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当凯伊揭开麻袋的那一刻,彬雨起初以为眼前被当作靶子的可能只是一具用以训练的仿生模型或是别的什么训练道具,但定睛细看之后他却发现事实并不如他所猜想的那样。
毫无疑问,这个被结结实实五花大绑捆在座椅上被称作“罗恩巴隆”的靶子是个有名字、体温、心跳和意识的活人。机动堡垒内置的高性能生物探测器显示此刻罗恩巴隆的生命体征十分微弱几近消失,这个可怜的家伙显而易见在被套进麻袋前遭到了一顿毒打,沥青样的脏血里裹着几颗发黄的龋齿拉着稠丝不断啪嗒啪嗒地滴落地面,满是血痂的脖颈上有成年人小臂粗的金属项圈上正一闪一闪地闪烁着不详的黄光。
提供活蹦乱跳的家畜作为靶体让射击者可以用手里的武器将它们打成一堆碎肉借此满足某些上流人士内心变态欲望的扭曲玩法在地下都市的高档射击场里并不少见,只不过像凯伊这样直接拉出一个活人上场打靶的例子却是闻所未闻。
“那个,凯伊先生。罗恩巴隆先生,是个活人吧?”
“就目前为止,还算。”
“那拿活人打靶,这恐怕是违法的吧?”
“你可以直接把‘恐怕’两个字去掉,天才。”对彬雨提出的法律风险一贯性的置若罔闻,凯伊开始了倒数计时,“你现在还剩下二十秒钟时间完成打靶射击,二十秒之后,如果你没能准确地打爆靶子的脑袋,那么靶子可要冲过来把你的脑袋打爆了。”
“什么意思?”
“十五秒。”
“等一下,凯伊先生,停一下。”
“十秒……”
迫近的时限不容滞缓,项圈上危险信号的闪烁也开始变得愈发频繁。彬雨试探性地举起手中的自动手枪对准了被绑在座椅上的活靶,在机动堡垒的火控雷达与维生装置的辅助下,他手中的武器此刻宛若身体的拓展与延伸,想要一击掀翻目标的天灵盖并不比闭着眼睛摸自己的鼻尖困难。
不过现在彬雨的心思一丁点都没有放在眼前的打靶任务上,他偷偷地从目镜里窥视凯伊头套下那副没血没泪的三白眼,想要从里面解读出一星半点的提示——这究竟是一次关于执行力的试探,还是有关人性的考试?所有的一切会不会都只是一场表演?凯伊会不会在最后一秒让自己住手?
“五秒……”
搭在扳机护圈上的手指移行至扳机之上又回归原位。他像个被超纲作业难住的小学生一样,一边颤颤巍巍地假装要给出自己的答案,一边使用目镜的放大功能悄悄观察着老师瞳孔的缩放。他极力的嗅探着空气中是否有情绪的波动,凯伊身上是否起着情感色彩的变化,但终究还是徒劳无功。
“时间到。”
枪管里“噗”的一声崩出一颗弹丸笔直地朝着靶子飞去,穿过罗恩巴隆长发的弹道在目镜中划出一道明亮的蓝色轨迹。在考试铃响前的最后一刹,彬雨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抱歉,凯伊先生。”彬雨放低冒着袅袅青烟的枪口,将手指重新放回了扳机护圈上,弹丸精确地掠过罗恩巴隆的头皮,仅仅烧焦了一两根杂发,“射偏了。”
“……”
对于彬雨的故意失手,凯伊并没有作出任何的回应,他双手抱胸,静静地看着罗恩巴隆颈上的项圈,由黄变红。
看起来,事情并未就此结束。
靶场的空气里有些东西起了变化,比砸入静水中的铷块反应更剧烈,比导体中穿行的电流更迅速。
嗅探到了这股不同寻常的危险信号,越过还沉浸在有关死生大事的哲学思辨中的大脑,彬雨的身体直接开始按照既定的反击程序采取行动。技能药丸赋予了彬雨这样的普通人只有可以技能药丸赋予了彬雨这样的普通人需要耗费大量时间和练习才能拥有的卓越枪感,协同移动堡垒内衬的强化电子肌肉让他可以在无意识间作出无比精确而致命的快速反应射击。
“噗噗噗。”
弹道计算机在目镜上绘制出三道几乎重合的蓝色轨迹,它们自枪口直指罗恩巴隆被披发所挡住的脑门而去却又在命中前的最后一刻似乎被一股不可见的无形力量所偏转,分道扬镳画出了三根代表弹道偏离的黄线同要害部位擦肩而过。
射出的弹丸翻滚着扎进了罗恩巴隆的面颊和颈部夹带着骨渣和碎肉从身后飞出。然而即使是这样足以让普通人当场毙命三次的严重伤害看起来也并不足够让化身失控怒兽的罗恩巴隆沉默,甚至于不能对他的行动造成些许的妨害。
“咕呃!!!”
使用蛮力挣脱绳索束缚携带着不亚于飞驰泥头车般巨大动能的罗恩巴隆轻松地就将连人带甲至少二百五十公斤起步的彬雨一击顶翻在地,骨骼崩解炸裂的诡异脆响响彻整个靶场。没给彬雨任何反击的时间与机会,罗恩巴隆顺势就跨到了机动堡垒铁桶般的护甲上,他左一巴掌扇飞了彬雨手中的武器,右一重拳打得目镜上直泛雪花,三两下就轻松取得了压制地位。
能够一击干死两头牛的快速拳击像暴雨一般打在彬雨的脸上,若是换作常人此刻估计连骨带肉加上那包脑浆都已经被打成了一张粉色的肉燕皮,但这种烈度的攻击对缩在机动堡垒里的彬雨来说除了可以感受到同掌掴面颊一样的冲击然后耳膜有点不适头晕想吐以外造成的伤害并不会比去那些把带节律的噪音放得震天响的舞池迪厅待上一夜更大。
找准了罗恩巴隆的攻击间隙,彬雨抽出匕首将它送进了对手的腰间。可惜的是足够割断钢索捅穿铁板的刀锋没有向人体深处前进几分便被收紧的肌肉牢牢锁死,进退不得。他咬住牙关攥紧了拳头对准罗恩巴隆的腰际打了一拳又一拳,直至将那把匕首像颗被榔头一下一下敲进钢板的铆钉那样完全打进罗恩巴隆的身体也依旧不见任何效果。
面对骑在自己身上的这匹人形野兽身上所表现出的恐怖生命力,彬雨放弃了用正常手段杀死它的想法。
顺着匕首进入罗恩巴隆身体所留下的裂隙,彬雨索性将整只手掌探了野兽的体腔。戴着防护手套的大手在体壁间艰难穿行,不断撑开肌肉在罗恩巴隆的肚皮表面留下凸起的行进痕迹。他的体内不似活物那样温暖而柔软,感觉比把手伸进冬日的沼泽里更加寒冷而泥泞,轻轻搅动填满腹腔的那团砂浆样粗糙黏稠的半流体物质,时不时还可以摸到一两块像是鹅卵石那样圆鼓鼓具有完整形状的东西。
毫无疑问,那些摸起来像是石头的硬物应该就是罗恩巴隆体内的脏器。
死吧,求求你快点死吧!
黑色砂浆样的体液淌了一地,一团接一团的圆润硬物被掏出罗恩巴隆的身体。随着肚皮逐渐瘪塘坍塌下去,他手上的动作也变得越来越迟缓无力,直至全身的肌肉开始僵直变硬无法协调统一,罗恩巴隆终于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四分二十秒,这个成绩对一个初见异常者的新手来说或许还算不错,但是你要知道,天才,”金属包边的椅腿拖过粗糙的水泥地面发出令人癫狂的刺耳噪声,凯伊用脚将伏在彬雨身上的罗恩巴隆踢到一边,只手将彬雨提到了座椅上,“身为异常者的罗恩巴隆用拳头把一整队六个全副武装的执行官打得满地都总共也才用了不到一分钟。”
“罗恩巴隆是……异常者?呃……但他看起来……嘶……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
先前被维生装置抑制住的恐惧与压力因为危险警报的解除此刻正像被“啵”的一声拔出木塞的香槟泡沫一样冲破禁锢,化作一道又一道绵密汹涌的恶心胸闷和肠胃不适朝彬雨袭来。紧绷不放的电子肌肉让他感觉自己像是装进了一个被抽干空气的真空包装袋,吸能凝胶加上金属外壳的组合又让捶胸顺气都变成了痴人说梦。保住自己性命的铁罐头如今俨然变成了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刑具,只有通过聊天转移注意力和像产前孕妇一样不断地吸气吐气才能排解些许淤积在血管里随时可能让他两眼一黑昏厥过去的那团浊气。
“当人体细胞受地脉辐射侵蚀达到一定程度,细胞中的帆状体受到地脉辐射影响在人体内大范围短时间内发生结晶化的时候,我们便将这种全身细胞结晶化的现象称为‘结晶异构化’,将那些受结晶异构化影响进而可能严重危害社会公共安全的人称为‘异常者’。只不过由于人和人的体质存在差异,结晶异构化现象在每个人身上也有着截然不同的表现。有些人会在被赋予恐怖怪力和超能力的同时被夺走人形和自我意识变成嗜血的怪物,会上新闻被一般人所熟知的异常者大多属于这种,因此执行官们私下里也把这一类异常者叫作‘头条客’。但是对于SOS来说这种异常者并不是很棘手的对手。”
“为什么?那种异常者不是应该很危险才对么?”瘫在座椅上的彬雨说着自己的亲身经历,“我从前工作过的冶金工厂旁边就有人因为急性地脉辐射病变成了那种异常者,后来听说直接引爆了整个厂区才把它消灭掉。”
“这就是头条客们相对好对付的原因,天才。它们目标大,危害大,无论是PMC还是SOS总部对于这种目标向来都舍得消费资源不计成本。歼灭头条客的整个过程会在各路媒体全程直播,所以这个事件自带宣传属性是军火商们卖武器最好的窗口,安保公司展露自家水平的绝佳平台。负责直接参与歼灭行动的清一色都是作战能力最强的传说级TAP,站在外围监控的都是S级执行官,最好的装备最好的资源,如果这样的顶级阵容连个头条客都整不死,那地下都市也离完蛋不远了。比头条客稍微难对付一点的,是那种身体部分发生改变的一般变异者。这种变异者的战斗能力也很强,水平大约和一台近战配置的TAP差不多。不过好在他们并没有TAP那么耐打,体表覆盖着的结晶块也很好辨认,一队专业猎杀异常者的猎人就可以制服他们。”
“所以真正需要格外小心的,反倒是像罗恩巴隆这样没有任何表征的异常者咯?”
“根据地下都市SOS总部近十年的伤亡统计,和头条客相关任务的伤亡率为0.2%,和镇压一般异常者相关任务的伤亡率为0.9%,和被误报为其他任务但最终被确认为潜伏者相关的任务你可以猜一猜伤亡率是多少。”
“10%?”
“错了,再给你三次机会。”
“是高了还是低了?”
“低了。”
“20%?”
“低了。”
“40%?”
凯伊晃了晃脑袋。
“那……80%?”
彬雨皱着眉头猜道。
“不,是这个数。”
凯伊竖起了五根手指。
“50%?!”
彬雨诧异地缩了缩脖子,被机动堡垒的护颈硌到了下巴。
“是500%,天才。”
“一个任务要死五个执行官?”
“差不多吧。”
被真相惊到的彬雨手脚一紧,差点从椅子上滚下地。
“怎么可能……我是说,怎么会这样?!”
“现场的情况千变万化,挡在你面前的可远不止错杀带来的法律责任与良心谴责,还有各种希望的绝望。”
“什么意思?”
“对于一部分人来说结晶异构化变成异常者是暂时的,然而一旦发作他们就会变成六亲不认的疯子;对于一部分人来说结晶异构化结束后他们全身的细胞就会破裂然后当场死亡;对于还有一部分人来说结晶异构化成为异常者是永久性的,但他们留有完整的自我意识可以正常生活。相关的研究还在进行当中,不过现在还没人知道这其中的机制具体是怎样的。目前只知道急性地脉辐射病患者比慢性地脉辐射病中晚期患者更易发生结晶异构化成为异常者,成为异常者后如果精神压力过大则会丧失自我意识进入一种被本能驱动的无意识状态。虽然从目前统计到的数据上来说异常者最终进入癫狂状态无差别进行攻击的概率达到了88%,但包括某些天真的执行官在内,总有人会去选择相信自己的亲人亦或是战友属于那少数12%,进而落得一个团灭的下场。就比方说那些自愿前去缉捕罗恩巴隆的执行官们,他们在明知前同事已经极大概率永久失去理智的情况下作出了和你一样的选择,采取控制措施而没有选择直接射杀,最后全军覆没。”
“前同事……这样说来,罗恩巴隆先生之前还是个执行官?”
“结晶异构化和应激障碍一样都是执行官还有TAP驾驶员身上常见的职业病,在服务期限超过十五年的执行官里每五个人当中会出现一个异常者两个慢性地脉辐射病病人,超过二十年的执行官里每五个人里会有四个变成移动的地脉辐射源需要带上项圈接受二四小时的监视并被限制活动范围禁止随意出入公共场所,而剩下的那个则会在某一天变成头条客然后成为整个地下都市最瞩目的新闻焦点被各路人马风光大葬。
罗恩巴隆曾经可以说是整个地下都市在处理异常者方面最杰出的执行官,没有之一。他所带领的执行官小组有着比同期其他小组更高的镇压率和更低的伤亡率,他在处理异常者的行动中所总结与归纳出的经验和操作流程也被地下都市SOS总部纳入了应对异常者时的标准处理程序与日常训练之中。
亲力亲为率先垂范的罗恩巴隆是下属理想中的上级,上级最得力的下属,是异常者和他们的家属在地下都市的最后一缕阳光。然而随着罗恩巴隆的镇压异常者的成功率越来越高,人们也开始对他抱有越来越过分的幻想。他的镇压对象开始由因为压力过大而引起结晶异构化的普通上班族变作由于过量吸食蓬莱药等违禁品而精神错乱的瘾君子,这些荒唐的毒虫们大多是地下都市富贾政要的公子小姐,每一个都是随便碾死一个普通执行官的大人物。罗恩巴隆十分清楚自己近乎百分之百的超高控制率不过是一种幸存者偏差,一种连续发生的好运而已。他明白总有一天自己的运气会用完,而届时,他将面对击杀镇压对象或者是害死包括自己在内的整个镇压小组的两难抉择。
为了不致于因为镇压失败而连累其他人,罗恩巴隆于是决定单干。原本一个小组的工作量现在一下子全都压到了他一个人的肩上让他不得不使用CED将自己的身体能力强化至极限,唯有如此,他才可能同那些久经地脉原能浸染的异常者拥有一战之力。在单枪匹马地执行镇压任务大半年后,无节制地使用CED增幅肉体的恶果开始显现。权限代码666,切换目镜至射线增强模式。”
一阵阵由散发着莹绿辉光的闪烁光子所构成的涟漪开始出现在彬雨的目镜中,信号噪点像暴风雪般遮蔽了整个视界。然而即使是在这样一片让人分不清东西南北的混乱风暴之中,依然有东西发射出像太阳那般耀眼炫目的光线。
反复取下目镜将眼前在黑暗中勉强只剩下个轮廓的冰冷尸体同目镜里那刺眼得几乎要让人双目失明的光源作对比,彬雨这才确信光源的本体就是罗恩巴隆那具被自己亲手掏空的身体。
“他在发光。”
“权限代码666,目镜切换至合成增强模式。”目镜中遮天蔽日的荧光风暴渐渐平息,原先令人无法直视的刺目光源此刻也有了更清晰的轮廓和纹理细节,细碎的发光粒子不断自罗恩巴隆的体外沿着血管状遍及全身的能量网脉向内部集中,汇聚至心房,“你刚刚在目镜中所看到的那些绿色噪音的真身,就是充斥整个星球造成电子设备异常,材料物理特性发生改变的元凶——自由粒子。自由粒子的运动构成了虚空射线,而那些按照辐射的方式传递能量的虚空射线就被我们称为地脉辐射。正常情况下,安装在机动都市外部的辐射遮罩与内部各处的力场发生器可以将环境中的地脉辐射强度降低到C级以下,所以就算是像机动堡垒目镜中的射线感应器这样抗地脉辐射干扰极差的敏感元件也不会出现如此强烈的信噪,反之……”
“……如果出现了强烈信号噪音的话则表明附近存在能够发出强烈地脉辐射的物体。”
“说得不错,天才。你真是越来越聪明了。”例行的调笑之后,凯伊重新讲起了罗恩巴隆的故事,“随着罗恩巴隆体内细胞的结晶异构化程度越来越高,他的身体所发出的地脉辐射与此同时也变得越来越强。身体原本的自我修复机能被CED和医疗纳米机器人的滥用所彻底破坏,使得除了纳米机器治疗之外的任何传统治疗在他的身上都没有效果。出乎所有医疗团队内所有专家预料的变异速度让他错过了转移意识与人体改造的最佳时机,无法通过更换备用身体将他的经验持续传承下去。每毫升数十万可以在地脉辐射病晚期患者体内稳定工作数月的医疗纳米机器人进入他的体内不过几小时便开始失效,而仅仅治疗罗恩巴隆在战斗中所造成的一处擦伤就需要至少两百毫升的纳米机器。
在效益就是生命,利润高于一切的地下都市,没有什么东西不可以作为消耗品。罗恩巴隆如此,资本代言人的至亲亦然。很快,请出罗恩巴隆执行镇压任务的费用变成了八位数朝上的天文数字,只手遮天的达官贵人们也开始不得不在致电SOS前先估量一下所谓的‘骨肉亲情’到底价值几何。
仅仅半个月的时间,罗恩巴隆一个人就消耗了相当于整个地下都市顶级医疗纳米机器人半年的产量。一方面,高端医疗纳米机器的稀缺带着整个医疗纳米机器的市场价格和医药集团的股价以克服底薪引力的态势垂直飙升;而另一方面,SOS总部与地下都市的医药集团签署的协议则规定医药集团必须以协议价格不限数量地向SOS提供顶级医疗纳米机器。其中巨大的利润空间毫不意外地引爆了整个地下都市的医疗市场,也成为了让全都市陷入了长达数月的混乱与动荡的契机。
虽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医疗纳米机器为什么在涨,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医疗纳米机器的价格在未来肯定会涨。于是为了攫取更多的利益,不论手上是有股票也好有实体货也罢,所有手头有货的供给侧像是预谋好了一样同时停止对需求方的放货,而需求侧则像是发了疯一样掘地三尺从任何可能的途径去寻找医疗纳米机器的现货。从刚死的新鲜尸体上,从将死患者的血液中甚至从被排出体外的尿液里,投机客们收集所有哪怕带有一点活性的医疗纳米机器,在稍加包装处理之后,以天价卖给那些真正需要医疗纳米机器治疗的人。现在的研究者将那段特殊的时间称为‘纳米狂热’,直到合众集团发现这场风波在这么持续下去全都市陷入可能暴乱动摇其统治根基的风险并亲自出面调停SOS总部与医药集团间的合同纠纷后,混混们在大街上杀人抽血提取医疗纳米机器的恐怖时日才告一段落。
纳米狂热事件打烂了合众集团所谓自由经济优越性的大脸,让合众集团失去了一些对某些区域的绝对控制,使得原先只是一伙放高炮的金融流氓依靠一份六万倍杠杆的合同买下了整个传统医疗行业一举在数月的时间内膨胀成了如今四大黑社会性质团伙之一的‘西装暴徒’。在如此难以估量的损失与破坏面前,地下都市的民众们像身为事件始作俑者的SOS总部与医药集团发出了追责到底的怒号。于是乎有人利用民众的愤怒拓宽了私人军事承包商的经营范围与限制,有人成功地拉低了医疗行业的门槛让没有治疗功能的垃圾和废物走进了千家万户,还有些人则借机给企业痛痛快快地洗了个大澡然后带着散户的家当潇洒地套现离场。
就纳米狂热整个事件的结果来看,遭殃的除了在大街上被人抽血的无辜市民和因为缺少医疗纳米机器而死去的病患以及被利益集团推到汹涌民意的风口浪尖拿来顶包的替罪羊以外,没有一个坏人受到应有的审判接受应得的惩罚。SOS高层、医药集团和议会高层为了掩盖事实真相,策划了一场爆炸炸飞了仓库和数据库销毁了所有在纳米狂热事件中倒卖医疗纳米机器人的证据,让一种库管人员背了黑锅发配都市外围做五百年苦役;处于事件核心彼时全身血管中全是医疗纳米机器没有一滴血的罗恩巴隆被送去地脉原能研究所进行可控寄居体武器以及第二代特殊强化装置的研究与开发,所有与其存在可能相关的资料被销毁,在近七十二个月内与其有过亲密接触的所有人员无论是否亲属全数被分别发配至地下都市外的合众集团控制区,所有在SOS总部与其共事过的执行官全部被执行言论信息监控,部分坚决不同意保密协议坚信罗恩巴隆并没有死的执行官被编入可控寄居体武器计划作为样本收集实验数据。”
“所以说那些被罗恩巴隆亲手杀死的执行官们,全都是……”
扬起头颅望向天空将眼眶与地平线持平,一滴冰水从头顶被枪火熏得发黑的天花板上滴落,在坚硬的目镜上溅起一朵水花。
“故事说完了,我想你也该休息够了。”凯伊走向靶场的立柱之后,从暗影中拿出一套早已准备好的破拆工具,他从中抽出一把长柄锤,如同授剑一般横置在了彬雨的面前,“罗恩巴隆生前曾希望能够有朝一日成为一名教官,将自己所有的经验与技巧传授给那些菜鸟们,只不过想不到会是以这种方式进行。想要让异常者永远停止行动,就必须破坏他的核心结晶。现在,拿起铁锤,感受它的分量,完成你的使命。”
目镜中的代表着地脉辐射的白光愈发明亮了,躺在地上被掏空了身体的异常者在接受体内结晶细胞的短暂自我修复之后重新得以行动。彬雨接过大锤,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慢慢接近在求生本能下正试图爬离的异常者。
“我是……执行……官,罗恩巴隆……我的执行官编号是15……9228,我……我还留有意识,求求你你不要杀……杀……我……杀死我,谢谢……谢谢你。”
脖颈的项圈中开始播放预先录制好的音频,那是罗恩巴隆用他那濒死的嘶哑喉音留给后来者们的最后讯息。
“求求你……”
哑光的锤头在黑暗中划出完美的弧线,代表着终结的锤头上升到了最高,同时也是最为沉重的位置。
“杀死……”
闭起双眼,彬雨用尽全力砸了下去。坚硬的锤头没有精确命中心口,有着彩绘玻璃般易碎色彩的核心结晶直接顶住了锤击,溅起七彩缤纷的绚丽火星。
不直视目标,就不能命中核心,不命中核心,就无法完成解放他的心愿。
“执行官……求求你……”
锤头再度在黑暗中划出弧线,彬雨稳住双臂感受着锤头的重力。
“杀……”
在审判的锤头正悬在彬雨头顶与地面垂直之际,彬雨睁开双目使出千钧之力抡圆了大臂对准目镜中爆发出强烈光芒的核心轰了下去。
“谢……谢谢。”
锤头落地,执行官的心发出了破裂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