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艳到略显扎眼的色彩,令人喉咙略感不快的潮湿空气,再加上胶体先生赋予的美妙阳光艺术,今日的大自然之心仍是那么光彩夺目而又令人望而却步。

灌木与乔木构成的小森林的确是令人颇感舒适的,但如果你向任何一位接触了王国基础学前教育并且脑子没有结构性损伤的当地居民提议去渔获镇附近的森林一起散个步的话,他们一定会从鼻孔下溜出一句顶缺素质的话来,并以割袍断义般的决绝拒绝你的邀请。

毕竟没人不爱惜自己的生命。

魔力涌流,这种肉眼无法观测的诡异能量流改变着我们的世界。导致天气突变,巨树崛起,恶兽异化。这就是所谓玄妙的魔力效应。

距渔获镇九十六规里的曲河巨森就是一个受魔力涌流影响的所谓“巨木森林”。

从高到具有雄壮感的参天巨木,到奇怪扭曲到像是黑暗料理原料的灌木果实。曲河巨森完美地诠释着魔力涌流这种来源未知的神秘力量的影响力。

当然,说到魔力扭曲现象,自然少不了那种东西——

“呜啊,先生你踩到了。”

“踩到了什么?”

扭头看向那糖果般女声的来源,在巨木森林出乎意料地耀眼的树间阳光下,少女的红色发丝正在闪闪发光。稍显娇小的身材加上人偶般可爱的面容,给人一种应该出现在舞台照明下的感觉,只可惜这位可爱的演员正扭着一脸十分微妙的表情。

“嗯……就是那个……混合着食物残渣与魔力转化残渣的东西……”

我真不该在探索时走神的。

“……魔物排泄物。”

低头看向脚下,有一坨发着淡淡荧光的金字塔型混合物正藏在一片淤泥中,甚至给人一种正在奸笑的错觉。

我尽量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把小牛皮靴子从那团难言其名的东西里拔出 来,看向一旁不自觉地后退一步的少女,说道:

“很好,我亲爱的魔物治安官女士,我们现在接近目标了,这个还是新鲜的。”

“……临时猎魔人君墨堂元先生,感谢您的献身说法。”

少女微妙的表情里透露着一种令人厌恶的聪明感,是的,这位穿着干净到发亮的治安官执行制服的少女十分轻易就看穿了我。

“——但感觉丢脸还是直说吧。”

果然。

“不不不,要知道优秀的猎魔人还需要学会通过残渣的味道判断魔物的状态,这不算什么。”

“你的意思是你会在将来的某天吃魔物排泄物吗?”

“……女孩子不要说那种话,卡蒂娜。”

我一边在茂盛如仇人坟头草的草地上疯狂摩擦靴子,一边伸出手杖指向一片有着明显杂乱感的某种吃了果子就会死的灌木。

“你这个月的业绩马上就要跑了哦。”

“没事,用‘血脉’很快就能追上去。”

“啊,所以我才讨厌你们这些在牺牲术式上有天赋的‘因斯洛特’。”

名为卡蒂娜的少女微微眯起绯色的双眸,露出了标志性的完美笑容。

“这是先生你教的,‘要擅长发挥自己种族的天赋’。”

我无奈地看了看这位狡猾的异族少女,跺了跺靴子彻底放弃了治疗,扭头钻进灌木深处。少女则换成了一脸坏笑,迈开白色制服裙下的纤细双腿,以散步的方式沿着我开的路跟在后面。

因斯洛特,“高贵与荣耀之人”,这是千年前人类笃坦帝国时代异族“伊凡洛斯”与人类皇族联姻的产物。感谢这些有着异族血脉的人,我现在是直观地了解到古代笃坦贵族是有多么讨人厌了。

“真希望那些王国诸领的银发神女们没有听过这种话。”

“神女是天择术式辐射影响下的人类,发色是因为魔力变异,和我们因斯洛特不一样,还请不要混为一谈,这对那些牺牲自由保卫王国的神女很不公平的。”

“真亏你明白啊……所以,地方治安委托要处理的是什么东西来着?”

“我记得我应该告诉过先生你。”

“完美地忘记了。”

虽然手杖刀刃砍伐灌木的声音很大,但我敢保证,我绝对听到了一声叹息。

“是一个受魔力影响异化的野猪,一个可怜的农夫在赶牛车时目击到的,吓的他跑到我们的办公室大喊大叫了老半天。毕竟魔物现在越来越少见了。”

“最后一句我同意,我可不像你这种编制内的效应术师,猎魔人的收入也与魔物息息相关,更何况是我这种业余的。”

“我记得你说过自己在帝国南方效应学院赢得了不少奖学金对吧?再说你作为学院教授的那段时间不也有工资吗?”

“那是有了折曲术式之后的一次性奖金,在我离开学院的前两年就已经在银斧矮人那边用干净了。要知道折曲术式可是我在学院旧塔楼憋了四年才实验论证出来的……至于教授,试用期这个概念你应该亲身经历过。”

“那不是对魔力效应学的巨大成就吗?”

“曾经是。”

用力挥下手杖,斩断面前的诡异灌木,我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这种重复劳动了。

“所以圣山和会怎么样了?警局的人消息应该很灵通吧?”

“我们对和会的了解也很有限,硬要画个范围的话就是报纸上的我们都知道。”

“我没读那东西。”

隔着帆布制的户外大衣,我感到有一个纤细的手指正在轻轻戳我的背。

“我记得先生你是在报纸发明后才出生的吧?”

“一份一王国盾。”

“我明白了,守财奴。”

“有那样说自己的师傅的吗?”

虽然现在看起来卡蒂娜比我更游刃有余些,但这孩子的魔力效应学是由我教的这一点是无法改变的。你师傅永远是你师傅,这是从人类到精灵都通行的道理。

“是是~还是那样,和会上南绯山王国处于劣势,苏纳斯的要求还是那么过分,绯山第三帝国干脆拒绝参加,我们还是在孤军奋战。”

“作为公职人员你就没什么紧迫感吗?”

“有啊,至少雾阳领领军已经进入战备状态了,整天在城外操练,哪里烟雾浓就证明他们在哪里。”

手杖的刀刃被一条坚固到令人深感意外的藤蔓弹开了,卡蒂娜却一脸轻松的样子走到我前面,伸直手臂立起手掌,挂在她腰间的表盘状魔力符印随即转动起来,她手臂延伸线上的空间瞬间变得就像破损的镜子般扭曲,不止是那条藤蔓,在破损效果结束后,大概十米范围的树木都变成了碎渣。

“先生,我对你的折曲术式已经很熟练了哦。”

然后她便扭过头来用炫耀般的微笑看着我,不得不承认,搭配上她身后的一片狼藉,我在某种程度上甚至觉得她挺帅气。但就算如此,我还是选择了最好的解决方法——前进无视之。

“那只不过是基础,折曲术式的难点是对空间折曲率的改变,还记得绯山帝国时代为什么建那个东西吗?”

我漫不经心地指向巨森缝隙间遮蔽辽阔天空的那个身影。

银白色的纺锥状百米级巨型结构正漂浮在那里。

头顶如雪花般迅速凝结又升华的魔力凝结体,在四方饰以以创世时代传说为蓝本的浮雕,如同回廊般的结构盘绕四周,再加上比西圣会教堂还要雄壮压抑的飞拱结构,这就是效应学盛期的伟大遗产——

“效应空塔吗?”

“是的,具体些是编号127‘濒海之子’。”

“因为很多术式只能在一定的折曲率使用,而大规模的术式使用会改变折曲率导致空间魔力低活化,所以以效应学立国的前第二绯山帝国就建造了这些东西来稳定折曲率,同时大大降低危险魔物产生的概率……你是这么教我的。”

“折曲术式是为了脱离术式使用的限制,直接利用折曲率达成魔力效应,你离出师还差很多呢。”

卡蒂娜突然轻声笑了起来。

“怎么了?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呵呵,我会继续追随你的,君墨堂先生。”

“……原来奇怪的是你自己啊。”

我半跑半跳地离开了灌木丛,终于踏在了林中空地的地面上。

“……卡蒂娜,不用准备‘血脉’了。”

魔力影响下的森林给人一种只应存在在幻想派绘画里的奇妙感,但这种存在于现实的幻想终归也是有个限度的。有些东西的存在在这里也是不自然的。

“先生,那个是……”

——比如现在我所看到的,静静躺在空地中央的血泊里,被开膛破肚,外露的肋骨高耸如同祭坛门柱的巨大生物。

“所谓的异化野猪,你的业绩。”

“是其他猎魔人干的吗?”

“作为地区魔物狩猎负责人的你只委托了我不是吗?而且猎魔人的附魔冷兵器与燧发线膛枪是做不到那种程度的。”

我迈步靠近那个约有十米的不均匀变异体,正常生物应有的尸臭被魔物散发的硫磺般的刺激性气味所替代,原本存在于血液中的魔力凝结体正散发着光芒逐渐飘散在空气中,本来就丑的吓人的猪头因死前的痛苦混成一团,很明显它死的没有那么爽快,再结合大量缺失的内脏与腹部肌肉,这更像是一场掠食的牺牲品。

“记录上变异多出来的肢体被吃掉了……”

卡蒂娜皱着眉头靠过去打量起尸体来。

“我不记得这附近存在什么有能力狩猎这种魔物的东西……现在也不是猎龙出巢的季节。”

“是啊。”我扭头看向正一如往日地在不到五规里外的天空上悬浮的效应空塔,“也本应不允许存在。”

“真是令人意外……‘血脉’不起作用。”

卡蒂娜把一个半截手指大小的小瓶从手腕上的一个装置里取出来,那里面放的是纯正的盾龙血,因斯洛特擅长的牺牲术式必备的介质。

“怎么办?需要我用折曲术式找一找吗?”

“谢谢,不用了。”卡蒂娜把小瓶装了回去。“按照规定只有上报之后才能决定下一步行动,所以记录后就回去吧,尽快。”

卡蒂娜蹲了下去,启动了腕上的牺牲术式符印,血色的雾随即扩散出去,开始进行牺牲术式“融印”的记录工作。

我把燧发枪从背上的包里取出来,倒进火药,随便塞进几颗简单附魔过的铅弹,站在卡蒂娜身边警惕着四周。

不知是不是应该庆幸,直到天边泛红,都没有任何动静。

等我回到渔获镇已经是晚上了。

卡蒂娜回到警局的办公室里整理今天发生的情况,我则实在是忍不住,在警局附近的靶场里放了一枪便扭头回家了。

渔获镇,国际上所谓“十年战争”后绯山帝国解体出的南绯山王国治下雾阳领的一个海边小镇。特产是熏鱼,我没吃过所以也不清楚特别在哪里。

漫步在这种朴素到仿若独立于世外的小镇上,在感到闲适的同时也不可避免地会感到微妙的孤独感。

路灯在这里没有完全普及,至少我家的那条路上是没有这种方便的东西。

所以这应该也能解释,为什么我没有及时发现那名抱着小提琴坐在卵石路边的黑披风少女。

她低着头坐在那里,就算被小提灯照亮也毫无反应。

由于披风的原因,我无法判断她的年龄,也无法判断她是不是整天在小镇广场弹琴的那个和自己父亲关系不好的熟人。

但这几年的生活还是我还是学到了一点——这时候就应该让她知道,她的存在被人意识到了。

“我的家人都搬去镇海了,你在这里等不到任何人的。”

——所以我开口了

她身体颤抖了一下,渐渐抬起了头。

——但我没有想到,完全没有想到

她看到了我的脸,我也看到了她的。

——新的故事就此开始了

美丽,仿佛为这两个字而生的端庄而莫名熟悉的面庞,如钻石般点缀其上的泪珠。

“……君墨堂教授,我,等到你了……”

以及,耀眼的银色发丝。

(by三弦七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