了堆在阁楼的那些旧本子,我少年时写的那些东西现在看来全是漏洞,让人有些不愿回忆。但看到那些公式啊,标本啊,简单的符印草图啊什么的,我才想起自己最初的想法。”

「……中侍庭负责管理王国的效应学教育,当然也包括您熟悉的术师管理,我了解到您曾在帝南大登记过新的术式大系,过去的负责人把这个看作是徒有其名的空壳,将之束之高阁,我必须向您道歉……」

“我爱魔力效应学,愿意把我的一生投入到知识的吸收与开拓中,我一直如此坚持着,现在也是如此。但一直以来,我更像是在追求施放术式的快感,无论是释放术式产生的火花,还是拓构术式那种我无法实现的玄妙结域……我学习这些知识,好像只是想听到自己共鸣腔的流转,看到魔力效应的盈余体出现在我的指尖——这不就是只把效应学当作是一种玩具吗?”

「……您的折曲术式,我必须承认是十分巨大的成就与贡献,原谅我们不久前才测试了您当初留下的原始符印,总之,审核部的成员希望我能代他们向您传达深切的赞美……」

“折曲术式让我再次看到了新的可能。啊,对,它已经没办法帮我施放拓构术式了,但在折曲术式上,我没有只把技术当作神奇的玩具,即便其中的部分可能性只能用符印和体外共鸣器验证,可我也利用了知识,并创造了知识。”

「……容我谨代表中侍庭,在此向您申请折曲术式的教学权与传播权。若您同意,希望您能在南致参与我们的专项会议,我们需要请您提供完善的术式资料,包括术式基盘与流转曲奏……」

“我不能忽视事实,卡蒂娜,我没办法施放绝大多数高级术式,就算用了符印和体外共鸣器也只能稍稍缩小那么一点点范围。我走不上传统术师的道路,而且我现在也不愿只把效应学当施放术式的工具。”

「……若您不同意,我只能从这种不恰当的方式提醒您:我们的和平条约中并没有谈及与铎堡公国的和平,而在公国与苏纳斯的协议中,与公国的交战就代表与苏纳斯交战……南绯山需要一切可以运用的力量,更别提您的折曲术式对目前的效应学发展而言十分重要……」

“我真的早就没事了,我都多大了,怎么还会继续钻牛角尖呢?‘有所成就的术师都能找到自己的道路’——我都这样教你了,不以身作则怎么行。”

「……我们衷心忠心请您考虑这个提案,我们自然会给您考虑的时间。借由内参庭,我们保留了您曾居住过的那间公寓,房间钥匙在一楼密码盒中,密码是1482,您离开的年份那一年。这也是我们展示诚意的礼物……」

“‘研究理论问题与折曲术式的效应术师’——这才是属于我的定位。”

「……就大局而言,我们并没有太多时间,若您下定了决心,赤区中侍庭总部的大门时刻为您敞开。我及中侍庭的全体成员,恭候着您的到来。」

“所以……”

他伸手取出录尽的驿传件,转身看向我,。

“……不要再哭了,卡蒂娜。”

……

他到底……

他到底让我哭上多少次,才会满意呢。

我真的很想握紧拳头,狠狠地打在他那副波澜不惊的脸上。好打下他那副面具,让我看到真正的他,佯装平静企图忘记一切,却又因此而愈发痛苦的他。

“你觉得……这样很帅吗?”

能轻易化解痛苦的成熟男人——他为什么还要像个小孩一样固执地追求这一伪装。

“你觉得……向我撒谎,明知道我理解你,你却唯独想欺骗我,这样很帅吗?!”

搞什么,这个笨蛋在搞什么。就算他受制于能力无法使用部分符印,就算他只能用枪与刀去狩猎魔物,也会偏执地自行加入效应学的成分,我会看不出这背后的心境吗?

抓着折曲术式不放,一股脑地改良再改良,甚至做出了能伪装成戒指的辅助符印,我会看不出这背后潜藏的想法吗?

“——别开玩笑了!”

什么“自己的道路”,什么“研究理论和折曲术式的效应术师”——别开玩笑了!

“你在在心底里不还是想成为真正的术师吗?!”

什么叫“把效应学当玩具”啊,什么叫“一开始就错了”啊,向我撒什么谎。

“你从一开始,就只是想成为真正的术师啊!”

一切的出发点,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愿望啊。

哪怕是对知识的追求,对效应学的贡献,都不过是这个愿望的副产物而已。

“你觉得你能骗过我吗?”

我抹去眼中的泪水,紧紧地盯着元。

那双我所没有的蓝眸中,映出了哀伤地侧影。

他迟疑地伸手摸向我地头顶,被我拨开。

他又伸手摸向我地头顶,又被我拨开。

他再次伸手摸向我地头顶……

“……”

隔着那头红发,我感受到了手掌真切的温度。

“……抱歉,但这是我自己的问题,卡蒂娜。”

……蠢货。

“那从现在开始,这也是我的问题。”

“……我没能找到医治的方法,我不能无视现实。”

“我们只是在诺默人的国家和银斧矮人的地盘里找不到而已,东方的巨森里还有灵族,深山里还有铁足矮人,北方还有纳米尔人,更别提极东的那些文明了。实在不行,我们还能去找精灵,循寻着大巡游的踪迹,我们一定能找到他们。”

“那会花很多年,卡蒂娜。”

“你在乎变老吗?”

“不,我是怕——”

“那我也不在乎。”

“……卡蒂娜,你不必勉强自己,跟着一个偏执的术师到处找医生不是人生的全部。”

“我一直认为,能遇上你是我一生最重要的事。我也有不能退让的地方。”

元沉默了。

抚摸我发丝的手渐渐滑向我的脸颊,有些痒。

他就这样盯着我的脸。

……在哭的话会很难看,不要这样看着我。

“谢谢。”

元有些僵硬地开口了,。

“如果不是你,我现在大概还在南致的酒馆里鬼混呢。”

我是促成现在的君墨堂元的一个要素,一直如此。

“那没遇见你的话,我现在应该正为嫁进另一个因斯洛特家族做准备吧。”

没错,我们是相同的,一直如此。

“我不想让你担心。”

“我不想让你受伤。”

“我不想让你受累。”

“我不想让你沮丧。”

他看着我,我看着他,就像是流利的一问一答。

我们俩突然同时笑了起来。

这是在笑什么呢?这种恰到好处的默契?还是为将来预支欢笑?

“那么,元,答应我。”

“什么?”

“不要让自己受伤。”

“那么,卡蒂娜,也答应我。”

“什么?”

“——”

总有些似曾相识。

但有所变化,我清楚,有所变化。

——

————

——

等我们随着列车的运行声走回车厢中部时,夕阳已经开始为万物染色了。

三参堂女士仍站在走廊上等待我们,外露各种精密齿轮的十字状符印悬浮在她的手中。看见我们走过来,她关闭了那个符印,让她落回自己的手上。

“在下姑且施放了阻音结域。”

她接过元递出的驿传件,上下打量着我们,尤其是我。

“如果驿传件内有什么要求之类的请照其内容实行……看来你们的问题也解决了……不对,说是创造了新的问题才更恰当吧。”

她的视线停顿在我的右手,随后又像是有些怀念一般,以温和的目光看着我的眼睛。

“创造了新问题”——这个说法的确也挺适合。

“向您介绍一下,”

我伸出右手,举到胸前,感受着夕阳的暖色泼散在身上的微温,有些自豪地——又像是在炫耀般——开口道:

“这是折曲术式专用的——辅助符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