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普拉缇亲眼见到这位暗夜精灵的时候，一股违和感在她的心中油然而生。
——从她的身上什么都感觉不到。
这里所指的当然是玛娜源。如果对方是对魔法一窍不通的人，这属于再正常不过的情况。但眼下，即便撇开精灵族给人的先入为主的观念，能够使出如此神秘莫测的魔法的暗夜精灵，怎么可能会是那种存在。难道韦伯的臆测有误？
普拉缇刻意不将这个疑惑写在脸上。但此刻，从这位暗夜精灵身上乍现的玛娜源不免让她的表情有几分抽搐。
“刚才，发生了什么？”
普拉缇代替同样疑惑的利欧发出询问，所针对的并非对方目前那甚至比自己的都要强上几倍的玛娜源，而是能够将如此强烈的它完全隐藏的手段。
“嗯…看来，贵方似乎不具备这样的魔法，那么我要如何解释才通俗易懂呢…”艾涅尔的眼神若有所思地上浮至天花板，丝毫没有整蛊成功时的那般戏谑。
“嗯。”只见她郑重其事地点了下头，然后微笑着说出编纂好的措辞，“这是能够屏蔽魔素感知的魔法，以人类语命名的话，就叫‘不可视魔素’吧。用人类的话说，它应该属于玛娜型魔法，本身也是不可感知的。”
除了将双手抱在胸前的神殿长外，其余三人在内心都惊诧万分，只是在面部表现上有所差异。其中普拉缇的表情最为显著。
——竟然轻易脱口而出了人类在一开始就否定了的魔法…这可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还恕我擅做主张，将该魔法的覆盖范围扩大到了贵方的四人身上。”艾涅尔撑开的五指分别与另一只手的五指相对，接触、分离、重复，神态动作表现出愧疚。
“不过如此一来，既能够避人耳目，又能让诸位看到真实的自我了。”她补充道，顺便点了点头。
除了那宣示绝对存在的玛娜源外，普拉缇并没有在空间里感受到任何她的玛娜，包括她所施展出的、名为“不可视魔素”的玛娜回路。这也代表，她的无形刀刃随时都可以架在自己的脖子上。能够提前识破魔法的手段，唯有回路并发现象。
真是…这头披着和善皮囊的猛兽究竟隐藏了多少骇人闻见的秘密，普拉缇真想一睹为快，她感觉自己全身上下的毛孔都在不寒而栗。普拉缇不敢任凭想象继续发挥，她只知道结论：暗夜精灵对人类的威胁非同小可。
“那可真是，有劳您费心了。”
看来仅是自己过于紧张、错认为气氛一触即发罢了，普拉缇的余光瞟到韦伯额上的冷汗已经不见踪影。他的这句话也是在告诉普拉缇：「冷静，对方也没有伤害我们的理由，那只是筹码而已。」
普拉缇调整呼吸，恢复脸上的笑容。韦伯继续说道，“艾涅尔阁下，我可以这样称呼您吧？”
“嗯，请务必。”对方爽快地点头。
“那么，”韦伯低头看了一眼桌上的公函，“贵方并没有在来信中提及贵方所希冀的流程或意愿，默认由我方主导会议，可以吗？”
“没问题。话是这么说，贵方似乎没有能够代表国家立场的人物存在呢。”艾涅尔苦笑道。
“非常抱歉，不过若是在此次会议之前让国家知晓了该事项，恐怕会引起轰动，这也是贵方所要避免的情况吧。”
“能如此明事理真是太好了。”两边交换着笑容。
「暗夜精灵若是想会晤能够代表国家立场的人物，何不直接通牒国家。」普拉缇不改笑意。不过，既然对方轻易接受了韦伯的解释，说明韦伯的臆测和暗夜精灵的用意不谋而合。
韦伯继续：“首先，在倾听贵方的意愿之前，我想请您说明，暗夜精灵是如何了解到人类的文化的呢？”
接下来才是关键，即便我方心里有数，也需要来自对方的亲口说明。
“是，在此之前容我声明，暗夜精灵是极为封闭的种族，在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不会主动与他种族接触。但很明显，森林里的那些足迹和魔法无不彰显出人类肆无忌惮的扩张行为，这将会威胁到我族的存续。因此，在事态发展得严重之前，我方派遣人员前来贵方领土勘察，并学习贵方的文化，最终寻获的解决手段，便是和平建交。”
普拉缇不得不佩服这些梁上君子能够习得如此公关的说辞，当然是贬义的。凭借方才那种魔法，即便是魔法师协会，也难以察觉到他们的存在。他们打着“封闭”的旗号，肆意妄为地单方面汲取我方知识，然后凭借“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来反咬一口，让我方处于被动的劣势。此刻，普拉缇真想撕裂她那贴满笑容的皮囊。
不过，双方的矛盾的确在于“国土扩张计划”。好在位于暗面的暗夜精灵选择了最为和善的解决方式，这点值得庆幸。
“原来如此，那么贵方希望人类采取的措施是…”韦伯继续说道，他的语气依旧很平缓，不为风吹所动。
“暗夜精灵仅允许人类将领土扩张至洛里亚斯山脉前，无论建交是否成立，这都将成为不可逾越且无法让步的底线。”艾涅尔认真的眼神欲要射穿韦伯，不过韦伯巍然不动。
“这也就是说，贵方的国家——库涅修斯位于山脉之后对吧。”
“正是如此。”
只见韦伯小舒一口气，同样以严肃目光投向对方，“正如方才所述，目前此处并没有能够代表我方国家立场的人物，还恕不能够现场给出答复，但我们会将情况上报给国家。”
“没关系，如果是神殿的话，应该不会让我方失望的吧。”
韦伯露出苦笑，“那么贵方打算何时向我方民众公布存在呢？我并不认为贵方仅打算在暗地里建交。”
“这并非本次会谈所要以及所能商议的内容，敬请谅解。”艾涅尔欠身致意。
显然，国家与国家之间的建交属于重大事项，怎么可能在如此逼仄的场所达成。说白了，这一次会谈，对方仅想来打声招呼，许多细则再待今后商榷。所幸，暗夜精灵方的底线要求给予了神殿充足的缓冲时间，毕竟迦伦弗德完全吞没洛里亚斯还只是遥遥无期的事情。普拉缇估摸着，目前探查守卫的号码刚过三位数。这应该也在暗夜精灵的预料之内，普拉缇思忖，他们到底对“国土扩张计划”了解到了什么程度。
“明白了，那么接下来应该是本次会谈最主要的目的——我方希望能够对贵方有所了解，您也不希望我们在向国家上报时，只能摆出一个‘暗夜精灵’的空壳名号吧。”
“嗯，正是如此，那么贵方希望了解什么呢。”艾涅尔向韦伯露出微笑。
「应该放出哪些情报，这难道不是你们应该想好的吗…」普拉缇在内心惊呼。不过既然将主动权交了出来，就得做好被彻底盘问的觉悟。只见韦伯将话语权交予自己。
“那么接下来，由我来向使者阁下请教，还望海涵。”普拉缇低头致意，利欧依旧在奋笔疾书。
呼——普拉缇在内心呼一口气。截至目前，韦伯的多数臆测都得到了证实，那么“间谍”一事应该不假。就个人而言，普拉缇很想以委婉的方式追究此事，但韦伯只字未提，也没有该打算，她只好作罢。
虽然不明白韦伯为何能够始终如一地保持冷静，仿佛早已心知肚明了一切，但普拉缇明白自己要做的，就是不能让感性将此前堆积的一切化为乌有，包括目前握在自己手里的机会。
她迅速调整呼吸，带有微笑地探道：
“目前来看，我将暗夜精灵的魔法理解为贵方在建交后能够提供的利益，可以吗？”
艾涅尔点头同意。
“我们完全认可这样的利益。在人类魔法的发展历史上，他种族的协助总是能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贵方向我方展现的魔法正属于人类尚未涉足的领域，我们求之不得。”普拉缇低头致谢，“值得庆幸的是，以协会在人类中的地位，它能够直接干涉国家政事，想必这能够成为促进建交的一大催化剂吧。”
本来扩张计划就是由协会主导的。归根结底，以暗夜精灵的筹码，想要达到目的，讨好人类魔法师的心情是必须的，不过这多半也在她的盘算之中。普拉缇继续：
“我想请教，暗夜精灵的国度是否知晓二十三年前发生在大陆南部的‘火海灾厄’？”
“是，幸运的是，吾辈的国家凭借一己之力在那场灾厄中幸存下来。”艾涅尔的表情始终保持微笑，无法从中窥见任何端倪。
这样的回答也是合乎情理的。说实话，普拉缇更愿相信暗夜精灵在当初没有受到灾厄的波及。她认为，面对那能够粉碎一切的庞然力量，没有任何存在能够与之抗衡。但根据对方的说法，他们就是那样的存在。普拉缇的内心不禁升起一股敬畏之情。
“那么，贵国附近还有其他国家或种族存在吗？”
该问题多少有些出于私心。普拉缇虽然有所顾虑，但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她想知道是否有暗夜精灵以外的存在劫后余生。
“这…不得而知。”艾涅尔收起了笑容。
普拉缇有些失望，她认为这个答案比“没有”还要糟糕。“不知道”也就意味着暗夜精灵依然对周遭漠不关心。想来也是，暗夜精灵若不封闭，当初为何不像人类所做的那样、去接纳那些身处水火之中的难民。他们只在乎对自己有威胁的存在，普拉缇更加确信了这点。刚露头的敬畏之情又被失望的潮水漫过，普拉缇瞥向一旁的利欧。
一旁的利欧依旧在记录着。隔着韦伯，普拉缇无法看清他写下的内容。按照韦伯的要求，利欧要将会议的全程以主观的视角记录下来，而且要尽可能地完整、事无巨细地。
普拉缇能够看到，黑色的墨迹肆无忌惮地在宣纸上挥洒，划出的轨迹宛如孩童的涂鸦般无厘头。这也无可奈何，他一定是以自己独特的方式，在捕捉这番稍纵即逝的对白。
普拉缇不明白他是以怎样的心情在运笔。这场会谈对他造成的一切情感波动均只能以文字的形式展现在白纸上，他就这样墨守成规、一言不发，真的好吗…
“是吗…”普拉缇藏不住语气中的意兴阑珊，她再度发问：“由于使者仅有艾涅尔阁下一人，我可以理解为暗夜精灵的个体均和您有着相同的特征吗？”
“啊…是，当然服饰除外。”艾涅尔害羞地说道，“头发的暗黄色几乎如出一辙。耳朵自不用说，这是精灵族的共同点。皮肤的话，我所拥有的这种褐色算是比较浅的，部分个体的肤色甚至能够匹敌咖啡色。然后…”
艾涅尔的双手在桌子下来回搓着，更加难为情地说道：“暗夜精灵是较为中性的物种，即是说雌性与雄性个体的性发育在外表上并非如人类这般、有着巨大的差异。”
啊…这点确实从艾涅尔身上可见一斑。男性如何不得而知，但女性胸前贫瘠这点应该没错吧…还是不要多问了。
“还有这只眼睛。”艾涅尔恢复笑容，指向了自己的右眼。
“左眼的黄色为暗夜精灵原本的瞳色，而右眼的颜色从蓝到紫不等，这被称为…我想想，用你们的话来形容是‘魔力特质’吧。在吾辈的种族里，这被称为暗夜精灵的象征，每一位个体都具备，是表示身份的关键特征。”艾涅尔自豪地说道。
“原来如此…真是不可思议的种族。”普拉缇意味深长地点点头，“既然暗夜精灵以魔法卓著，能让我再见识一些暗夜精灵的魔法吗？”
“嗯！没问题。”
于是艾涅尔向众人展现了许多他们前所未闻的魔法，比如附加夜视能力的魔法、屏蔽声音的魔法、失明的魔法、消除物质的魔法…
“那…这些魔法是什么属性的呢？”普拉缇不经意间抛出这个疑问。
“属性？哦~人类确实有这样的划分呢。可惜的是，暗夜精灵没有这样的概念。”艾涅尔苦笑道。
“这样啊…”普拉缇挠了挠脸颊。
艾涅尔的回答在她的意料之中。即便艾涅尔没有撒谎，普拉缇的直觉能肯定——她也没有吐露事实。
能够扰乱秩序和法则…混沌的冥属性魔法…普拉缇在记忆中搜索出这些只言片语。
即便亲眼目睹到它的回路构造，凭借人类的魔力回廊也发挥不出任何现象，但是暗夜精灵的可以。普拉缇在此刻窥见了新的可能性。
会议在双方逐渐热诚的态度下持续着，直到凌晨四时。
便衣神官在暗夜精灵使者的协助下，悄无声息地将其送回洛里亚斯。他再次回到神殿时，天边已经开始泛出白肚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