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马车驶出城门时,一股新鲜感扑面而来,利欧开始品尝不久前父亲才经历过的体会。
在扩张计划里,探查委托只是第一步。利欧将头微微探出车窗,澄澈的蓝天白云下、高耸的城墙外,已经陆续有木制或是石制建筑拔地而起,形成雏形。周围成片的地皮被理得平整,杂草被连根拔起,坑洼的土壤被填平,时不时能够看到大片凹下去的土地和被凿起的地基……
——向外扩张领土,才是最为关键的。
由于国家将时间掐得紧张,来不及等待新一轮城墙的完成,工事部就开始着手建筑的规划和建造。但如此一来,外围的建筑将直接暴露于危险之中,即便加大了宪兵队的守卫力度也无法让人安心。好在这里距离森林地带还绵延着四公里长的平原。不知为何,自从灾厄之后,附近土地的生长便止于此,这使得周围视野开阔,能够更加自如地应对外来危机。为了让人民进一步安心,探查委托应运而生,其存在就是为了时刻能够把握森林里的动向,未雨绸缪,那场灾厄亲自教会了人类这个道理。
时过境迁,这座残缺的森林如今孕育出了怎样的危机,利欧感觉自己正在一步一步地向其靠近。不过在此之前,一行人还有足够的路程可以欣赏沿路风景。
马车行驶在被优先堆砌好的石制道路上。车身十分朴素,卸下了魔法师协会的旗帜,应该是为了避人耳目。利欧这么想着,小饮一口水袋。
对面坐着的普拉缇自从和梅可茵在公会汇合、并乘上马车后,就戴上了她一直怀在腰际的帽子,从坐着的高度勉强可以看到她的眼睛。不过在对她戴上帽子的必要性发出询问之前,利欧应该感到不解的是如此大的帽身居然没有下塌。那到底是什么材质,利欧没有感知到上面存在魔法,也不认为对方会因这种伎俩耗费玛娜。
坐在普拉缇旁边的梅可茵则是用斗篷裹住全身,衣领甚至还遮住了大半个脸,这要是放城里分分钟被当做可疑分子。
利欧再次感叹道,明明要前往的地点充满诸多未知要素,此行却只有三人,虽说是为了减少动静,但她们对自己的实力也太过自信了吧。他抛出疑问。
“不带地图真的好吗?你们知道路吗?”
“轻装上阵,地图那种东西,携带太麻烦了。”普拉缇稍微抬起头,“进入到森林后,探查守卫传来的魔素感知能够告诉我方位,在这之前总不会迷路吧。”
“也对,我也尝试看看能不能感知到。”
“嘛…以你的生活环境来看,已经不能被称作‘森林’妖精了吧…”普拉缇先是小声嘀咕,然后放大音量,“利欧没有下意识地去培养魔法感知能力吧,虽然森林妖精的魔法适性很好,但俗话说勤能补拙。”
她凑了过来,抬起帽檐说道:“我说利欧,有没有兴趣加入魔法师协会,我们将毕生所学尽数授予你。”
“喂,再怎么说这也太…”一旁的梅可茵发出抗议,应该还夹杂着些许嫉妒。
“啊…这个…等什么时候,宾特兹有了魔法师协会再考虑吧…”利欧本想婉拒,但是——
“好,下一个目标就这么决定了。”普拉缇双手捏拳。
“太武断了吧。”
两道声音不约而同地重合在一起。
“嗯?菲琪,难道不是这样打算的吗?”普拉缇侧过头发出疑问。
“不…我不是否认要在这里建立协会,只是说不要仅是因为这个…”梅可茵赶紧收起语气中的锐利。
“嘛反正就结果而言是一样的。”她又回过头,自始至终都拎着帽檐。
“我说可以把帽子摘下来吗?这里应该不危险吧。”利欧说道,毕竟三人还尚未离开建筑区域。
“以防万一嘛,毕竟车里的视野不太好,比起这个,利欧,你对魔导具感兴趣吗?”普拉缇再次打量起他目前的着装。
利欧的样貌,一言蔽之就是野性。山地靴、胫甲、护膝、护肩、护手均是兽皮质,在边缘能够窥见内侧的兽毛,关键的部分附着鳞铠。外形酷似鸢形盾牌的护胸铮铮发亮,底下罩住的坚韧上衣内衬锁子甲。整体风格和利欧的个性格格不入,让普拉缇不禁傻眼,好在他那还算健硕的肌肉弥补了些许协调感。
“魔导具?噢,是像探查守卫那样的吗,我没怎么接触,毕竟挺贵的样子。”
在森林妖精的概念中,没有魔导具这一存在。在人类世界的官方定义里,那是由矿石、魔物素材等作为主要材料合成的道具,而森林妖精并没有那样的技术,或者说,魔力回廊宽广的她们不需要仰仗那种道具。
“不该在意这个吧,你的这身行头真的会让人怀疑品位哦。”普拉缇并没有露出任何嫌弃的目光,相反,她那微笑的表情以及平缓的语气完全不会让人觉得她是在嘲笑。
“嗯…这么说起来也是,毕竟这一身都是很久以前的了,而且外出冒险时也没有顾及这么多,实用至上吧。”利欧俯视自己这一身。
“实用的话,这种装扮还赶不上魔导具哦,你可以看看我们目前的穿着。”普拉缇张开双臂,短斗篷像蝙蝠展翅般被拉开。
“咦?这是魔导具?但是丝毫感觉不到上面存在若拉回路啊?”利欧发出惊叹,他以为这只是象征身份的服装。
“太片面啦,”普拉缇苦笑道,“探查守卫上的魔法属于效果持续性,是特殊情况。一般情况下,魔导具不会时刻充满魔力,那也太显眼且浪费玛娜了。魔导具的作用是辅助,在若拉回路的凭依作用下才会发挥价值,所以在没有发动魔法的时候,它们和普通的物件别无二致。特别说明,魔导具的概念是很广泛的。”普拉缇凑得更近,她端详着利欧身上的防具。
“比方说,利欧身上的防具是用月牙兽皮制作的,对某些土属性魔法有着些微提升,那么它也可以在不严格意义上被定义为魔导具。”然后她坐直,用左手摆弄着右肩上的斗篷,“这身斗篷是天喰蚕丝纺织的,对火属性魔法的提升效果显著。”她看向一旁,“梅可茵那件则是变种地血黄中的纤维,提升土属性魔法。”
“综上所述,魔导具只是一种定量的说法,当辅助效果达到一定程度后就可以冠名,人类的魔法世界里,还有很多概念是定量的。”普拉缇再次张开双臂,歌颂魔法世界的美好。
“欸——”利欧配合着发出兴致盎然的感叹,“不过这样的话,在防御上不能仰仗本身的材质,而必须消耗玛娜吧。”
“这确实是一个弊端,但总体而言瑕不掩瑜吧。”普拉缇再次抬起帽檐,“利欧,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让我为你量身定做魔导具吧。”
似乎能听到一旁的梅可茵喷出一口气。
“可以吗?如此费心。”
“没事没事,我也乐在其中。”
普拉缇转向背后,拉开帘子,向车夫说道:“到这里就可以了,辛苦您了,五点就麻烦您再跑一趟。”
利欧看向窗外,此时森林已经林立在视野范围内,他初步推测,应该是为防从中突然杀出敌人,留了些制动距离。
“那么既然已经到外面来了,能不能先让我瞧瞧利欧会些什么魔法呢?我也好作参考。”普拉缇双眼又闪烁着金光。
原来这才是你的真实目的啊。不过利欧并不反感,这同时也是作为方才受教的回礼。
“希望不会让你失望。”
只见他拉开距离,然后拔出腰际的环首刀。百炼钢工艺三十炼的一体造直刃长达一公尺,当利欧左手握上刀柄的一瞬间,普拉缇感到一股风从身后吹向前方,在草原上撩起道道波痕,惹得森林沙沙作响,当她再次看向刀身时,不禁发出惊叹:
“哇啊!是风属性魔法!”普拉缇十指贴在两边脸颊上。
只见利欧手中的刀,在刀身周围环绕着旋转的气流,这一点是从其附近舞动的尘埃颗粒看出来的。另一个明显的特征就是,刀身下的草地杂乱无章地舞动着,仿佛在强风洗礼下、一束束蹿跳的火苗。
“不愧是森林妖精,对风属性的适性蛮不错。”从梅可茵那儿传来的认可似乎更加难得。
普拉缇不住地向利欧靠近,而意识到这点的利欧立即解除了魔法。顿时以刀身为中心扩散开一股强旋风,草地以疾风之势呈圆形扩散开来,气流在一瞬间甚至卷起了较远处、梅可茵的斗篷,更别说离它最近的、利欧的长刘海。利欧没有在第一时间整理自己乱掉的发型,而是收起刀刃、俯下身子、摘掉右手手套,如同梳理头发般轻抚草丛,他一边说道:
“还请不要靠近,‘千割’的厉害之处在于它可以铸成一把无形的刀刃,让人无法估算其距离,而且在一定范围内能够发挥出风刃的效果,缺点是不易控制施法力度。况且我也许久没有使用过了,害怕不小心伤着你,这个魔法还是保留到单独作战的时候使用吧。”
“是,抱歉。”普拉缇压低了帽檐,一旁的梅可茵走过来。
“不用管它们了,这是不可逆的伤害,可不像你的头发那样…”梅可茵本想劝阻利欧的善后行为,但事实却不是她所想的那样。
只见利欧的指缝间闪耀着淡黄色的荧光,从他指尖滑过的草苗如同不倒翁似的立了起来。
“这就是…森林妖精的水属性魔法——将生命回归自然。”普拉缇不禁看得入迷,然而厉害之处还远不止于此。
“这样就,确定对象了。”利欧自言自语完后,站了起来。仅是手的抚摸不过是粥少僧多,周围还有一大圈倒伏的草地。只见他摘掉另一只手套,双手手掌向下撑开,他闭上双眼,似乎在感受空气中的每一丝韵律。
下一瞬间,两掌之下浮现出淡绿色光芒。利欧将五指一捏,双手迅速上提,与之同时发生的是,周围倾倒的草丛如同被无数只隐形的手牵住般被拉起,同样以倒下时的疾风之势呈圆形扩散。当最外圈的草苗立起后,整体看来,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似地,方才还一片狼藉的草丛如今完全消融于周围的环境中。利欧放下双手,走到两人面前,朝梅可茵问道:
“你刚才说了什么,我的头发怎么了?”
“没什么,很整齐,各种意义上都…”梅可茵把头别过去,不去瞧利欧那副一脸茫然的模样。她扯着斗篷的领子、遮住嘴,径自调头离去。
“太精彩了,利欧,我对你刮目相看了,这个魔法请让我好好了解一番。”普拉缇拍了拍他的肩膀。
“是吗,谢谢…”利欧挠了挠脸颊,“话说,我的头发是不是很糟糕。”
“在意的是这里啊…”普拉缇微微拉下脸颊,“喏,自己打理一下吧。”她将食指横在空中、向下一划,指身所经之处产生一面无形的透明镜,映射出利欧头上的杯盘狼藉。
“这简直比刚才那些草地还要惨不忍睹嘛。”
利欧充满谢意地接过对方递来的梳子。