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没有拒绝狭雾的提案。
对于敌方毫无知晓的前提下就进行盲目进攻与送死无异,这种程度的事情我还不至于到不懂的地步。磨刀不误砍柴工,既然想要全身而退的话,只能牺牲别人作为情报的供给源,下棋亦有刻意让子让对面吃下的战术,而我们现在做的大约摸就是这样的事情吧。
虽然听起来很不靠谱,但这的确是现在的最优解决方案。
我提着狭雾的笔记本电脑包,沿着河堤缓步向着前方慢慢悠悠的步去,但是我却并没有踩在石头构造的路面上,恰恰相反,只是非常粗鲁的踩着堤坝边覆盖着一层薄雪的草坪。
我很喜欢青草被折断碾碎时的清香。
那是一种淡泊而清新的气味,混合着植物自然的腥气与一种难以描述的,类似于…不,我无法招待和它类比的气味,青草的气味就是青草的气味,没有办法找出它的模仿者或是本尊。换而言之,我能够描述这种气味的,仅仅也就只有“青草的气味”本身而已。
“绿叶挥发物”(Green leaf volatiles)
据说那些学者通常都是这么称呼这种气味的,实际上,我也曾经在书上读过关于这种气味的由来——当然,它们的产生并不只是想要给予人类嗅觉上的滋养,没有任何生物有理由给予完全无法为自己提供任何益处的生物以滋养,也没有任何生物会进化出完全对自身无用的东西,这就是进化论的奇妙以及乐趣。
生物体上的所有东西都有它们自己的作用,缺一不可。只要这么想,就会即刻觉得不论是什么都变得精妙了起来,在这45.5亿年的演变中,这颗星球早已将一切多余的废品剔除删去,剩下的也仅仅只有能够供给每个生命体运转前进的“齿轮”。
缺少任何一颗齿轮,都会导致生物体的失衡,这也是为什么在古早的时候,仅仅只是一点小小的疾病都会要了人的命。
这种挥发性的汁液的作用是吸引食肉植物吃掉破坏草叶的昆虫,产生抗菌体,以及向周遭的其他植物持续传递情报。
或者更通俗的说,这种清香实际上是类似于人类的血液以及哀嚎一类的东西。
可以直接被嗅觉器官闻到的,无声的哀嚎。
植物的哀嚎与我无关,而本身会去吃虫子的食肉动物也无法吃下身为人类的我,所以对我而言,这种清香只不过是消遣的甜蜜余韵——人类是残忍的动物,这点从能对草的汁液产生“清香”的感觉这一点本身就可以体现无误。
物竞天择,弱肉强食。
弱小的生物注定会被强大的生物猎杀啃噬,吞咽消化,甚至于成为强大生物的消遣与余兴,这无限重复上演的戏幕即是世界亘古不变的道理。
所以我才会觉得【专家】的出现很奇怪罢。
我缓缓抬起头,望向那尚未完全蜕变为夜晚的天空——由于打工的缘故,我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看过黄昏的天空了。
夜晚轻盈的孔雀蓝,余晖渐凉的杏红,还有那夹杂于期间的淡色星辰与灰白的柔软云线仿若被随意涂抹的颜料一般糅合交错,轻盈的挥洒于那近乎将整个视野涨裂撕碎的巨大画布之上,,将沉的太阳与即升的月亮各自挂在天际的两侧,似乎正欲缓缓交替各自的司职,将夜的深蓝渲染在这片闪耀着霓虹与夜灯的都市——雪已经停了,或许也有这个要素的缘故,整个天空都变得清晰而洁净起来。
雪只是暂时停了而已,之后肯定很快又要下罢。
我一面这么想着,一面呼吸着雪后清新的空气加快了步伐。
而在我的身前,带着奇异色彩的天空之下,披着仿佛羊绒一般柔软的黑色长发的少女拖拽着长长的影子,独自一人抱着三只巨大的抱枕,踩着摇晃的步子在那石头道路边沿凸起的地方不断前进着。
人类的等级低于物语,本身的道理就应该是人类被物语狩猎,而专家这种职业的存在,也只是因为人类纯粹的自私与隐秘的求生欲在破坏着自然的平衡吧。
那位娇小的少女,那位肩膀窄窄的少女,那位也会像普通的女孩一样在抱枕簇拥的床上软软入眠的少女,一直都是走在违背自然规律的基础上,狩猎着那些本身在狩猎人类之物吗?
仔细想来,我根本没有去关注过她本身…纵使拥有着那样的力量,纵使行事的方式也是成年人的格调,但那位名为狭雾的少女却仍然只是少女而已,和我想象中的那种只会执行屠戮物语的机械不是同一种东西。
那个蕴藏在我心中的疑惑再一次开始不知不觉开始发酵。
『到底是什么样的过去,才让狭雾变成了现在这样的样子呢?』
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伊狩,伊狩和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也曾经说过找了狭雾很久,也就是说狭雾与伊狩一定在许久之前就认识了才对,如果说伊狩就是狭雾开始迈入这个世界的契机,那么要培养成现在的级别,应该是小学的时候就……不、不可能,先前在迎战那个怪人的时候,伊狩说过自己的力量是被狭雾教会的,那样的话就完全本末倒置了。
狭雾在见到伊狩之前就持有着灵力,而后她将治愈的灵力教授给了伊狩,那么伊狩才应该是被狭雾误触带入了这个世界才对。
可是从伊狩的年龄和狭雾的年龄差异来看,显然应该是与上述的推演相反才对——伊狩的年龄起码已经是狭雾的两倍有余了,由这样的后辈去教授前辈,实在是没有办法想象的事情。
她曾经的过去到底是如何,她到底经历过什么,那力量是怎么来的,她又是如何与物语打上交道成为专家,为什么对于物语如此怨恨厌恶……无数的问题在我的脑中盘旋缠绕,不知不觉间,我的眼中便没有了那被踩踏的草枝,也没有了那奇异的天空,仅仅只剩下了她摇摇晃晃的保持着平衡的背影。
“怎么了,我身上沾了什么东西吗?”
她平淡的声音打断了我发散的思维,当我注意到的时候,狭雾已经抱着手中肥硕的抱枕半转过了腰身,深褐色的瞳孔冷彻地从那些粉白颜色布料制成的抱枕中探出,死死盯着我的方向——她总是很敏锐,会发现被我的视线纠缠了这么久这件事情也并不奇怪。
不过那眼神可有够可怕的,虽然是从抱枕的后面探出来的但是真有够可怕的。
简直就像是从草丛中探出竖瞳的毒蛇一般。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抱的抱枕是不是太多了。”我笑着耸了耸肩,抬起没有拎电脑的手,指了指她手中的负荷物“睡觉的时候一般一只抱枕就足够了吧,就算是对睡眠环境苛刻,但是这也太夸张了。”
“我使用的不是本地的生物钟,所以必须要在足够舒适的环境以下入眠才能保证睡眠质量。”狭雾停在我的身前,随着我的缓步靠近,终于已经变成了必须抬起头仰视才能继续与我保持对视的状况,“三个抱枕是最低限度。”
“可是带着也会很麻烦吧,三个抱枕什么的,比如你现在就看着蛮辛苦的。”我苦笑道。
她沉默了下来,为了不丢在我身后,终于还是一阵小跑追上了我,随即与我保持了一样的步调。
“说的也是。”她点了点头,然后将手中的一条抱枕朝着凸了出来。
“我拿着真的可以吗?…一般女孩子都不会让异性拿自己的寝具吧。”
我怔了怔,随即用空出的那一只手接过了抱枕:狭雾的抱枕是那种长条形的,所以必须使用抱或者是夹着的姿势才能够单手持有,无论再怎么说用腋下夹着女孩子睡觉的抱着的枕头也太失礼了,所以我选择了令行走更加困难的抱着行走的方式。
那是一只次世代机械采矿机器人的抱枕,并非那种柔软枕套的软直抱枕,而是棱角分明的奇异类型,想必是什么游戏特卖的限定款吧。
换而言之,就是那种会让人产生科技感而不是性欲或是对可爱之物爱怜的抱枕,纵使只是让我这样抱着都能够感到不适的怀抱感,实在是没有办法想象出她平时究竟是怎样抱着这只抱枕入睡…
——但是,却带有淡淡的香气。
并非什么恶劣的变态发言,也不是因为刻意涂抹上去的香剂而嗅到的人工香味。我的鼻翼所察觉到的,仅仅是一种淡淡的、若有若无的、好似冬日冷蕊一般轻盈而若有若无的香味。
那是,仅仅属于女孩子的香,即使对方并非是通常意义上的普通女孩子,即使对方是能够徒手撕裂物语的女孩子,即使对方是能够轻而易举的破坏墙体、摧毁车辆的女孩子,但是却仍然缠绕着那淡淡的,少女的香。
脸颊微微开始发烫。
“你还没有体臭到抱一抱我的枕头就会让我恶心的睡不着的程度,希望你自己也不要误解抵达了那种级别,到时候搞不好会有体臭的物语蹦出来也说不定。”狭雾将视线转了回去,一心一意的看着前方的道路在那道路两侧的岩石凸起上轻快的迈起了步子,“而且,我也不是一般女孩子,不是吗?”
“我明白了…但是别用别人有没有体臭作为允许抱抱枕的理由啊!你这么说之后我反而开始担心了。喂,真的没有吗!?”
我抱怨的嘟囔了起来,但狭雾并没有继续理会我,只是一手抱着一只抱枕,仿若羚羊一般迅捷可爱的在那岩石的边栏上飞跃着,以至于我也必须也要跑起来才能够勉强不被她甩下来的级别。
我们一面闲聊,一面朝着我家的方向奔跑着,只是这样莫名的奔跑着,而奔跑的原因也许仅仅只是因为她一时兴起而已——她是除了物语治退与电子游戏之外一窍不通的少女,孤僻,暴力,不擅长工作以外的一切交际活动,简直就像是野生的动物一般。
根本不知道“撒娇”是何物啊。
是啊,她绝不是一般的女孩子,这种程度的常识我还是有的。
『回去之后,稍稍问问伊狩先生关于狭雾的过去罢。』
我迎着吹面而来的冷风,轻声调整着呼吸开始加快速度,追上了狭雾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