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摄入大量乳糖导致严重的过敏性休克反应引起消化系统大出血，”凯伊斜依在SOS总部医疗室的门框上，将彬雨的急诊单揉成一团投进了垃圾桶里，“有个问题我一直不明白，天才。这么严重的过敏反应肯定立刻会有强烈的不适感才对，你难道不会像正常人一样呕吐么？”
“难得喝到那样香甜的天然牛奶，吐了不就浪费了吗……”
彬雨坐在急诊室的洁白病床上小声嘀咕着，左臂上维生系统的外接口里现在正插着一根连接药瓶的导管。只需要短短的几分钟的时间，一整瓶五百毫升的药水就可以被维生系统给抽得干干净净一滴不剩。
“天然动植物制成的零食、饮料、面膜、香氛，甚至是擦屁股用的草纸都可以成为意想不到的过敏原。据统计，地下都市平均每十分钟就会有一个和你一样的傻蛋因为各种原因将天然制品摄入体内导致严重的过敏反应而死。如果不是你手上维生系统中医疗纳米机器人的强制介入，我估计你现在已经被这口毒奶给灌死了。”
丢下空空如也的药水瓶给彬雨换上最后一包输液袋，凯伊捏住包装袋一股脑地将袋子里的药水挤进了彬雨的身体里。
流速骤增的血液给彬雨的心脏和血管施加了额外的压力，给他造成了巨大的痛苦。
“呃啊！”
“治疗结束了，天才。是时候去参加点娱乐活动疏松一下筋骨了。”
凯伊拎起一手捂住胸口离开了医疗室，穿过SOS总部的环形走廊乘着电梯一路向下来到了一处地下靶场。
被地下水浸透的天花板表面满是裂痕与霉斑，各种型号大小的枪支弹药被随意地堆成一堆丢弃在到处都是水坑的地面上。这里没有将射击位与射击区隔离的射击棚，自然也不会有供射手摆放枪支弹药的操作台、防弹玻璃等一切必要的防护措施。整个靶场的一半淹没在可以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另一半则靠着射击区零星亮着的几盏探照灯提供维持着最低限度的照明。通风设施成了只发出噪音却没有任何实际作用的摆设，枪药燃烧后的废气淤积在靶场里久久不散最终化作一种闻起来像是塑料烧焦后产生的焦糊味道的毒气，一不小心咪上半口就可能让心脏立刻停跳。
“在开始今天的活动之前，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你想先听哪一个，天才？”
“……”被发生在咖啡馆里的心事所困，彬雨竟没有第一时间听见凯伊的问题，“啊？你刚刚说什么凯伊先生？”
“我刚刚说你今天似乎心事重重的样子。”
“哪有？我哪有什么心事！”彬雨努力在脸上挤出假笑虚张声势地拉高嗓音想要搪塞过去，“我只是刚刚从过敏里恢复过来所以反应有点慢而已。”
“是吗？没有最好。”
凯伊瞟了彬雨一眼，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但这反到让彬雨的内心感到更不踏实，他隐隐约约地从凯伊身上感知到了一种“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气息。
沿着射击区天花板射灯的光线与黑暗地带之间的明暗交界线来到地下靶场的中心，两人来到了全靶场唯一的一张操作台前。一套看起来像是铁桶背上挂满了铁锤等各种工程用具的超重型防弹衣稳稳地立在操作台上，防弹衣配套的全脸式头盔上的目镜部分像是被人画上了圈圈眼使得整个头盔看上去无时无刻不是一副“ಠ皿ಠ”的欠打表情，护档上则有一个特意用绿色荧光颜料画上的“╰ひ╯”标记。
“觉得怎么样，天才？”凯伊双手抱在胸前，语气里中透露着一丝着得意，“这就是前两天你点名要的，全村最好的护甲，最厚的防御。还不快脱了衣服试试合不合身？”
“穿这个还要脱衣服的吗？”回想起之前那套防弹衣内衬粗糙的织物表面，彬雨不禁为自己胸前凸起的两点感到担忧，“会不会有点太刺激了？”
“你见过有人在情趣皮套里还要穿一套运动服的吗？”
“但那些战斗服用的类肤材质做的内衬，和防弹衣不一样的嘛。”彬雨用手指摸了摸重型护甲的内部，指尖传来的是类似磨砂般粗糙阻滞的触感，“真要脱光了穿这个还不把铁杵给磨光了？”
“告诉你一个关于驾驶员维生装置的小知识吧，天才。”凯伊伸出自己的小拇指对彬雨说道，“带着这个的人不但不会有生理反应，随着时间的推移，整个器官也会慢慢地慢慢地缩进去。”
“什么！？”赶紧在运动裤里掏了掏检查自己的兄弟是否安在，彬雨惊奇地发现自己被动练成了九阳神功的事实，“你怎么能这样，凯伊先生！”
他难为情地质问道。
“反正你的小兄弟也是个累赘……”
“我小兄弟怎么就是个累赘了，凯伊先生！？你今天给我好好的解释一下。”
对凯伊无视大哥的意见随意开除小弟的行为感到万分的不满，彬雨面露愠色。
“我感觉你现在比以前男人多了，天才。至少不那么唯唯诺诺敢于摆出一副要重拳出击的架势了，你进步了。”
凯伊摸着下巴欣慰地点了点头。
“不要岔开话题，凯伊先生！”
“好吧，好吧，你想知道原因。我问你，你有女朋友吗？”
“我……”
彬雨一时语塞，不知自己该说什么，不过他大致已经猜到了凯伊接下来的台词。然而愤怒的感情使他失去了理智，在这种蕴含毁灭力量的情感推波助澜之下，他决定死撑到底，在伤害自己的路上渐行渐远。
“还要继续说下去吗，天才？”
凯伊用那副无所谓的死鱼眼看着涨红了脸的彬雨。
“继续讲啊，我听着呢。”
“愤怒已经让你失去了理智作出了错误的判断，天才。”凯伊慢条斯理地缓缓说道，就像老师在教育犯了错的学生，“既然你不愿意正面回答第一个问题，那么我们换个问题吧。你牵过除了夏崇以外其他女孩子的手吗？有过吗？没有吧。”
“没有又如何！？”
“那你的小兄弟就暂时没有任何崭露头角的需要。”凯伊的语气骤燃严肃了起来，“你以为维生系统被设计成这样是为了物理阉割那些强奸犯么？当然不是。想象一下，当你坐在铁皮棺材里殊死搏斗的时候，你的兄弟也和你一样战意高昂了起来。你的敌人像你发起了进攻，你作出了机动动作予以回避，然后‘啪嚓’一下，你的兄弟撞到了你的大腿夭折了。巨痛影响了你的操作，你无暇回避敌人的攻击，最后被一发炸弹送上西天。所以现在最后一个问题来了，天才。”
凯伊弯下腰来，贴近彬雨的脸问道。
“告诉我，是小兄弟重要？还是活着重要？”
“活着。”
“很好。”凯伊把头盔交到了彬雨的手中，“对你有所隐瞒这件事我很抱歉，彬雨。但是这不是游戏，不会有重来的机会。不在战斗中倾注一切，就在战斗中失去所有，我希望你明白这一点。”
“那我还有机会恢复正常吗，凯伊先生？”
“理论上来说，维生装置只是让你的兄弟潜伏，并没有把你的兄弟开除。等到取下臂甲的那一天，一切都会恢复正常。”
“那我就放心了。”彬雨长舒一口气，戴上了手里又厚又重的头盔，“抱歉，凯伊先生。刚刚我有点太激动了。”
“掌管自己的身体是天赋的权利，彬雨。如果你不感到愤怒才让我感到担心。顺便问一下，你应该没有肉体关系上的男朋友吧，天才。”
“为什么我会有那种关系的男朋友！？我又不是同性恋！”
话题的走向陡然来了个九十度大转弯。
“看到你的小兄弟真就没半点卵用我就安心了，天才。不然哪天你的另一半突然来投诉我破坏他人幸福生活那可就头疼了。”
“真是谢谢你替我的另一半着想，凯伊先生。”彬雨把脱下来的衣服叠好放在操作台上，“能不能请你别在我换衣服的时候盯着我看？”
“抱歉，我只是觉得你的大裤衩眼熟得很。”凯伊随手从地上的枪堆里抽出一支，用枪口在水泥的地面上画了一条白线作为区分射击区和靶道的射击地线，“所以小祖宗今天早上是穿着你的内衣裤来总部的？”
“没有，我给她的是夏崇的运动服和内衣裤。”
“哦。怪不得。”凯伊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又拖来一把椅子，椅子上用绳子捆着一个大约一人高的麻袋，“感觉这套护甲穿在身上怎么样，天才？”
“说不清楚，”得益于方舟的护甲工程师们一脉相承的设计语言，在枭翎基地已经学习过如何穿戴护甲的彬雨轻松地找到了护甲上各处用于固定身体与护甲的锁扣，故而把自己装进这个铁桶对他来说并不算是件难事，“护甲的内衬虽然摸上去很粗糙但是却意外的贴身，外表看起来很笨重但是实际上却一点都不会限制自己的活动，反而感觉身体格外轻巧。总之很神奇就是了。”
“第六代机动堡垒超重型全身式防爆服，方舟卫戍部队战斗工兵同款。你身上这套护甲经过特殊订制，包括头盔在内的金属部分由原来的单层二十毫米钛合金装甲板内额外加装了两层方舟跃迁护板，每层护板厚四毫米，夹层内填充四十毫米厚的吸能凝胶，整体防护水平等效两千六百毫米战舰钢板。”
“两千六百毫米，二点六米，差不多是普通大气层内护卫舰外层装甲四倍厚的战舰钢板。”
“没错，有什么问题吗？”
“那穿上这个我岂不是在地下都市横着走了？”
“这你就想多了，天才。你现在的水平最多是只不怕开水烫的死猪，可以对付你的方法多得数也数不过来。”
凯伊将手中的武器推弹上膛，瞄准彬雨随便开了几枪。子弹打在彬雨的身上就像糖豆打在石头上一样，没有半点的感觉。于此同时彬雨眼前的目镜中也出现了一条条红色的弹道线，清楚地标示出了射击的来源。
“在机动堡垒最外层的钛合金装甲板下设有一组联通护甲内衬电子肌肉的神经传感器，穿戴者可以通过这些传感器感受到冲击的力度与方向，从而第一时间对攻击作出反应。传感器的灵敏程度虽然可以由你自己控制，但碰上有点经验的专业人士，他们就会开始根据你的不同反应倒推出传感器的灵敏程度然后制订不同的攻击策略。在对你发起试探性的进攻后，如果他们发现你对他们的攻击敏感，他们就会向你倾泻大量的火力用护甲的神经反馈机制将你击晕或是逼迫你提升传感器的灵敏阀值；反之，如果你表现的对周遭的攻击不敏感，他们就会立刻从四面八方围上来尝试用粘雷、冲击炸药等各种手段绕过近乎不可能被摧毁的外部护甲，直接通过冲击波震碎内部的穿戴者。”
“像手摇冰沙那样？”
“就像手摇冰沙那样。”凯伊的话让护甲里的彬雨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当护甲系统连接上你的维生系统后，吸能凝胶可以吸收冲击波的大致余量和护甲的受损程度将会在你的视神经上投影一个模拟图像。”
“就是那个像小人一样的图标吗？”
“可能吧。正常情况下这个小人应该是以绿色显示的，如果你发现它变红了，那说明你已经离死不远了。这个状态下的吸能凝胶已经硬化并且无法再替你吸收更多的冲击，由吸能凝胶产生的多余能量将会被传导到你的电子肌肉上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反抗变成草莓冰沙的命运。总而言之，一切反装甲战术和手段不仅对装甲车和TAP有效，对你也同样适用。我将在后两天的训练中传授你反装甲的艺术与技巧，所以这里暂时不过多展开。现在，天才，从地上挑把趁手的武器，业务训练要开始了。”
从那堆泡在水坑里的破铜烂铁里翻捡了一阵，彬雨并没有找到任何一支像样堪用的武器。这堆大约长四十厘米的枪支长得就和小学生拿胶带将三角尺和直尺绑在一起的玩具一样简陋而粗糙。它们的表面无一例外的布满了星星点点的锈迹和数不清的划痕，糟糕的枪况甚至让人有点担心它们是否可以胜任成为一根烧火棍的重任。
“在你面前的这堆手枪是由维安政府农具设计局在六十年前设计制造的通用自卫装置，AP-50防卫者自动手枪。整枪采用无托设计，全长三百五十五毫米，可以发射九毫米亚音速重型塑胶弹丸和任意符合维安政府标准的口径小于等于九毫米的制式弹药。弹匣容量五十发，全自动模式下射速每分钟六百发，膛口初速二百九十米每秒，射击产生的噪音不超过四十分贝，隐蔽性极佳。”
“既然这防卫者手枪这么优秀那它为什么会像垃圾一样被人扔在这种地方，凯伊先生？”
彬雨仔细地检视了一下自己手里的这把AP-50防卫者自动手枪，符合人体工学的握把与羽毛般轻盈的枪体还有较为靠后的重心布局带来了无论是双手托举还是单手持握都极为舒适的握持感和极佳的稳定性。除了尺寸稍大都快赶上某些紧凑型号的自动步枪和普遍较差的卖相以外，彬雨并不能再挑出其他的毛病。
“因为它的定位和现在市面上追求性能面板讲究更大威力更强侵彻的明星产品不一样，天才。09都市一共对寄居体发动了两次被称作‘免疫战争’的全面战争，每一次的损失都异常的惨重。现在距离第二次免疫战争落幕虽然已经过去了六十余年，但它对机动都市尤其是对地下都市的造成的破坏直到今天都依然清晰可辨。比如我们头顶的SOS总部就是第二次免疫战争余波的产物，被惊动而苏醒的大量防卫型寄居体在这里释放了超量的地脉辐射使得该地区百分之九十的人都患上了严重的传染性辐射病，只想着尽快消灭入侵寄居体不想在毫无价值的平民身上浪费医疗资源的合众集团于是对这里执行了无差别攻击。攻击之后为了防止幸存的感染者将辐射病带进其他地区同时也是为了掩盖某些见不得光的事实，合众集团建造了环形高墙也就是今天你所见到的将SOS总部训练场包围起来的环形边界，着手对墙内的幸存者展开了长达四个月的围猎。袭击过后这里的地价一落千丈，周边的治安状况也变得极不稳定，没有开发商愿意接手这块地区的复兴与重建，不得已之下，合众集团只能废物利用，将SOS总部与演习训练场落户在了这里。为了防止因为惊动单只寄居体而造成大批寄居体连带苏醒指使一个区域受灾的惨剧再次发生，维安政府农具设计局设计出了可以说是专门为了对付不慎闯入生活区的落单寄居体进行快速镇压的对寄居体专用武器——AP-50防卫者自动手枪。九毫米亚音速重型塑胶弹丸配合吸能枪管可以在不发出巨响惊动寄居体的情况下完成对包裹着寄居体周身的独特生物立场——诺林场的削弱，穿透寄居体立场后的塑胶弹丸又会因为形变而附着于寄居体表面减弱其感知外界的能力。当寄居体的防护能力与感知能力被削减到几乎和靶子一样迟钝的水平后，再使用专门用来穿透寄居体外壳的RPG-2000使其彻底沉默。显然，AP-50的定位从一开始就不是小布尔乔亚们喜欢的那种一击必杀的胜利决定者，而是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中家庭主妇手里的菜刀、机修工手里的撬棍和编剧手里的高尔夫球杆那样的胜利奠基人。它的受众绝大部分是没有受过专业训练毫无实战经验临时上手的平头百姓，所以它必须拥有原始人手中石斧一样就算扔在茅坑里泡上十年捞上来后依然可用的可靠性和连轮椅上插着氧气管肌肉萎缩的老奶奶都可以拿得动射得中的可控性。这两种优秀的特质在今天那些把游戏里的数据强弱当成唯一指标连什么是战争什么是战争游戏都分不清的小毛孩眼里屁都不是，反被视作是粗制滥造和难堪大任的象征。他们死咬住AP-50一百五十米的有效射程和侵彻力较低等短板大肆攻击，瞧不起这款堪称巅峰之作的自卫武器，蔑称它是‘糖豆发射器’，把它当作废物和垃圾。他们被地下都市的军火商们营销坏了的脑子也不想想，如果防卫者手枪真的像他们说的那么烂，维安政府和合众集团又怎么会生产六千万支存放在机动都市各处隐蔽的武器柜里作为不时之需呢。”
说到这里，凯伊不知想起什么来，缓缓地抬头看向靶场逼仄的天顶，空洞无光的眼神中徘徊着一种说不清的悲凉。
“飞鸟尽而良弓藏，狡兔死而走狗烹，或许，这就是身为兵器的悲哀吧。对于为了毁灭而生的他们来说，所谓的结局无非是在被人遗忘在战场的焦土中化作枯骨与被人遗弃在和平的臭水沟里慢慢朽烂之间二选一，好像无论怎么选都不会有个好结局。”
“怎么突然想起说这些，凯伊先生？”
一番挑来捡去之后，彬雨最终放弃了从那堆废铁里挑出把好枪的妄想，乖乖地随手从枪堆里抽出一支端在手里。
“因为想到了一个人。”
“谁？”
“他。”凯伊揭开了封住麻袋的绳索，露出了其中的内容物，“你今天的打靶对象，罗恩-巴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